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均侧眸,温和一笑:“各族习性不同,你小心避着些,莫被撞到。” 就在翎均侧身之时,画面忽地闪了一下,一堵墙面突兀映入。 此刻识海中显示的,是槲栎双目看到的画面。 翎均想到这一点, 不由顿了顿, 这么说的话,他当初刚进入魔界, 槲栎就知道了…还躲在隐秘处偷偷看他。 槲栎在墙后躲了一会,又没忍住露出头,他太久没见过小雀了,心底着实想念。 槲栎就那么远远望着,看着那个身影进入他的领地,而自己,也即将以新的方式同其见面,槲栎心底的喜悦难以言表,掌心逐渐绽放出一朵红色的喜花。 就在那花即将盛开之际,一个被翎均出尘面容所引的魅魔失了理智,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冲。槲栎正要出手,那魅魔便被仲琼一道剑光打飞了出去,凤栖挡在翎均身前,满脸嫌恶:“你干嘛!不许伤害我哥哥。” 他不懂魅魔是什么,仲琼却是知道,他握着剑,眸中杀意弥漫:“肮脏下作之物,也该觊觎我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几乎是那道话音刚刚入耳,槲栎便浑身一震,掌心中那朵红得热烈的喜花即刻就枯萎了,他敛眸,几乎立时消失在原地,不敢去看翎均的反应。 他也是魔,他也…觊觎小雀… 槲栎就此离开,自然没有看到之后翎均拦下仲琼的剑,随后又解了魅魔的魇,恢复理智的魅魔向他表示歉意,还送了他魔界的果实,翎均将果实分给两个弟弟,此事妥善解决,翎均也未曾对魔族表示出不喜和偏见。 笨蛋,识海中的翎均颇为揪心,便不能多待一会吗? 他想埋怨,又埋怨不起,怪只怪他当时竟对一切懵然不知,让槲栎平白受情思折磨。 下一幕画面,便是槲栎坐在魔尊的王座上,隔着纱帐见客。而堂下的客人,正是翎均、凤栖和仲琼。 因着刚才的事,槲栎已然收敛了同翎均相认的念头,他极其不自信,觉得自己对小雀的感情就像是黑暗里见不得光的一株野草,觊觎盛阳之下繁茂榕树上那只歌声最动听、羽毛最美丽的雀鸟。 小雀实在过于好,好到他似乎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那不如便就永远待在黑暗里看着他,保护他,这样也很好。 那时的翎均自是不会知道纱帐后面坐着的便是同他相处了上百年的苍。他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同槲栎交谈,在知道对方没有与天界开战的欲望后,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不畏战,但到底不想打破六界现下的和平,引得生灵涂炭。 交谈接近结束时,一直沉默的仲琼忽然开口:“魔尊既已同意与我们见面,又不欲与天界开战,为何躲在纱帘之后遮遮掩掩。我兄长坦诚相待,魔尊却不甚尊重,不知是何用意。” “住口。”翎均冷声呵斥,“让你说话了吗。” 这会已出了仲琼将凤栖投入禁地一事,正是翎均与这个二弟关系最僵的时候,纵然知道仲琼是因为过于在乎他才如此开口,但事关两界,翎均不注重这些虚礼。 令他没想到的事,仲琼刚说完这句话,纱帘之后的魔尊便站了起来。 翎均微惊,当是这位魔尊动了怒要对仲琼发火,电光疾转间思索着他是否能在护住两个弟弟的前提下打赢他,便见魔尊撩开纱帘走了出来,对他微微躬身,黑沉的眸子如同无波古井,没有情绪,却亦没有敌意,声音低沉地开口:“抱歉,我不懂。” 翎均始终记得他见到槲栎第一眼时,心脏不可控地漏了一拍。 无他,只因槲栎的面容太过惹眼,他不似旁的鬼魔那般青面獠牙,反倒俊美清秀,轩轩如朝霞举。 他通身打扮皆为玄色,唯颈上那奇巧项链颇为惹眼,在不同光线下呈现出不同的颜色,露出的部分像是一只仙鹤转头亲吻自己的尾羽,但仙鹤没有尾羽,那当不是仙鹤。 翎均当时便对这项链印象深刻,之后也一直在想,不是仙鹤,又该是什么。 现在,翎均知道了,是孔雀。 被衣袍遮挡的部分,是层叠交错的孔雀屏,像极了他开屏时尾巴的模样。 这是槲栎专门寻了魔界最好的工匠打造的,是他最珍爱之物。 从魔界出来后,翎均想起此处离幽冥之境很近,便让两个弟弟先行返回天界,他要再去寻苍一趟。 于是乎原本尚在魔宫回味同小雀见面的魔尊大人,又忙不迭让神魂离体进入到幽冥之境的大树体内。好在这一次终于成功赶上,槲栎到的时候,翎均刚刚来到树下,试探性地开口:“苍?” 苍伸出一根枝条笨拙地同他挥手,翎均长舒了一口气,上前抱住他的枝干,成功让某棵树浑身僵硬:“太好了,你不生我气了。” 苍急忙否认。 没有生你的气。 花费半晌,翎均终于懂了他的意思:“没有生我的气,之前是在休眠?” 苍点头。 翎均摸了摸他,有些感伤:“你应该生我的气的,我迟到了好久好久。” 苍无声摇头。 不生气,没关系,我会等你,永远永远。 知道他苍未再恼他,翎均心头重担卸下,躺在巢中同苍随意说着话:“我今日见到了魔尊,听说魔尊鬼相的原身也是树,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某棵树装傻充愣,默默摇头。 翎均的视线往上,看到他光秃秃的树干,不由觉得有些疑惑:“休眠让叶子都掉光了吗?应该还能再长出来的吧。” 苍绞着枝条不言,略显心虚,心底默默道,是想你想得掉光了… 顿了顿,翎均又问:“为何没有再开花了,是因为缺少灌溉吗?” 槲栎微怔,小雀想要他的花? 他确实很少开花,努力翻找片刻,只找出一朵黄色的花,是当初久不见小雀开出的忧花。 槲栎有些犹豫,但对上小雀期待的眼睛,还是用枝条将花递了出去。 翎均欣喜地坐起身,然而,他细长指尖刚触碰到那黄色翎尾花的一瞬间,胸膛里的心脏便好似被什么狠狠掐住了那般疼痛,花朵脱手落地,瞬间消失无影。 槲栎的花乃是无魂之物,落地便会化为乌有。 苍不知发生了什么,焦急地用枝条揽住翎均,防止他不小心摔跌下去。 感受到苍的担忧,翎均努力扬起一抹笑:“我没事,我刚才感受到了…忧愁。花里的情绪,是忧愁。这花中蕴藏的是你的情绪吗,我不来,你很担心我?” 苍萎顿下去,没有否认。 翎均有些愧疚,也有些难受。因着当初的失约,也因着,他或许又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了:“对不起,日后我若有事耽搁,会想办法用灵鸟报信的。” 翎均垂下头抿了抿唇,有些难以启齿,半晌后才轻声道:“我可能又要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了,现下解决了魔尊的事,已可以安心闭关破天。我不想让父皇失望,待我成功破天,我再来寻你,可好?” 又要…破天? 想起翎均之前受的伤,槲栎打心眼里不想让他去,但他又不能阻止小雀做他想做的事,只闷闷点头回应。 翎均握住他的枝条,轻声道:“等我回来。” 画面不住闪动,很快便来到翎均第二次破天之时。 识海中的翎均发现,这或许是槲栎在潜意识里回忆与他相处的所有经历,从而自动跳过了其他的一切时间,仿佛在他的生命里,只有翎均出现的时刻才算重要,仿佛他整个人,便是为了翎均而存在。 第二次破天,翎均成功了。 他同上次一样,被启天颢禁锢在一个屏障里,受人观瞻。翎均不知,他当初怎么就那么死心眼地想要做出点成绩给启天颢看,明明这些根本就不重要,明明他自己的人生应当为了自己而活。 他这一次破天时同样受到阻力,在最艰难的时候,有一股不知何处来的力量帮助了他。他当初还错以为是启天颢所为,直到渡雷劫时,那股力量再次出现,翎均才生出几分怀疑,如今,他终于能够确认,那股力量,是来自于槲栎,而不是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 翎均成功进入十重天,修为大涨,看到翎均成功,槲栎很高兴,掌心的喜花再次盛开一点。 偏在此时,耳边传来一些仙族的交谈声:“我总觉得大殿下还是不如天帝。” “破天最重要的是心无羁绊,天帝有三个孩子,肯定是不行的。大殿下如今无妻无子,定是心无旁骛,无所牵绊。” 心无旁骛,无所牵绊。 这八个字狠狠砸在槲栎心上,让他的笑容瞬间收敛,掌心的花开了,却是由红转青,变成了一朵悲花。 槲栎失魂落魄地离开。 翎均出十重天后,第一时间来找苍,大树却显得有些沉闷。 翎均兴致高昂:“我成功了,你知道吗?” 见他不答,翎均再次开口,而识海中的翎均看着当年的自己,想起了他后面问的那句话,不由攥紧了手心,别,别问他。 已经发生的事情注定无法改变,翎均还是问出了那句:“苍,你开花了吗?” 他懵然不知,说出的话对槲栎来说天真又残忍:“你不开心吗,我以为你会为我开心,而后开出一朵喜悦之花。喜悦的花,会是什么颜色?” 别,别再说了,翎均几乎不忍心听下去,可画面中的人,那个曾经的他还在喋喋不休。 他坐在树下,看云卷云舒:“我很开心,没有辜负父亲和天界众仙的期望,虽然之后不一定真的能通往三十三重天,但我会努力的。” 那时的翎均,拥有一个很小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破天就是一切。他似乎出生便是为了破天而活,像一具没有自我的傀儡,偏偏怡然自得。 而那棵名为槲栎的傻树,在看到他这么开心后,盛放了数十日的悲花竟然缓缓闭合。 是我太狭隘…你开心就好,其他一切,皆不重要。 想通这一点的大树瞬间转换心情,操纵起所有枝条做出夸张又滑稽的动作,手舞足蹈为翎均庆贺。 当时的翎均只当这是苍为他准备的惊喜,坐在树下掩唇笑出了声。 笑声不住回荡在识海内,站在中央的翎均看着这幅画面,只觉耳边声音分外刺耳。 槲栎,槲栎… 似是脱力到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翎均猛地跪了下去,双手撑着地面,大半身体陷入黑色的识海,他的眼泪滴落而下,激起道道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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