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惜迟却不肯,“如今既来了天界,花影不便再侍候左右,何况他早已回到族中去了。若我再离去玩耍,公子身边便只剩了苔痕,诸事不便当,看着也不像。你没见这里人行动就左拥右护的么!”说着,仍旧追上南壑殊。 话说,木惜迟初到下处,很称职地向宫娥请教了一应陈设用具如何摆布使用,方便服侍南壑殊。但两日工夫过去,天帝那边仍没有旨意下来,终日只有太子使唤人来问候。木惜迟便有些耐不住了。 这日南壑殊被太子差人请过去相谈,苔痕管他不住,便溜出去找苏哲。这苏哲也是喜闹不喜静的,被木惜迟一勾引,也就图不得。两人聚到一起,便如同解了锁的猴子,一路玩笑打闹,无所不乐。 且说南壑殊被使者领着来到重华宫,太子早已出外相迎。南壑殊一见了,忙要展拜,却被太子快步上前双手挽住。二人觌面相顾,太子不禁往南壑殊面上身上细看,哈哈大笑道:“人常道渊渟岳峙,琨玉秋霜。果然名副其实,真好个俊逸剔透的翩翩公子。” 南壑殊连说不敢,又说谬赞。太子更喜,拉着他手道:“快别在这儿站着了,随我进去,咱们吃茶。” 才刚坐下,太子便道:“水济君见我这重华宫与无念境比,如何呀?” 南壑殊忙欲起身答话,太子过来一把将他按在椅上,“不许起来,不然我恼了。也不许称我殿下,那不过些俗套,当着外人不得已,你我一见如故,我早已将你当做弟兄同胞。若是仍如同在人前那样虚礼,就是有意不令我亲近了。” 一旁侍立的伯阳子也笑道:“我们殿下一向豪气干云,鼓腹讴歌。最是不拘俗礼的。且又素来惜贤若渴,对二公子更是久慕而恨不能亲炙。故此殿下适才一席话绝非虚伪之言。” 南壑殊点头应诺。 这里又叙些淡话,南壑殊起身告辞,太子不舍,一径相送。才来至钟粹殿左近。忽听见守卫这里的两个天兵正与人口角。 这钟粹殿内陈放着六界中各族进贡的奇珍异宝、法器兵刃。太子便上前道:“何人在此纷争?” 那一个守卫见了太子,便跪下禀道:“这两个小贼分明从殿中溜出,被属下逮个正着,属下要搜身,他们偏不让。” 这时南壑殊也跟着过来,一见了便躬身向那守卫道:“这两个是我无念境中及门弟子。”说着将手向木惜迟身边一比,道:“他亦是我的侍童。不知他两个犯何错失。” 那守卫听了这话,两只眼睛往南壑殊身上一遛,也就不敢再说。 太子道:“这样说,两位小兄弟便是本宫的贵客,岂由尔等诽谤!” 木惜迟见这位太子殿下向着自己一方,便梗着脖子道:“我们就是进来逛一逛,并没有拿走什么东西。”说完眼睛瞅着同行的苏哲,令他附和自己。那苏哲许是吓着了,有些气怯,嗫嚅道:“是……是啊……我们没拿东西……” 另一个守卫也跪下道:“我这兄弟并未撒谎,属下也亲见了,这两个人真是从钟粹殿里出来的,鬼鬼祟祟,焉知不是盗贼。” 太子怒道:“放肆!” 先那个守卫磕了个头,道:“属下奉旨看守钟粹殿,别说殿中的宝器,便是地下一草一木折了萎 了,都是属下的罪过。他们说自己没有偷盗,那么还请太子容属下搜身,若搜不出来,属下愿领一切责罚!” 太子见说到这步田地,反倒不好拦阻,正在为难。南壑殊拱手道:“若是殿下信得过下神,还请由下神代为搜察。” 太子笑道:“本宫自然信得过你。” 南壑殊便走到木惜迟身前,微微低头看着他眼睛,一手携起木惜迟的手,一路自腕子摸到臂膀,再至肩背,遍身都搜过了,属实没有东西。 太子也便点点头,那守卫有些急了,见南壑殊迟迟不搜察苏哲,便自己上去一统混搜,果然在苏哲袖中搜到一件宝物,实是某年某日一位仙家赠予天帝的星月琉璃盏。 苏哲见状,不由胆虚,垂了头不言语。木惜迟给气得鼻孔冒烟,赶着苏哲问:“咱们不过进去见识见识,怎么我一眼错不见你就将一个掖在袖中了!” 那守卫自为得了意,并不顾太子在侧,冷哼一声道:“你两个分明串通一气,少装假样儿!” 南壑殊也气得没话说。太子便训斥那守卫,令其收了宝物,仍旧回去当值。 一时人去,木惜迟红涨了脸,跪下道:“太子殿下,公子。我情愿领罚。” 太子笑道:“哦?他偷盗,为何由你领罚呢?” 木惜迟道:“是我招惹他出来玩的,都是我的罪过。” 太子觑眼瞧了瞧木惜迟,见他模样细幼可爱,便大笑着对南壑殊道:“这孩子是你的侍童?很有担当。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说毕亲手将木惜迟扶起,又问名姓、年庚、家乡等。 “惜迟。不争惜光阴,玄惊雪袖迟。你是个体面孩子,名字也好。” 木惜迟听了便心中欢畅,遂将方才对苏哲的气都暂撒开了。 太子道:“你从这钟粹殿中逛了一番,可有喜爱的物什?” 木惜迟自是大开眼界,看见什么都爱,只不敢明说,转而道:“我家里有个祖传的宝贝,轻如烟,薄似雾,无风而漾。我爹说是天上掉下的。” 太子听说,想了一想,忽然笑道:“你说的这件宝贝怕在天宫里随处可见。” 木惜迟讶异道:“随处可见么,那是什么呢?” 太子道:“约莫就是仙娥臂上挽着的丝绦罢。想是玩闹时不留心垂落下界去了。” 木惜迟:“……” 宫娥的寻常衣饰竟被他家当作传家宝那样珍而重之地收藏了百年。那么这钟粹殿中的宝贝随便得几样回去,岂不是能活活埋了木府! 太子看出其心思,便道:“看来方才行程匆忙了些,还没瞧清楚。这便随本宫再进去游逛游逛可好?” 木惜迟咬着下唇不说话,半晌道:“我不要看那守卫脸色。我不进去。” 太子哈哈大笑道:“谁说进殿一定要走大门。本宫来告诉你,这屋瓦有一处破损,原是本宫幼时贪玩弄坏的,他们谁也不知。如今咱们就从那处破损处进去何妨。” 木惜迟听了喜道:“原来殿下也爱上房揭瓦?” “‘上房揭瓦’。哈哈哈哈,如今看来,本宫确实爱这么干。” 说毕果然携了木惜迟飞上屋顶。 苏哲也便要跟上,被南壑殊一记眼刀钉在原地。 及至晚间,南壑殊独自在屋里打坐,木惜迟自外面嘻嘻咻咻地进来,身后还背着个小包袱。才刚坐下,便将包袱打开,往地下一撂。里面好些珠光宝色的物什滚了一地。 “这些都是太子殿下赏赐的。”木惜迟拾起一个,向南壑殊道,“这个是东海夜明珠,公子你看看像不像只隔夜的白面馒头?”又随手捡一块璧玉,道:“这是貔貅的眼泪化就。貔貅是有进无出的主儿,别说流泪了,便是连身上的泥儿都舍不得,因此澡也不肯洗的。殿下说万年间也就落胎胞儿时哭过那么一回,眼泪统共凝成了这小小一片玉,弥足珍贵,佩在身上能聚财……” 南壑殊看着木惜迟,眼神古井无波,半晌道:“殿下对你很好。” 木惜迟正在如数家珍,忽而被打断,“啊?啊,对啊,殿下真大方。” 南壑殊:“殿下洒脱不喜拘束,和你很对脾气。” 木惜迟盘膝坐在地上,闻言怒拍大腿道:“可不是么!我真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南壑殊:“殿下即是未来的天帝,将来权势更大。这些玩意儿又算得什么。” 木惜迟听了,不由痴痴地道:“是啊,我很羡慕他,生来就注定能继承这么多财宝。” 南壑殊想起一事,问他道:“日间钟粹殿外,你与苏哲被守卫盘诘。苏哲身上已有赃证,抵赖不得。至于你,真的不曾拿过什么么?” 木惜迟垂了头不答。南壑殊便向袖中一捏,将手一撤,洒落一地月辉星光。 南壑殊:“这星月琉璃盏曾到过你身上,因此留下这些痕迹,今日我搜你身,手上沾上这些星辉。” 木惜迟一下站起来,道:“我是要将它拢在袖中,在暗处瞧它的光辉的。没想拿走!公子疑心我偷盗,将人看得这样扁!” 南壑殊也随之起身,“虽我信你,可换了旁人呢?若是教那守卫搜你身上,发现些蛛丝马迹,你如何辩得清!” 木惜迟咕嘟着嘴不说话。 南壑殊:“说这些,无非劝你谨慎,天界非无念境可比。虽有殿下护着,你自己却万不可大意。” 木惜迟见南壑殊神色悲戚,大有不忍之状,自己也就伤感起来。“天界不好,公子咱们快回去罢。” 南壑殊:“你分明喜爱这里,为什么又着急回去。况梓林宫宴事未了,我们所有人都不能走。”说毕仍旧打坐。 稍晚一些时候,太子差人送来一壶佳酿,指明是赐给木惜迟的。木惜迟接了,便问南壑殊:“公子,我能饮酒么?” 南壑殊阖目说道:“殿下一片好意,不要辜负了。” 木惜迟遂拿了一个小杯,自斟自饮起来。 不过多时,酒气上脸,只管把眼睛乜斜着瞧南壑殊。 “公子,我同你讲一个秘密。其实我偷过东西的。”说完自己笑笑。 南壑殊也便看着他,“何时?” 木惜迟:“在凡间时,你还是南明,而我是木晚舟。你的眼睛被毒瞎了,身体里的残毒驱不尽,需要按时服药,你怎知那药有多么昂贵,我的工钱又如何负担。于是我索性去做了药房伙计,趁着掌柜的不留心,偷那么一丁半点的。等攒够了才按方子煎了喂你吃,饶是这样,时常还是接不上。” 南壑殊道:“你可以直接告诉掌柜家里有病人。让他便宜让给你。” 木惜迟“嗤”一声笑了,“真是个迂腐呆公子,说的话这样傻气。我但凡说家里有病人,掌柜就立刻会想到我是来偷药的,怎会给我这份活计。便他是个菩萨心肠,一时发善心接济咱家,一次两次尚可,天长日久如何使得。为了你——嗝——我是说为了南明,我真的一步也不能行错。” 南壑殊听了,半日不言语。 木惜迟:“公子,你会看不起我么?” 南壑殊:“不会。” 见南壑殊满目感伤,木惜迟忍不住劝道:“无妨的,都过去了。公子若再历劫,千万别去当穷人了,也别当瞎子。”说毕将杯中残酒饮尽,缓缓站起身来,一手在半空对着南壑殊虚虚点了点,“公子,请听来——” “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萧……” 下界历劫时,南明因目盲,终日惨伤,无以释闷,虽得木晚舟陪伴左右,终不免自艾自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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