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恒探究地望向赵知洵,他只知此人是四皇子的人,却看不穿此人的真实面目。据他在京内密探来报,四皇子也想要兵权。若二皇子真使蛮塔入庆,大肆杀戮,反倒正应了四皇子心意。四皇子只需使一招借刀杀人,凭密信与证词不仅能轻易拔除二皇子,还可趁机借功邀赏,讨兵伐蛮。 朝中皇子都把棋局设在此地,棋子便是边城大乱与生灵涂炭。 赵知洵身为四皇子的人,应知其局势却叛局而出,把战乱扼杀于襁褓。现在向自己讨要的人,若没猜错,便是那日他擒获的蛮塔信使。他也听闻,此信使在蛮塔身份显赫,关系紧要。他本想把此人在战前杀了以励三军,所以才留至今日,若要把此人放了,岂不是放虎归山,消磨士气? 徐恒手指在身侧轻点甲胄,依旧想不通赵知洵到底所图何意。正当他准备否绝时,突然瞧见赵知洵身侧佩戴的玉佩,那是小巧玲珑的蝶形玉佩,中央有道几不可察的细纹,上刻瘦骨伶仃的一个赵字。 “令尊可是前任边城知府赵瑞安赵大人?”徐恒突然问。 赵知洵身形微不可察一晃,“正是家父。” 徐恒长叹一声,“当初殿试,圣上在钦点令尊为状元还是探花时始终难以取舍,令尊既有经天伟略、博古通今之才,又有皎如玉树,清若兰芝之貌。今日见你……”徐恒说至此,自知失言,灭赵家满门的也正是当今圣上。 当年赵瑞安在边城任知府,不畏权贵,爱民恤物,结果得罪不少当地的豪绅酷吏,他们联合做局诬他通敌谋反。圣上知后雷霆震怒,下令诛其九族。幸有当今四皇子舅父镇南王驻守边城,得其暗中相助,把赵瑞安还未满月之子救出。由此也使镇南王被数道圣旨召回京城,任了闲官,弃之不用。也是自那以后,赵瑞安之子下落不明。 天可怜见,终让忠臣血脉不绝! 徐恒背过身,甲胄铮鸣,思虑片刻后道:“明日子时三刻,军营西南方三里外。” 赵知洵知他勉为其难终是应允放人,抱拳行礼,“多谢大将军。” 徐恒权衡一番后又道:“最迟明早,他们的认罪书也会予你。可想好谁去送?” 这句话犹如重锤落下,击打的赵知洵神色黯然,沉默不语。二皇子派来杀他的人已在附近虎视眈眈,若得知他有了密信与认罪书,只会更要置他于死地。更何况要去京城送信,路途凶险,九死一生。但除他以外,也无人能担此重任。那日四皇子把玉佩给他,要他报恩,要的便只有一件事,废二皇子。 可是…… 这时,一股穿透力极强的温暖从后背把他抱住。熟悉的清甜香味,柔软皮肤的触摸,都在极力安抚这具焦躁不安的身体。 “洵大哥。”阿提轻轻喊道。 赵知洵转身紧紧回抱住,眼睛湿润,低头用嘴唇不断碰触阿提的侧脸,让他怎么舍得、怎么甘心就这样离开阿提仓促赴死,他明明刚找回自己的真心,刚获得世间珍宝。 “洵大哥。”阿提又轻轻呼唤他。 赵知洵压住悲痛情绪,泪珠转瞬即逝,他松开阿提,强笑道:“算出来了吗?” 阿提笑眯眯地把手指往后一藏,道:“跟天上星星一样多。” 赵知洵指指侍官端上的赏金托盘: “星星来了。” 阿提满眼放光,迫不及待看向托盘,怎么就一张纸!哪有小山高的金子! “金子太重,这是永和钱铺的银票,十万两,与千金等同。”赵知洵道。 阿提还想着在金子堆里跳舞的画面,执拗道:“我能搬动。” 赵知洵把银票对折叠好,笑道:“那要藏哪?不怕又被松鼠踢出来了?” 阿提如今想起也乐得咯咯直笑,他接过银票塞进衣兜,心满意足、爱不释手地不断抚摸。
第二十五章 25 因果你不要太过分 66 阿提战战兢兢地躲在赵知洵身侧,冒着滚滚热气的开锅水在地上汩汩流淌。他们刚经过,垫在热水锅一角的砖块突然塌陷,烫猪皮的热水朝阿提迎头泼来。 赵知洵出手迅疾,一把抱住他,脚跟向外一旋。沸腾热水尽数倾于地面,霎时滋啦作响。军伙房的兵卒闻声跑出,都被这幕惊得愣在当场。 若是正中这锅热水,不死也得脱层皮或半残。 阿提缓过神后,沮丧、麻木地掰着手指头数,还剩五次。 从阿提踏出徐恒营帐的那刻起,他就开始不断倒霉,最轻的是平地摔,崴脚。接着是非他身上不落的鸟屎和必经之路刚拉的狗屎。 刚开始,他以为是巧合。直到路过挂满十八般武器的铁架毫无预兆地倾倒,刀枪剑戟啪啪往他身上扎时,阿提再也绷不住地确认他遭天谴了! 思来想去,也只有他昨夜使用的“问卜”是最近的唯一变数。他又即刻想到,当初与洵大哥夜间遇刺,他对暗箭也使用过一次“问卜”,等他一回军营很快就挨了战马的双腿连环踢。 难道使用家传绝学还要遭天谴?可他以前卖货,为了看买主能不能拥有此货,也一直使用“问卜”啊。山神大人告诉他若是出现“否”字,是绝不能卖的。这也就是为何洵大哥要买白烛,他一直不卖的原因。 他以前为何没事,现在反倒要承受天谴了。阿提冥思苦想后只有一个原因,他下山是为山神大人卖货,一概因果都由山神所受。 但是现在…… 天谴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阿提死命抱紧赵知洵,脑袋直往他怀里钻,好想变回九节狼让洵大哥抱着走。 赵知洵也是无可奈何,起初他还以为是二皇子要暗杀阿提,直到这一路走来,才知天道报应恐怖如斯。因缘际会,万物仿若黏连在一根细如蛛丝的虚无线上,风轻轻一吹,弦丝震颤,一环扣一环,祸福难料。 又是一连串匪夷所思的意外后,军营里已经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全都乱成一锅粥。什么帐篷着火了、瞭望塔塌了、老鼠成灾了…… 罪魁祸首熊阿提终于灰头土脸、臭气熏天的逃出军营,仰躺在一处偏僻荒无人烟的草地上大口喘息。 就刚才,拉粪车的马突然莫名狂躁,甩开马夫,朝着阿提势不可挡,径直飞奔而来。赵知洵早有防备,抱住阿提轻巧往旁边闪去,却不想被块大石头绊住,闪过了飞驰的马,却没闪过木桶经剧烈颠簸后破裂而扬扬洒洒往外飞的粪尿。 “还有几次?”连赵知洵都有些经受不住了。 “一次。”阿提颤巍巍地举起手。 赵知洵松口气,刚想宽慰几句,天上突然轰隆隆地响起巨雷。 躺在地上的阿提目瞪口呆,一朵乌云轻飘飘地飞到了他头顶,乌云里紫电连闪,光波流转。 赵知洵抬起头。晴空蔚蓝,光芒普照,只孤零零的一朵乌云,正对阿提耀武扬威的打雷噼闪。 眼看暴雨即将倾盆而下,阿提慌忙坐起把衣兜里的银票掏出塞给赵知洵。赵知洵脱去外衫希冀可帮他挡挡雨,却被阿提笑容可掬转身躲开。 乌云如墨染,浓黑炽烈。只一刹那,浩浩荡荡的如注雨水接踵而至。 阿提脱掉衣服,在雨水里狂奔,乌云随他而动,形影不离。 “洵大哥,不用担心我,正好给草地喝喝水。”阿提全身湿透,雨水小溪似的在他身上流淌,毛糙糙的头发乖顺贴紧头皮,简直狼狈不堪。他浑不在意,反倒乐不可支,嬉笑着在雨水里跑来跑去,仿若雨水如宝,一朝拥有,灌浇于野,颇有“达则兼济天下”之范。 等雷雨渐歇,阿提变回小熊猫,摇着尾巴,奔到赵知洵身旁,卯足力气抖水,蝴蝶耳朵上下翻飞,毛发打结黏住,犹如根根冲天小辫。赵知洵开怀大笑,心底蜜罐里淌出甘甜汁液,他抬胳膊脱下里衣,把小熊猫拢住,耐心擦拭水珠。 乖巧懂事的小熊猫努力站直身,胳膊蜷放在热烘烘的小胸膛前,腹部鼓鼓的,耳朵忽地颤颤,赵知洵忍不住又咬了一口蝴蝶酥。 此时已是正午,日头正盛,小熊猫毛发干得很快。 赵知洵歪身侧躺在草地上,头枕胳膊。小熊猫贴在赵知洵腹部,半拱身,露出块小肚皮,歪头舔舐湿漉前爪。 赵知洵手指拨弄小熊猫的蝴蝶耳几下,又摸上圆滚滚的脑袋,绒毛茂盛,滑腻柔顺。小脑袋往他手心里蹭一蹭,接着整个扑到赵知洵怀里,又翻个身,前掌抱住赵知洵的手,收起尖爪,用掌心的肉垫不停揉搓。 赵知洵再也控制不住,把小熊猫搂抱住,轻轻压在胸膛,脸埋进清香绵软的发毛里,低声说:“阿提,让我抱一会。” 小熊猫软软地靠住他,双臂也用力张开,抱紧赵知洵。 片刻后,赵知洵仍舍不得放开,他竭力抵抗绒毛的诱惑,催促自己时间已不多,在离开去京之前,他必须找到师妹赵经瑜把信使交给她,还有密信等都要一一说清。 “今晚在营帐内等我回来。” 这是赵知洵离开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赵知洵一离开,仿佛草地的生机和阳光也被带走了,瞬间冷清下来,小熊猫在草地上孤单地茫然四顾,赵知洵离开的太快,他都没能抓住他。 明亮炎热的阳光照拂着蜷缩起的身体,这突如其来或是藏匿已久的不安瞬间掠夺住他的呼吸和心跳,使他浑身冰冷、不停抖动。 他已明确感到要失去什么了,而他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能为力产生的挫败使他无助地捂住胸口传来的阵阵疼痛,并试图抵抗绝望情绪的蔓延。 他肯定能为洵大哥做点什么,洵大哥一定不会有事。 小熊猫逐渐低声啜泣,他开始憎恨自己身为妖怪,却又弱小又愚笨,不仅保护不了洵大哥还会成为拖累,憎恨自己是只只会吃竹叶的小熊猫,不能有苍鹰一样的巨翅钩爪,和猛虎一样的獠牙利爪。 他不断苛责埋怨自己的无能,哭得泣不成声,撕心裂肺。 这时,一只彩蝶飞到他的手背,鳞粉斑斓,姿态优雅。小熊猫感知到,泪眼婆娑地看向蝴蝶,蝴蝶缓慢地扇动翅膀。他不自觉地用另一只手掌扑它,蝴蝶受惊蹁跹飞起,往远方而去。有更多的蝴蝶从草丛里飞出,它们被雨水淋湿的翅膀被阳光晒干。 小熊猫跳起来,弓起背,一会扑向这只,一会奔向那只,每次快捉到时都会见到更漂亮的,又转向另一只,来来往往,全都扑了个空。 没过一会,小熊猫就玩累了。他懒洋洋地仰躺在草丛里,刚才的阴郁一扫而空。 小熊猫四肢平摊在地,望向湛蓝遥远的天空,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沉稳,并气势如虹地想自己可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小妖怪!就像当初他刚下山在包子铺前想的那样,若洵大哥在自己身旁,自己一定能护住他。
第二十六章 26 讲价小熊上场 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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