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望了许久,纵然无言,苌舟也能看到青毓眼中溢出的一丝情绪,那一刻,他真的很想很想拥抱一下青毓,可是他不敢,也不愿让青毓拥着他。 撇了撇嘴,苌舟眼眶微红,“那,你早点回来。我会乖乖在这里等你,你不能去太久,就……就给你七日的时间,你一定要回来。” 青毓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苌舟的掌心,“好。” 苌舟眼睁睁地看着青毓转过身,唤来鬼差,下了几道命令,大抵说的是近些时日要闭关,不希望冥王大殿有任何人来打扰。 为了不让地府中人发现冥王离开地府,青毓还在殿内施术,制造了自己气息仍在地府的错觉。 但这术法只能维持七日。 苌舟知道,青毓原本没有必要这么谨慎,从前青毓离开地府,顶多是吩咐一些事务,完全没必要营造出冥王还在地府的错觉,这一切都是因为苌舟如今身处殿内,他不得不为苌舟考虑。 一定要快点回来。 要毫发无伤地回来。 这比什么都重要。 苌舟视线一直跟随着青毓的背影,直到青毓施术自殿内进入轮回塔。 直到那袭墨青色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 苌舟的精气神仿佛一下被抽走了。 他提不起任何兴致地缩回主位之上,将整个身子都蜷了起来,也只有这里,还残留着那么一丁点青毓的温度。 许是苌舟的动作压迫了腹部,一刻钟后,腹中的孩子终于忍不住抗议,轻轻地踢了一下。 “嘶。”苌舟倒吸了一口冷气,撑着坐起身,揉了揉肚子,“宝宝,别闹了。” 孩子又舒展了一下身躯。 苌舟只好继续揉着,“你是不是……也在想你父王啊?” 这话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苌舟反应过来,正色道:“是啊宝宝,什么想不想的,你为什么要想你父王?你父王才离开多久你就想他?你一点也不听话,不许想了知道吗!” 腹中的孩子欺软怕硬,果然安静了下来。 苌舟的手搭在腹部,靠在主位上休息了一会,又情不自禁地开始胡思乱想。 青毓一个人去轮回塔,真的会安然无恙吗? 万一受伤了呢? 不行,要是青毓回来受伤了,自己肯定要指着青毓的鼻子骂! 哼。 “哎呀!”苌舟拍了拍自己的脸,指尖插入发间狠狠地揉了揉,将一头长发揉得凌乱不堪,“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青毓?现下把青毓从你的脑海里剔除知道吗!” 苌舟猛然站起身,试图在有限的空间里寻找到一些能让他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他四下看了看,瞧见了身前案上放着的记忆球。 那是青毓在林稚死前取出来的,应该装的是林稚的凡尘记忆。 不过或许青毓觉着这个记忆球并没有修复生死簿来得重要,所以一直放着,直至今日也不曾查看过。 “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看一下吧。” 话虽如此,苌舟拿起记忆球的动作却很干净利落。 记忆球握在掌心的那一瞬,铺天盖地的记忆犹如厚重的大雪。 将苌舟眼前的场景盖了一层又一层。 那日是深冬。 所见的积雪很深,路过的行人踩一脚,没过了鞋面。 两个约莫九岁的孩子瑟瑟发抖地缩在城墙的某处角落,他们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也不知道从何处捡来的,衣服上都是泥。 且只有那么两件衣服,根本无法抵御寒冷。 缩在角落,他们二人互相靠着,为彼此提供微不足道的一丝温暖。 二人的面容很稚嫩,苌舟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幼时的罗酉和林稚。 “阿酉。”林稚被冻得一直吸鼻子,说出来的话都好似结了冰,“你说,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我好饿,也好冷。” “不会的。”罗酉勉强抬起小手,拍了拍林稚的头,眼中是超越年龄的成熟,“伯父伯母,还有我的爹爹和娘亲,他们在天上看着,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可是阿酉……”林稚没什么力气,“我真的好饿……是不是死了,就能见到爹娘,我也不用这么饿了?” “开城门!”守城将士的高呼淹没了他们的话语,紧接着官道被清理了出来,官道附近的行人也被驱散,将士们分列两队,一一站在官道两旁。 像是在迎接什么人。 罗酉和林稚所在的角落不太容易被发现,加上他们身躯太小,远远地被城墙和大雪掩盖,看着就像猫儿一样,小小的一团,便没有被将士驱逐。 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车内应该是点着熏香,香味勾得林稚探了探头。 他看不太清,但车内或许是一位贵人,因为有很多人在马车到来的那一刻都跪下了,恭敬地喊着什么。 “国主?”林稚模糊地听到了几个音节,不确定地重复。 与此同时,车内那人身披白袍,被人扶着下了马车。 林稚用很小的力道晃了晃身旁的罗酉,“阿酉,你听见了吗?他们好像说的是国主。” 罗酉摇了摇头,“你听错了吧,国主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二人的声音传到官道时已是十分微弱,听着有点像猫叫,这吸引了那位贵人的注意,那人未入城门,改了方向,径直往林稚和罗酉这处走来。 “哎呦,国主您慢着点,这天寒地冻的哪有猫呀?您是不是听错了?” 贴身太监的声音落在不远处,那位贵人在林稚面前站定。 “没听错,你看,这不就是……”那位贵人顿了顿,“不是猫,是人。” 逆着天光,林稚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是那人身形清瘦,裹着衣物又披了白袍,却没有一丁点臃肿之感。 “有吃的吗?”那人问贴身太监。 身后立刻有人递上来一个饼。 “太油腻了,他们应该吃不下,换一个。” 身后的人又换成了几块糕点。 贴身太监或许是想自己将糕点分给林稚和罗酉,被那人制止了。 那人亲自接过了糕点,很自然地递给了林稚和罗酉。 罗酉和林稚实在是饿得太久了,拿到糕点后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点吃,不够还有。”那人等罗酉和林稚吃了大半,又问:“你们的爹娘呢?为何不将你们接回家?” “没有爹娘了……”林稚抽抽噎噎的,转眼间就将那糕点吃完了,“我们的爹娘,都饿死了。” “是吗?”那人语气颇为遗憾,“今年大雪,许多农户颗粒无收,是孤这个做国主的不好,没能庇护你们。” 那人叹了口气,伸出手,“站得起来吗?” 双腿几乎被雪冻得失去了知觉,罗酉和林稚尝试了一会,站不起来,于是只好擦了擦手,想借着国主伸出的手站起来。 可他们的衣服太脏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反而将衣服上的泥都沾在了手上,既有糕点的碎屑,还有泥。 林稚摇了摇头,自卑地低下视线,“国主,我们太脏了,您是贵人,不能脏了您的手。” “这有什么?”国主温和地一笑,“你们都是孤的子民,哪里会脏?孤向你们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饿死,孤一定,许羟国未来。” 那话说得太过坚定,就连苌舟也不禁肃然起敬。 国主再次笑了笑,“所以现下,你们肯握着孤的手吗?” 罗酉和林稚怯懦地抬眼,终于试探地伸手…… 被国主紧紧地握住,顺势将他们拉了起来。 他们扶着墙在原地站了一会,听见国主对身后的人吩咐,“将他们的名字登记在册,日后,这种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人皆要造册。他们可凭令牌,去城西领取吃食或者衣物,所有开支从国库里出,孤养着。” “谢谢国主!”罗酉和林稚感激涕零,就要跪下谢恩,被国主拦住了。 “方才站起来,可是孤亲自拉的,怎么又要跪呢?” 国主温煦的嗓音几乎刻在林稚脑海之中,再一看,国主已然转身离去。 白袍曳地,与苍茫的天地融为一体。 有人根据国主的吩咐,给罗酉和林稚分发了过冬的衣物和吃食。 彼时衣物的暖和,食物的香味,林稚记了好久好久。 “起驾,回宫。”贴身太监用尖细的声音喊道。 苌舟随着林稚的视线,眼看着马车再次驱动。 马车的车帘原本捂得严严实实,此时不知为何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一只爪子来。 看样子,像是狐狸的爪子。 即便是这样远远地看着,也能看出那爪子必然不是寻常的狐狸所有,苌舟甚至能从那爪子上看出一丝灵性。 皮白胜雪,毛发极…… 等等! 那爪子……是纤雪狐的吗? 莫非这世上还有第二只纤雪狐? 不等苌舟想清楚,周遭的景象一变,苌舟被迫从记忆球里脱离出来。 大殿顶上微光依旧,却已到了次日。 苌舟捂着心口喘息,大抵因为他不是地府中人,能看到记忆球中的记忆有限,而且还很费时间。 不过凭这一段记忆,林稚跟苌舟说的那个故事,至少凡尘的故事是没有作伪的。 林稚确实被羟国国主所救。 可……就凭苌舟在林稚记忆中看到的国主,如此心性坚定之人,绝不可能被战场亡魂的怨念所影响。 羟国国主魂魄消散,不能入轮回一事,一定另有原因。 生死簿,施詹,蒙单,还有那些鬼魂,这些事的源头,好似被披上了一层迷雾,苌舟和青毓困在局中而不得自知。 这羟国国主,兴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君上。” 殿外响起鬼差通传的声音。 苌舟不自觉握紧了扶手。 冥王闭关的消息应当已经传遍地府,谁会在此时求见? - 转过眼前路障,青毓的视线豁然开朗。 他第二次进入轮回塔,目的不是改变他人的命数,只是想看一看王执从前的记忆,因而他此刻更像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只要他不主动出手,大抵就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轮回塔开启时,青毓选定了时间段,选的是王虔诚出生之前,只是不知道轮回塔究竟将他带到了王执哪一年的记忆。 青毓随意寻了个人问了问。 那人告诉他,如今是天居三十一年。 三十一……那就是王虔诚出生的前五年,这个时候,王执应该还是个小商贩。 青毓离开了皇城主街,绕过几条巷子,最终在一处偏僻的角落寻到了王执。 彼时王执正在将出售之物一一摆在摊位上。 是些小物件,但胜在精细,不能胡乱摆一通,因而需要点时间,正值夏日酷暑,王执摆了一会,热得满头是汗。
62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