旁边安静了一会儿,椅子的另一段忽然一轻。他偏头看见胖哥起身,拉开一半的卷帘门弯腰进去。 过了会儿,他拎着一只暖水瓶和两个玻璃杯走出来。 冒着热气的净水从壶口倾斜而出,落入椅子上的玻璃杯,发出一阵“呼呼——”的震荡音。 两个人一人抱着一杯水,重新坐在月夜下的长椅上。头顶是闪烁的星空,对面是空荡荡的街道,背后是浓黑的夜。 指尖的冰凉在触碰炙热的水杯时,温差烫手心,却又因寒冷不肯放下。 宋疏抱着水杯,左右手间来回倒腾,企图暖手的同时不被烫到。 旁边的胖哥倚着后墙,小心翼翼喝了一口热茶,温热顺着喉管一路往下,安抚了酒后难受的胃。 “我总觉得宋季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胖哥转头看了眼安静暖手的青年,又补充了一句:“你也是。” 宋疏捧着水杯,疑惑地望向他。 “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是能出去的人。” 胖哥想了想觉得这话不严谨,又解释了一下:“和出去打工的那种不一样,你们去上过大学、见过世面,都是有本事在大城市安身立命的人。” 看了眼青年好看的脸,他竖起肉肉的食指,在他脑袋顶画了个圈儿:“跟这里长个圈儿似的,身后还有小翅膀,和咱们这种土里的人不一样。” 胖哥其实也有些醉,胖墩墩的两颊红成两坨。 “是吗?” 宋疏喝了口茶,学着对方的样子伸出手指,转动手腕在他脑袋顶也划了个圈儿:“可我觉得你们才是头顶长圈儿的人。” 胖哥眯着眼睛,绕迷糊了:“为什么?” 宋疏手肘支在膝盖,身体前倾昂首望着初冬的夜晚,清透的眼眸弯起:“反正就是这样的。” 背后长着小翅膀的天使散发出来的光应该与冬夜相反,是柔和而温暖的。人越是身处寒冬,越能体会得到那种温度。 对于现在是人来说,安身难,立命却难如登天。 人人都在寻找精神的寄托,一年、五年、十年,消耗着漫长又短暂的生命。宋疏曾觉得自己不幸,现在又觉得自己有些幸运。 二十五年而已,他似乎看见了方向。 上空的路灯光芒幽黄,浅浅笼罩一方空间。宋疏怔然眺望黑夜下小镇的暗色轮廓,忽然觉得自己以后要做的事情应该与这个地方息息相关。 “对了。” 胖哥的声音让他回神,宋疏偏头看过去,看见他倚着墙昏昏欲睡,嘴里嘟囔着:“我对不起你呐,小松鼠……” 他支起耳朵,歪着脑袋过去听。 “为了救你侄孙女,是我提醒他还有个人能嚯嚯,所以才给你打电话的……对不住呐……” 宋疏失笑,轻声说:“没关系。” 直到人累得睡着了,手中的水被冰冷的空气夺走全部热度。宋疏面对瘫在椅子上的一大坨人,才发现大事不妙。 他连忙晃动对方的胳膊:“胖哥,别睡,快醒醒!你背得动宋季,我背不动你啊!” 胖哥比宋季靠谱,迷迷瞪瞪又睁开眼睛。他让宋疏赶紧回去睡觉,拎起水壶进家的时候忽然叫他一声。 “松鼠,宋季那些话你不要在意。” 他用手指在自己的太阳穴绕绕,满脸一言难尽:“那是他发酒疯的特点。” 宋疏本来是没在意的,被他这么一说反而好奇起来。第二天上午他起床时,百草堂和快递站都大门紧闭,只好将好奇心暂时按下。 今天要去阿婆家蹭饭。 说好要做鱼汤,路上他去买了嫩豆腐和几条黄颡鱼。 这种鱼背部褐色,腹部黄色,头大眼圆,嘴巴长得像香肠嘴,旁边还有像鲶鱼的根须。 在这里它有个特别的名字,格格燕。 阿婆说格格燕没刺,营养丰富,煮汤好喝。尤其是对小镇上有小孩的人家来说,这是补脑子的首选鱼。 宋疏虽然暂时不需要补脑子,但需要弥补一下又没有睡好的心情。所以,当土灶台的木质锅盖被掀开,浓郁鲜香的气味扑面而来的,他决定多吃一碗米饭。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晴空,阳光从水洗般的天空撒下来,将一切都装点得明朗好看。 吃饱喝足,宋疏搬张椅子在院里晒太阳。 对面鹿角少年坐在水井旁的石台上,昂着脸迎着阳光,悬在半空的双脚前后晃荡,似乎很享受。 关于这一位门神的名字,前段时间他寻找机会问过。对方一脸迷茫,不确定地告诉他:“乖乖小鹿?” 少年原型是一只驯鹿。 六十几年前,阿婆所在的张庄后曾有一大片未开发的山林。那时驯鹿还不是保护动物,在去找水的路上落入猎人的陷阱。 绝望之时,他遇见了年轻时的阿婆。 拥有一双笑眼的人类少女怜惜地摸摸鹿角,帮他拆掉冰冷的捕兽夹,轻哄着道:“乖乖小鹿,要往林子里走深一些呀。” 后来终于修成人形,驯鹿找回来。 可惜少女已经长大嫁人,不再住在这个人类村庄。 他挨家挨户地问门神,花了好大功夫才找到青城镇。再见时,少女已经变成了头发半白的老人。 这家门神力量不足,即将消失。为了报恩,驯鹿就成为了这里的门神,一直陪伴着他的人类。 少年是只鹿,是个新妖怪。 妖怪天生地养,没人给他起名字。 所以驯鹿就是驯鹿,没有名字。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当年少女救她是,笑眯眯叫的那声“乖乖小鹿”。 听完他的故事,宋疏想了想道:“人类的名字是有意义的,或许是一段祝福,或者是一段故事。这也是属于你的难忘记忆,不如就叫乖乖小鹿吧?” 少年没有察觉他眼睛里的调侃,十分信任地点头答应。 之后,宋疏还好奇去问过央酒的名字是哪里来的。这只槐树妖十分臭屁地昂着下巴,不屑一顾说:“我厉害,会自己起。” 至于起名的根据,他就没问出来了。 看着眯着眼满足晒太阳的少年,宋疏小声呢喃一句“乖乖小鹿”,忍不住笑出来。 “什么小鹿呐?” 阿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疏回头,看见她拖着一只红色塑料袋走出来。 坐到旁边的椅子上,阿婆撑开袋子,里面露出十几团粗细不同的毛线球,红黄蓝绿什么颜色都有。 “来,挑一个。” 宋疏看了一圈儿,从一群高饱和的大红大紫里,捡出一只白色线团。 “行,这个就是你的。”阿婆接过来,在青年的脸庞比了比,点头笑道:“咱们小不点儿适合白色。” 宋疏问:“选这个干什么?” “天冷了。”阿婆垂眸拂过柔软的羊毛线团:“给孙子们织围巾,过年回来都能带上。” 阿婆用的是的银白色的金属毛线针,把线头固定在棍上,手指缠着白线,一绕一勾,很快起了长长一排。 如果说刚刚起第一排的时候宋疏还能跟着比划一下,后面就真的眼花缭乱了。 看不懂,只知道没一 会儿,毛线针下面神奇地拖出一段小尾巴。 “哇。” 他惊叹。 阿婆戴着老花镜,一边勾着毛线,抬眸看向青年笑呵呵问:“怎么样,想学吗?” 宋疏跃跃欲试地搓搓指尖。 为了防止浪费,他找了个最丑的棕黄色毛线团。在阿婆的指导下,宋疏一下午的成果是一块皱皱巴巴的梯形毛线。 因为中间掉了好几针,手劲也不对,越织越紧。宋疏看着手里的丑东西,觉得当杯垫都嫌弃。 阿婆却笑眯眯夸得出口:“很棒。” 这个瞬间,宋疏感受到了何为溺爱。 捏着被织得梆硬的毛线,阿婆垂眸不知在想着什么,忽然开口道:“小不点儿,过几天陪阿婆去一趟县城吧。” 宋疏点头:“好。” 傍晚回旅馆时,宋季和胖哥正好在。两个人都一脸丢了魂儿的憔悴模样,在半夜和胖哥坐的那只长椅上碰杯喝姜茶。 宋疏小跑两步,站到宋季面前。 “宋季,你昨晚为什么说那些话?” 昨晚虽然醉酒,但没断片,宋季脸色有些窘迫。他昂头把杯里的姜茶一饮而尽,臭着脸道:“狗血电视剧看多了。” 胖哥在旁边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喝醉就主角鬼上身,上次的剧本还是被强取豪夺的落魄豪门小白花,在玉米地里鬼哭狼嚎地喊呐。” “股份我绝对不卖,多少钱都不卖!” 胖哥捏着嗓子夸张地大喊,下一秒就被人捏着鼻子灌了一口姜汤。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挣扎间,看热闹的宋疏衣裳上被泼到,上面立刻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姜味。 兴许,这就是幸灾乐祸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黄颡鱼还叫黄辣丁、黄骨鱼、刺昂鱼等等,我家那边叫格格燕,煮汤真的很好喝! 感谢在2023-05-29 18:25:07~2023-05-30 20:1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药沿 21瓶;醉卧沙场笑红尘 20瓶;笑~ 10瓶;菠萝炒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小甜心蛋糕 ◎没蛇,哭什么?◎ 阿婆要去县城。 不是为了找好友,看亲戚,亦或逛逛街。八十二岁的生日快到了,她想买一份蛋糕。 工作日的八九点钟,大巴车乘客不多。上来后,宋疏扶着阿婆坐到了后排的双人位。 阿婆转头看着匆匆飞过的行道树,乡村两旁种的都是落叶树,枝头都秃了,顶端偶尔可以看见巨大的鸟巢。 她感慨:“什么时候会下雪呢?” 宋疏不了解这里的气候,根据地理推算了一下道:“大概下个月底会有吧。” 阿婆哑哑嗯了一声。 这时口袋里的老年机发出巨大的提示音,她慢吞吞掏出来,用老花眼阅读一遍,脸上逐渐喜笑颜开。 她回头道:“小不点儿,我们去订一个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吧,我喜欢草莓味儿的!” “好啊。” 虽然嘴上答应,但就像气候一样,宋疏对这里的好吃的蛋糕店一无所知。他想起来上次为他倾情推荐鸡翅煲的石知洺,于是点开二人的对话框咨询。 兴许是在上课,一直到大巴来到跨河大桥上,他才收到回复。 「石知洺:十字广场的春日蛋糕、山茶街的幸福里,东巷的酥香记是老字号,这些都不错。怎么突然想吃蛋糕,还是给别人过生日?」 「宋疏:邻居阿婆要过生日。」 「石知洺:我下午没课,要不要我带你去找,县城里有哪些好吃的我都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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