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这才将那些被他抛之脑后的记忆翻找回来。 曾经对这个孩子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早已消弭。 在看到年幼的孩子被磋磨得沧桑不已时,彼时涌上心头的是自责是愧疚。 他曾经对那些肆意控制子女的父母不满。 当他因为不理解哈雷克的坚持而心生怒意,一次又一次不作为地引导对方受苦受难的时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居高临下的变相掌控? 路德上前一步将小孩儿揽入怀中,抚摸着对方的发丝,先是跟自我和解,将曾经狭隘的自我说服,而后温柔无比予以宽慰。 “以后别再为任何人牺牲了,不论那个人是谁。” “请原谅我无法答应您。” 这是小孩儿难得说出口的硬气话。 路德没有呵斥对方,一改曾经在对方面前强硬且冷漠的形象,耐心发问:“为什么?” “如果我答应的话,要是有一天您面临危机,我就不能再为您挺身而出了。”从路德怀中仰起头,显露出遍布血痕疮疤的脸,小孩儿双眸之中满是赤诚,“只有这件事,我没办法答应的,还请您原谅我的任性。” 沉默着,路德头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个孩子的话语。 他以前可以对孩子们或夸赞或鼓励或循循善诱。 即便是过于顽劣的孩子,路德也能在静下心来思考后,耐着性子去引导对方。 唯独在面对哈雷克时,路德总是这么无所适从。 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路德总能看到自己的狭隘与短视、自以为是与傲慢自大…… 哈雷克就像是一面人性弱点的放大镜。 当路德站在对方面前时,内心一切的阴暗面都被放大,无处遁形。 如果这换做是从前,换做是还没有经历过在数据世界被封闭无休止岁月的路德,他大概会拒绝跟这类人往来的。 人的一生是如此短暂,凭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前,路德作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遇事不够果断、决心不够坚定。 即便对高层不满,他也仅仅止步于动动嘴而没有想过去真的做什么事改变现状,总是退守一方只求自保留住饭碗。 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至于梦想与追求都是没有的。 早就被生活压弯了脊梁,哪来什么大的奢望。 在那时,如果身边有哈雷克这么一个人在竭尽全力做着利他的选择、说着这么听上去光鲜亮丽但是对照人情淡薄的社会怎么听都像是一张空头支票的空话,路德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当场驳斥抨击回去。 但此时此刻,路德却没法这么做。 他头一次开始反思自我。 他活了这么多年,即便不算上在这个数据世界中存在的岁月,单论曾经的现实生活中,作为一个社畜,虚长这个孩子这么多岁,他忽然发现大多数时光都在虚度光阴。 这个孩子所经历的事难道比他少吗? 这个孩子所经受的磋磨不比他难吗? 恍惚间,路德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彼时同样是这个年纪,同样在做一个选择,甚至那个选择也不算大…… “路德,你不会也要替这个丑八怪出头吧?” “胆小鬼什么时候也这么勇敢了?” “信不信我们连着你一起揍?” 犹豫了很久,路德默默走开了。 他没敢回头,也没敢去看那个小孩儿,唯恐对视上对方的眼睛,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的胆怯与软弱。 他给自己的理由很多:威胁他的是孤儿院一霸,上边的人也只是指望靠他们骗得更多拨款罢了,没多少真情实感,他惹出这种事,那边的人一人一嘴也能说成是他们的不是,既然没什么作用,又何必多一个人受欺负…… 至于后来踏入社会进了公司,这种选择就更多了。 发现即便摆事实讲道理也没有任何作用后,他总是保持着沉默、遵循着职场的法则,看似明智地做了每一个选择,却从来没有发自内心地为自己而活。 即便抉择时总是用正确合理、利益最大化说服自我,久而久之就连自己也忘了如此努力活着的初衷是为了什么。 现在看来,他被困在数据世界,经历过那么漫长的无人问津的岁月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他这种投机的家伙,终有一日也应当被机会所抛弃。
第7章 胜者无需自责 见路德长久保持沉默,遍体鳞伤的小孩怯懦地开口,“对不起,先生,是我自以为是了……我不应该说出这种话来的,您是这么厉害的大人物,我不应当质疑您的实力的……” 总是在他人的否定与打压中成长,并且被父亲摁着头仰望着他人,承认他人总是比他优秀、比他厉害、比他更值得称赞。 小孩儿总是维持着这样仰视的谦卑感去面对他人。 尤其是在路德这样实力远远高出他的存在面前,小孩儿总是自惭形秽,凡事都小心翼翼唯恐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让路德不开心。 即便是这么短暂的、毫无表示的沉默,也能让这个心思敏感的小孩儿衍生出如此多的不安惶恐情绪。 路德深感养育难度巨大。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开始数落自己。” 路德算是看明白了,想要让这个小孩儿跟他正常交流,首先就得让对方戒掉这个老是给自己揽责任担罪名的习惯。 伸手想揉搓一把小孩儿乱糟糟的头发,却被对方向后一躲,而后怯生生致歉,“对不起……先生,我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可供清洗身体的水源,我很脏……” “肉|体布满尘埃只是暂时的状态,心脏了,才是真的脏了。” 上前一步,一掌摁上对方脑袋反复揉搓,提前跟对方约法三章。 “听好了,小朋友,以后要想留在我的身边,记住三件事,第一,”伸出手指对照条约,“别老是把‘对不起’挂在嘴边,这不是什么好听的口癖;第二,没有做错事就不要去担责任,不关你的事你也不用往心里去;第三……”摁着人后脑勺将人搂入怀中,“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别叫我先生了,以后叫我老师,在我面前不用谦称或是敬称,你我都是独立的个体,谁也不比谁高贵。” 被搂入温暖怀抱的小孩儿一瞬无所适从,斟酌了许久,确认言语没有任何不当之处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仰望着路德。 “我真的可以……成为您的学生吗?”微弱的,不安的。 “是你,不是您,你既然都是我的学生了,以后就按照我这里的规矩来。” 言辞温和,完全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充其量只算作是调侃。 “对不起,我记住了。” 话一出口,小孩儿赶忙低垂下头,意识到自己违反了跟老师的第一项约定,脱口而出想要道歉,可是道歉本身就不是被允许的。 憋闷着,泪水积蓄很快便盈满眼眶进而砸落到地面上。 “我怎么收了一个这么爱哭的小哭包。” 探手轻抬小孩儿的下巴,取出手帕轻柔为对方擦拭眼泪。 瞥见对方脸上的伤痕,路德修改手帕的设定,一并擦拭过那些伤口。 当收回手帕时,除却眼眶有些泛红,呈现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一个漂亮小朋友。 路德不忘调侃对方,“瞧,我们家的小朋友不哭的时候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 红晕很快爬满了小孩儿的面颊,对于夸赞显得无所适从,赶忙别过脸不敢跟路德对视。 “害羞了?”偏偏路德不放过他,追着看过去,“这就害羞了?作为我的学生,以后受夸赞的次数可不止这一次啊,第一次都受不了,以后岂不是要害羞得钻到地里面去?” 之后的时光,对于路德与哈雷克而言都称得上温馨且幸福。 哈雷克算是路德带过最省心的孩子。 也许在才能方面,哈雷克比不过之前那些天赋异禀各有特长的孩子,但是哈雷克在学习的劲头上却不输于任何人。 在发现对方对自然万物格外有亲和感知后,路德尝试着突破既定的职业格局,引导对方走上了召唤师的路子。 从普通的动物到后来的大型魔兽,哈雷克都能够轻松驾驭。 至于他曾经在父亲手底下学来的武技,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助力。 在外人看来的实力全靠召唤物的召唤师,其实近战也不逊色,反而能在与人交手时打个出其不意。 哈雷克终于走出了属于自己的修行之路。 为此,路德也为其颇感骄傲。 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但最后一课上,传授给对方用来保命的咒术后,路德冲对方招了招手。 “时间还很早,陪我去钓钓鱼?” “好的,老师。” 哈雷克主动将一切都准备妥当,陪着路德来到小屋旁的湖泊边缘。 替路德准备好饵料,哈雷克便守在一边旁观。 路德挂好鱼竿躺在躺椅上,侧过头去,“站着干嘛?你也一起坐下啊,跟我一起钓,输的人受惩罚,赢的人定罚什么。” “好的,老师。” 不说对不起后的哈雷克,在回应方面又单一出了新高度,但好歹对方现在知道不需要过多客气。 “别故意放水,哈雷克,须知全力以赴才是对对手的尊重。”路德仍不忘提醒对方。 “……” 作为召唤师天然能让鱼儿愿者上钩从前一直都在放水的哈雷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路德则是在一旁看破不说破——小东西,跟你老师耍心眼呢。 毫无疑问,路德在不开GM权限的前提下,完全不是哈雷克的对手。 看着对方身旁的桶里边被鱼塞得满满当当的,路德长叹一口气,“老了啊,被学生给赶超了。” 对于能赢过老师这种事,获胜的哈雷克反而显得局促不安,欲言又止,“老师……” 他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受限于那三项约定,道歉不能够,揽责任也不行,甚至想要为对方找补也是笨嘴拙舌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圆场。 “难受了?不知所措了?”路德却跟看乐子似的打趣道,“不知道怎么处理就对了,因为这场胜利你本来就实至名归,作为胜利者你既不需要为你的胜利感到羞愧,也不需要为你赢过了对手而感到自责,如果败者因此而郁郁寡欢乃至情绪崩溃,那他并不具备竞技精神,那是他的问题,并不是由你的胜利带来的,你一没有作弊二没有违规,你胜得理直气壮,胜得实至名归。” 最后,路德欣慰地看着哈雷克,平静地向对方告别,“最后一课教授完毕,恭喜毕业,我的好学生。” 脑子一瞬空旷,哈雷克难以置信地看向路德,“老师……” “事先说明,你虽然赢了,但是提的要求得合理,别让我为难,比方说不想离开这种要求就不能提,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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