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另一件事,让黎凡归愈发确定,袭击原住民的不是单纯的劳累,而是传染病。 乌朱拉克和蒂卡尼依然被关在医院外围的角落里。前一天,蒂卡尼的姐姐来看过他一次,不过只是站在帘子外面,隔着四五米远,确认弟弟还活着,便离开了。姐弟俩本来年龄差距就比较大,还分属“反对南迁”、“支持南迁”两派,蒂卡尼的姐姐和他也不亲近。 今天,蒂卡尼的姐姐也病倒了,额头烫得可以烙铁,虽然没有咳嗽,却也不停流鼻涕。 然而,过去两天完全没有和族人接触的蒂卡尼和乌朱拉克两人,却依然生龙活虎,没有出现任何流感症状。 除了远远观望的蒂卡尼姐姐,他们只和玩家有过接触,其他时候还有布条捆住嘴巴,无形中起到了防御病毒的作用。而玩家们在这个副本中似乎是不会得病的,也就无法成为直接传染源。 在路萨和老医生的恳切请求下,玩家们今天没有外出打猎,而是呆在了部落,帮忙照顾病人。 “唉,失算了。”黎凡归在队伍频道检讨自己,“把大家集中起来居住,虽然能保证建筑结构比他们原先居住的小屋要坚固,却让原住民居住密度变高,疾病传染变得更容易。” “一个原住民阳了,剩下的全是密接……”王文越打趣道。 “我觉得可以把医院和外围分成五个部分,依照原住民表现出的症状以及严重程度,把他们隔离开来。”梁婷很快冷静下来,又往关押乌朱拉克和蒂卡尼的角落瞄了一眼,“那两个……要不放出来吧,和其他没有任何症状的居民隔离在一起。” 黎凡归还在考虑梁婷的第二个提议呢,给这两人送饭的“十人蹦迪”便嚷了起来:“凡人老哥,蜻蜓姐姐,来个能说会道的帮帮忙吧!” 众人一惊,只留了老滕一个人看顾着病人,剩下几人都三步并作两步,赶往梁婷刚才瞄的方向。 “啥情况,这两人不会跑了吧?”鲁飞紧张道。 “应该不会,蹦迪让我们来个能说会道的,怕不是他嘴笨,被缠上了?”王文越头头是道地分析。 “咋回事?”掀开厚重防风的毛皮帘子,率先冲进去的鲁飞却看到了“十人蹦迪”略显惊慌的神色,蒂卡尼因畏惧而滴溜溜转的小眼睛,以及,乌朱拉克愤怒的目光。 蒂卡尼的食物吃了一大半,乌朱拉克身边的盘子上一块完整的肉,从浇在上面来看,这盘肉他动都没动,尽管他手上的束缚被解开了好几分钟了。 黎凡归和梁婷对视一眼,都感到一阵头疼:生存遇到了难关,这两人即使被关押了,也还要搞事吗? “要不然,直接把这两人放逐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吧。”梁婷在药企当高管,自认为在商场打过交道的难缠对手也不少了,没想到却一再被游戏里的两个NPC难住,不禁产生了些许破罐破摔的想法。 黎凡归连忙制止了她:“先看看这两人又做什么幺蛾子再说,也许和之前以为我们要干掉他们一样,也是个误会呢。再说,这蒂卡尼有个姐姐也在部落里,虽然两人关系不太好,可若是真把他放逐了,基本就是让他们去死。现在全部落病了大半,本身就人心惶惶,就别再制造不稳定因素了。” 黎凡归根本灭管一脸恐惧的蒂卡尼,直接来到乌朱拉克面前:“怎么了?” 乌朱拉克一脸愤恨瞪着黎凡归,并不说话。 “咋回事儿啊?我们飞飞给你送饭,你都拽得个二五八万的!”王文越忽然叫嚷起来。 不知怎么,黎凡归也觉得自己内心奔涌着想要骂人的冲动。结合梁婷突然想要破罐破摔,提到“让两人自生自灭”,王文越也突然大喊大叫,很不符合他们平时的性格,他便往状态栏瞄了一眼: 【暴躁:一夜之间突然发生的变化,和空气中的某种神奇物质,让你变得暴躁。物理、魔法暴击率+5%,防御力-5%。或许还有非战斗方面的影响。】 果然!由于这个副本里没有像样的战斗,玩家们都自动忽略了状态栏的存在。 即使昨天出现了一个“冷到不想动”的状态,玩家也只当这是游戏在和自己开玩笑,而不是某种更严重的状态的提前预警。 “大家冷静一下,注意状态栏!”黎凡归连忙提醒众人。 随后,他坐在游戏舱里做完三个深呼吸,走向了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的蒂卡尼。 乌朱拉克愤怒的目光也瞪向了蒂卡尼,好像在警告这个小兄弟,不要乱说话。 “就算我们想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你们跟小孩子一样闹脾气,到底需求的是什么也不说,我们也做不到啊。”见蒂卡尼的心理防线比乌朱拉克更加脆弱,黎凡归蹲在他身边,平视着他并不敢看向自己的目光。 玩家们受到负面状态的影响,心情十分暴躁,却又强行压制下来。 蒂卡尼恐惧的是什么呢?乌朱拉克前两天还好好的,今天突然愤怒到绝食的原因又是什么? 蒂卡尼到底还是年轻,他努力躲避着黎凡归直视自己的视线,和乌朱拉克让他噤声的目光,却还是感受到了强大的心理压力。 良久,他小声嗫嚅着,问道:“这些……都是你们干的吗?”
第109章 心路历程 这些?我们?都?干了啥? 一连串的问号从玩家们脑海中冒出。 “你特么能说明白点不?”这是被“暴躁”状态影响了的鲁飞。 眼看蒂卡尼都要被逼哭了, 而且他到底还是没有如自己的愿,开口了,乌朱拉克也终于不卖关子了。 这几天一直在地上坐着蹲着躺着, 缺乏活动,但乌朱拉克的脸颊微微泛红, 眉头皱紧, 不受束缚的双拳紧握,指关节发白, 眼睛里像是能喷出火来。 “这就是你们留我们一条命的原因吗?让我们的族人受到疾病和苦难的折磨, 痛不欲生, 让我们这些反对你们的人活着, 亲眼见证他们一个个死去。这, 真的是你们想看到的结果吗?”和他脸上身上迸发的愤怒不同, 乌朱拉克的声音却很平静, 像是电视台做人物访谈节目的主持人。 “不是,哥们, 你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你把我们当什么了?”暴躁状态依然在影响每个人,“十人蹦迪”不等别人说话, 抢先追问。 乌朱拉克喷火的双眼继续看向前方空无一人的空间, 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从几百年前就是这样, 一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你们这群人的祖先,从大洋另一边的大陆带来了细菌和病毒, 还煽动我们不同部族之间相互斗争,把我们的祖先折磨得十不存一的同时, 你们的祖先让我们的部落互相征伐, 互相倾轧。在我们在无休止的争斗后变得最虚弱的时候,你们的祖先, 假装成我们盟友的卑劣的人,就从我们身后猛烈地插一刀!几百年前的历史今天再次上演,你们又成功让我们全族人病倒了,而且,知道我们憎恨你们,你们偏要最后杀死我们,让我们目睹这一切,在心理和精神的双重折磨之下最后死去!” 印象里,自从被关起来之后,乌朱拉克就再没说过一句话,今天忽然变成了口若悬河的演说家。 黎凡归读到了这番短篇演讲,还算掷地有声,但在别的玩家那里,就没有那么详尽、富有感染力了。 “你们和几百年前的殖民者一样,用从外面带来的病毒折磨我的族人,再让我和蒂卡尼两人亲眼见证活活病死。你们好狠的心!” 听到这话的王文越,在暴躁状态影响之下,脱口而出:“你特么跟我们废什么话呢?我们长的样子,跟你说的那群殖民者像么?哪儿像了?” 鲁飞:“……你忘了吗,我们在这副本里,都是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西方人形象了吗?” 王文越那句话让蒂卡尼停止了颤抖。黎凡归觉得,他似乎很想说一句“像,哪儿都像”。 黎凡归还觉得,乌朱拉克这样的人,说得通俗点,读过点书,但不够多。他对祖先的过往了如指掌,对不到一百年内的一些原住民痛苦经历也有所了解。 所以,除了带来疾病这一点,乌朱拉克反对南迁、反对首领纳努克,也是因为他对混合居住和同化非常反感。 在黎凡归真实生活的世界里,二十世纪末,还存在来自欧洲殖民者后人强迫北美原住民儿童与父母长期分离,前往寄宿学校的案例。枫叶国最后一所原住民寄宿学校,直到1996年才正式关闭。 然而,说他“读书不够多”是因为他对于历史的了解,只停留在了仇恨之上。他长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纳克托部落里,见过的部落之外的人两只手数得过来,并不知道他无端憎恨着的“殖民者后代”是一个庞大丰富的群体。 起初,他还能对身为殖民者后裔的政府专员以礼相待,甚至还在他们展现出高超的打猎技艺时,也萌生过不一样的想法:或许,殖民者后裔也有好人? 随着环境急剧恶化,族人的心态也缓慢受到影响,再加上族人们对倒塌的一号屋里那一箱箱记载了部落传统音乐、传说的笔记津津乐道,乌朱拉克的内心又开始摇摆不定起来:要不是几百年前的殖民者,纳克托部落会是这整片大陆的主人!我们的文化会成为主流,在整个大陆上流传!哪会沦落成随着人数减少而消亡的小众文明,需要记载到笔记里,靠这么脆弱的方式流传? 看到了存放在一号屋里,属于老首领遗物的“和解之珠”,乌朱拉克更是出离了愤怒。 和解?我们的祖辈受尽了欺侮,凭什么殖民者后人说要和解,我们就得和解?他们的祖先不把我们原住民当人看,他们的后人也必定如此!前首领伊努克苏克要么是被强迫和解的,要么就成为了殖民者的走狗! “和解之珠”?呸!永不和解! 趁着帮纳努克和路萨搬家的工夫,乌朱拉克将和解之珠偷出,还冒着部落外的狂风,将其埋在了深深的雪地里。 他把暴雪、狂风、房屋倒塌都归咎于六个政府专员的到来,继续开始捣乱。一方面,他希望证明纳努克首领是错误的、无能的,另一方面,他也借着使绊子的由头,发泄着心中的仇恨。 心里本身就怀着对殖民者后人深刻的仇恨,乌朱拉克很容易就把玩家们的一切行动曲解出了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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