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姬于是说道:“公子不明白深宫险恶,有些道理嫔妾不得不说与公子知道。嫔妾自入宫以来,亲眼见识了后宫斗争的残酷。这里虽不比战场上金戈铁马,却处处是陷阱。在战场犹可马革裹尸还,在这里会死的不见骨头。陛下是大褚的主宰者,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如今年轻,又这样多情,可君王这一层身份不允许他的爱永远炽热燃烧着。他身上的责任亦不允许。又有话说:‘侍君如虎,天恩难测。’嫔妾是女子,一生是出不去宫门了。可公子不同。公子乃自由之身,功臣之后,陛下不日就要遣使者入岐,接令尊回国。届时公子一家团聚,必定恩宠加身,荣华不绝。何不就恳求陛下,准你出宫……” 话未说完,木惜迟拦她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也知道你很喜欢陛下。”
第143章 文姬忙立起身,惶悚道:“妾身是陛下的人,自然敬重陛下,却……却不敢心生妄念,方才一番话实在是肺腑之言。” 木惜迟笑着安慰她道:“这个我知道。何必唬得如此,快坐下罢。” 文姬这才又忐忑难安地告了坐。 木惜迟道:“好姑娘,我知道你为我好,才说了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人说君王多薄幸,可陛下他不一样。他真的不一样。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他了。人们都做不到的事,他能做到。” 木惜迟忽然想到这一世是自己的情劫。微一愣怔后苦笑道:“倒也别说满话。或有一日。陛下果真令我伤心痛苦,而我仍旧会不离不弃,陛下同我是注定要在一起的。这个你未必能懂,我一生是为了陛下而活,这辈子我为他生,为他死。为他欢喜,为他伤心。至于旁的人,旁的事,都与我无干。” 及听了这一席话,文姬已呆在当地。她自诩珍爱皇帝远胜自己的性命,可此刻与木惜迟一相比较,也不得不自愧弗如了。 “一时说得尽兴,让你见笑了。”木惜迟定了定神,看着她道,“我知道平日皇后总来找你的茬儿。你因此受了许多委屈。往后我在一日,便关照你一日,皇后那里我也会掂掇着弹压。你也不必耿耿于怀自己的身世。陛下是不看重这些的。” 文姬唯唯应诺。又说了些话,就有丫头急忙忙进来通报,还未及开口,只见魏铨已迈着大步走来,喜气盈盈地给木惜迟作揖,又说:“叫老奴好找,原来公子在文姬娘娘这里。贺喜贺喜,天大的喜事呀——” 木惜迟忙问缘故。魏铨便说:“世子与夫人的车驾已入了城,公子一家眼见就能团聚啦!” 木惜迟听得迷迷糊糊。文姬已跪下道:“贺喜公子阖家团聚。” 这下他才明白过来,自己那一对儿从未谋面的爹娘这就回国了。 到了晚间,木惜迟正陪小皇帝吃茶。小皇帝也提及此事。木惜迟听后只淡淡“哦”了一声。小皇帝觑着他的神色,说道:“绾儿,令尊令堂十余年风霜苦楚,忍辱负重。孤同你保证,往后他们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无人敢僭越了去。” 木惜迟也看着小皇帝,估摸着再不说些什么也不合适。便说道:“既有这等好事,那咱们今晚吃什么?” 小皇帝:?? 木惜迟:“吃些好的庆祝庆祝啊。” 正说着,忽听外间闹吵嚷嚷,似乎魏铨正张罗着什么人下轿。若换作平日,他焉敢如此嚣张。木惜迟便知是故意。 果然小皇帝携了木惜迟的手起身,一径出外来至廊下。只见一对中年夫妇互相搀扶着,正在甬路上蹒跚而行。 夫妇俩抬头一见了木惜迟,先时一怔,继而嚎啕大哭着扑上来。木惜迟见了这阵仗,吓得躲到小皇帝身后,“陛下快救命!他们……他们怎么像那些地府里关着的冤鬼,看见人就往身上扑啊……” 小皇帝听了这话,眉头凝成一团,捉住木惜迟的手,正要训斥,但很快又心软,甚至于心疼。柔声道:“绾儿,你不记得了,他们是你的双亲父母。” 魏铨也忙解围道:“当年公子回国之路九死一生,又更大病一场,险些救不回。想来那时病坏了身子,记不得事也是有的。” 又好说歹说,木惜迟终于肯让夫妇俩拉手。小皇帝见木惜迟属实不自在,便命排上筵席,大家边吃边叙。又命皇后、文姬,诸长公主及驸马等陪席。 少顷,筵席铺设停当。小皇帝同木惜迟在上首并席,漆染夫妇两个在东边下首紧挨着坐了,夫妇之下才是皇后及众人挨次下去,又有无数内监丫头安席伺候,内外灯烛火彩,好不奢华。 小皇帝数次离席敬酒,又令漆染夫妇无需起座,安心受礼。漆染十余年苟且偷生,乍然受此尊荣,如恍如隔世一般,不断以袖抹泪。 席间唯有木惜迟一人自始至终容色如常,毫不见悲戚,一心都专注在吃食上,从不搭理漆染夫妇。然夫妇二人与小皇帝都不怪责,见他吃得高兴,身体强健,反倒十分宽慰。 一时宴罢,小皇帝让木惜迟当晚同漆染夫妇回家团聚,木惜迟执意不肯。小皇帝劝了一回,终是不忍相强,只得罢了。不几日小皇帝又问木惜迟,往后是留在宫中,还是回到漆宅居住。木惜迟毫不犹豫选择留在宫中,小皇帝也高兴这样,一面又遣魏铨达知漆染夫妇,命斟酌回禀,不得寒了老大人的心。 此后,小皇帝便三不五时携了木惜迟到漆宅探望。 龙驾频频亲临臣属府邸,自来未有。纵使漆氏满门功勋卓著,也少不得有些风言风语传出。先时还不敢昭彰,次后又过去多年,漆染始终老实本分,不涉朝政,不结朋党。谣言终是不攻自破。 然近来又有几号人物纠集起来,主张皇帝尽早诞育嫡子,以延国祚。 原来皇帝此时已年近不惑,却是膝下荒凉。尤其亲征岐国之际险象环生,这些人以“恐圣躬不豫,江山后继无人”为由屡屡上书,动辄请命。把宫闱内务拿到朝堂上说。言辞之急切、之沉痛,往往令皇帝招架不了。 这日又兴出花样来,要设什么祈子神坛,请高僧作法。木惜迟就有些儿不自在,横竖觉得这种法事就是针对自己。办给自己看的。辱他生不了孩子,却霸着皇帝不准妃嫔亲近。 木惜迟一腔火气没处发泄,自己在卧房生闷气。皇帝来探他,也没给好脸色。只伏在枕上阴阳怪气:“陛下又来我这里做什么,该去皇后那里才是!” 皇帝笑道:“什么皇后,孤的皇后不是你么?” 木惜迟翻身起来,跌足道:“我哪里配得上,凤仪殿那位才是正经中宫主子哩!自古皇后即便仁德贤淑,只因无后便遭到言官非议,从而遭到废黜的不在少数,加之我注定无后且又不贤德……” 皇帝道:“谁敢说这样话,孤这就打落他一口老牙。看他还说是不说。”言毕当即提剑就要出去。 木惜迟忙拦住,“陛下三十几快四十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他不说了自然别人还要说,他们前赴后继地劝谏,难道陛下都打落他们的牙不成?到时褚国变成无牙国了。”说着自己也笑了。 皇帝便趁势儿哄逗他开心,“说起来绾儿比孤还要长三岁。可却容颜依旧,恰如初见。绾儿莫非是天仙下界?” 木惜迟心里受用,却还咕嘟着嘴,“那个什么法事,不准在宫里做。我很见不得。” 皇帝笑道:“早就不成了,今晨端王在殿上痛骂了那些提议做法事的人,一个个只得偃旗息鼓。” “端王?” “是啊,就是端王。孤不便说的话,他都代孤说了。” “虽如此说,他们岂肯善罢甘休,过不到两天,必定又要寻出故事来。” 木惜迟咬牙道,“又是皇后主使的,我就知道她消停不了。” 皇帝道:“既如此,孤就赐给她一个梳头嬷嬷。” 木惜迟登时炸了,“我正气这个,陛下还要赏她!你走!你走!”说着连连推皇帝出去。 皇帝笑着握他的手,一面又扶着板壁撑着不动,“这个嬷嬷得了圣旨,每日借着梳头,拔下她十根头发,绾儿说好不好?” “啊?那她岂不成个秃头娘娘了?” 皇帝笑盈盈地道∶“这个美誉非她莫属。” 木惜迟拍手称妙,微一撅嘴,将皇帝拉回屋里来,“这还差不多。” 这一阵儿闹剧算是过去,熟料木惜迟自己想通了。他想着不能让皇帝遗臭万年,遭后世议论、诽谤他的床笫私事。况历来凡独宠一人的深情皇帝在百姓那里都没什么好口碑。 他因此思来想去,这日便同着皇帝商议。 “陛下的后宫,这十多年来都空虚得很。何不趁着好时节,多多挑选几位佳人入宫,也不使这满园春色落寞,陛下也看着高兴。” 皇帝从未听他说这样话,便眨眨眼,也不敢吭声。见如此,木惜迟遂叹口气,将缘故说明。又道:“别的不论,就说大褚将来托付谁人之手,难道陛下就虑不到这个?” 皇帝一笑,道:“这个不难,孤虽无子,皇侄儿倒有几个,端王的长子如今年已及冠,长得魁伟聪颖,必堪当大任的。如今还不到时候,所以才未点明,实则孤已冷眼选定他为后继之人。” 木惜迟素来不喜欢那个端王,认为他有些心机野心的。听皇帝这么说,更加着急。“不行,将来皇位一定非陛下的亲儿子继承不可!” 皇帝柔柔笑着,一手摸在木惜迟小腹,“可是小绾儿不肯,教孤又如何呢。” 木惜迟也笑着锤他,“你怎么打趣人家。”玩笑一阵,又正色道:“说笑归说笑,陛下纵然不肯收纳新人,那么现在宫中的几位娘娘里,陛下心仪谁呢?” 皇帝道:“她们都是孤当初诸般不得已才收入后宫的,哪里谈得上心仪不心仪。何况你说这些话,自己难道就不吃醋么?” 木惜迟噘着嘴道:“绾儿固然吃醋,可更加不敢害了陛下。为长久计,还是要选一位娘娘替陛下瓜瓞后嗣。”一面说着,一面就盘算。果然教他想到一人。 “陛下,你看文姬如何?” “文姬?” “是啊,文姬为人老实温顺,不藏机心。何况她对陛下一片痴情……” “不可!”话未说完,皇帝已经断然拒绝。 木惜迟忙又好言相劝,“陛下听我说完……” “难道绾儿已对孤没有情意了么?” “非但有情,亦且情根深种……” “那又怎能容许旁人与孤亲近?绾儿心里就不痛么?何况孤并不爱文姬,你如此一行,自认有理,难道对她就公平么?” 木惜迟被这么一说,也是哑口无言。可左思右想,也没有别的法子,到了晚间床帏之内,木惜迟骑在身上,扳着脑袋,强迫皇帝听他说话。 “我也想了想,论理,的确对文姬不公平。可她既已嫁与你为妃。一生只有守着你了。你又不能倾心于她,那么给她一个孩子,便是对她最好的补偿。如此往后,这偌大的皇宫,文姬有了指望和依靠,大褚江山也得了传人。我也不必背个祸国的罪名。一举多得,又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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