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小丫鬟见他驻足发呆,忍不住催促道,“前面就是南家的仙邸所在了。箭在弦上,您可别犯怂!” “谁犯怂了!” 木惜迟下意识反唇相讥。但心中何以惴惴不安,又委实闹不明白。 老话儿说,右眼皮跳,灾祸到。但照理,亲爹后娘都是那什么遗千年的主儿,只祸祸别人,自己绝遭不上灾祸。最亲近的丫头小厮都带在身边,看他们一个两个叉着腰教训自己的模样,平安得直冒傻气。那还有什么与自己关系亲近的人遭了难呢? 思来想去只有那个凡人仔了。他该不会是难舍情缘要随本仙而去吧?踟蹰了半晌,木惜迟还是决定下凡一趟,虽然那个凡人仔又瞎又笨还没能耐,可他好歹帮自己历了情劫,算是有些机缘和恩情。思及此处,木惜迟当机立断,袍袖一挥,冲仆婢二人道:“你们先行一步,我速速就来。” 小丫鬟立时拽住他:“少爷,咱们已然迟了。南府高门大户,规矩可严着呢。老爷说了,您有此次拜学的机缘,乃是祖上积德、千载难逢的气运,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若有差池,老爷要怪罪的!” 木惜迟被念叨得烦乱,更觉心中悸悸惶惶,一颗腔子待要跳了出来。 “本少爷有要紧事!”木惜迟挣开丫鬟,“我脚程比你们快,你们先行上山等我!”一壁高声呼喊,一壁足底生风往山下疾掠,转眼消失在薄雾浓云之中。 木惜迟循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牵系一路找过去,终于从一片荆棘中劈将出去,来到一处平旷草地,草地中心一个新堆的土包儿,面前立着块木板,上书,“挚爱木晚舟之墓 未盟之夫南明泣立”。土包儿前跪着一个人,沉默秀气的面庞上一张削薄的菱唇。不是凡人仔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1.攻1.0、受1.0、受2.0都出现了!! 2.关于拜学。 道教拜师分为两种,一种是拜本师,一种是拜学师。 ①拜本师 也称皈依师,要叫“师父”,就是事师如父。道教认为,进入道家门是第二次投胎,这时拜的师父,如同再生父亲,所以我们称为“师父”。 ②拜学师 拜学师,又叫拜先生、拜师傅等,仅仅是教授知识和技能的老师。 拜师父(本师)一生只拜一位,学师(先生)可以拜多位。主角头里只是拜学师,为防混淆,故而称为“拜学”而非“拜师”。 3.四川确有响水其山,原谅我借来胡乱编派一通。西西~
第2章 只听得他对着墓碑絮絮不休。 “晚儿,你跟了我五年又三月又廿一日,终是我辜负了你。” “晚儿,你正青春少艾,若非贫苦交加,何以如斯早逝!” “晚儿,那日你走了,我始终不信。我抱着你一天一夜,却唤不醒你。我自己是大夫,可我摸着你的脉,我摸不到……是我医术不精吧……” “晚儿,我已想好了。我不愿再活下去。这天地之大,没有了你,便没有了我。多活一天,便多一天相思折磨。一天与一年、十年又有什么分别。我这就来找你,我真开心啊……” 木惜迟静静瞧着这背影良久。风息云止,那凡人仔一抬头,站起身,手握成拳,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头往一边的雪松上撞去。 那棵雪松没有千年也有百年了,定是已经成了精怪,这凡人仔一头撞上去,只怕扰了别人白日清梦。木惜迟轻轻抬掌,草野上刮过一阵风,卷着凡人仔单薄的身子朝着与雪松相反的方向而去。 南明本尽全力撞树,这一下子料想必死无疑的,哪知一睁眼竟即好端端立在地上。 南明疑道,难不成是估算错了树的方向?可自己已目盲数载,对方位的记忆从不会出错。南明踏步往前,精准地摸到了老雪松的树干。树就在那里,粗壮结实,不离不弃。 南明向后退出几步,一脸肃然,继而又要往前冲锋。 “明哥!” 一个魂牵梦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南明感到一只冰冷的手握住自己。背上凉凉地贴上一个人。 原来,木惜迟在一旁听着凡人仔的临终遗言,又见他撞树。心下不忍,更怒其不自珍重,小小挫折便寻死觅活。故而施术将木晚舟的尸身启出薄棺,掐了一诀,附身上去。本欲借尸还魂,劝诫南明几句,阻他轻生之念。 岂料这一附身,霎时间汹涌而来的剜心之痛差点要了他的命。立时一口鲜血喷出。肺腑间充盈悲哀伤恸,眼泪汩汩而落。一颗腔子险些承受不住被震碎。 木惜迟一壁胡乱抹擦满脸纵横的眼泪,一壁心下纳罕:这木晚舟不是已经死透了嚒!怎的能左右我一个神仙的情绪心智? 木惜迟尚未理出头绪,但见凡人仔一次撞树不成,又是一个视死如归的冲刺,那决心似比先一次更强,这一下子要是撞上去,脑袋非得开了花! 木惜迟下意识哭喊:“明哥!”下一刻,他由着“本心”扑上去死死抱住南明,未语泪先流,哭了个肝肠寸断。 “晚儿?”南明兀自呆愣片刻,一阵狂喜,涕泗横流,“晚儿!是你!真的是你!” “我莫不是在做梦吧!还是我已死了,到了幽冥地府来!嗳,原当如此的,我适才必死无疑,可怎的没一丝痛楚?老天保佑,我一下来就找到了你。对了晚儿,你别看着我,我脑袋上定有个血窟窿……” 南明呆兮兮傻乎乎地碎碎念念。木惜迟擦净眼泪,心里不由自主开始为南明划算将来。 “明哥,”木惜迟打断南明的絮叨,“明哥,我不是晚儿,我只是他一缕幽魂。木晚舟已死了。你,还活着。” 南明温柔笑道:“傻晚儿,我知道你已死了。可你不知的是我此刻也死了。咱俩又能在一块儿了。” 木惜迟心痛难当:“明哥,咱们人鬼殊途,不能在一处。” 南明面露疑惑,颤声道:“晚儿,你说什么,我不懂。我明明死了,也变成鬼了,若非如此,怎会与你相逢?” “明哥,我魂魄已被押入幽冥司,正待投入往生轮回。我只是放心不下你,是以苦求阎罗大人。大人心慈,才放我重回阳间。我既已见了你,耽不得多时,便要即刻返还。” 南明闻言破涕为笑,道:“既是如此,便也容易。我即刻死去,咱俩携手而往。黄泉路上说说笑笑,到了地府,求大人赐咱们下辈子做夫妻,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分离。” 木惜迟轻抚南明面颊,满眼眷恋不舍,“明哥,咱们缘尽今生,往后不能在一处了。” “明哥,你若寻短见,即刻会与我分离。” 非但如此,自戕乃第一罪业,自戕者其魂魄不得入往生轮回,将生生世世困于幽冥。南明身有残疾,目不能视。更添一重恶业。 南明这一世已是风雨惨淡,依照木晚舟的本心,万万不肯他再受苦。 “晚儿,你在说什么。我不离开你,我绝不离开你!”南明登时激动起来,猛地将木惜迟紧紧抱在怀里,“谁敢带你走!先打死我!我但求一死!” “晚儿,你走后,我本欲紧紧跟随你去。可是我须先敛了你的尸身,好好安葬。你随身衣物、用具,我不许旁人拿了去,只妥妥帖帖安置在你的棺椁之中。做完这一切,我方可安心上路。一心只盼与你重逢。晚儿,你可是怨我来迟了?” 木惜迟嗅着南明怀中晨露清香,心中既酸且痛:“明哥,我惟愿你平安度过余生,来世投身在鼎盛之家,一生富贵安适。这是我毕生所愿。你难道不愿意满足我吗?” 木惜迟虽苦口规劝,但也心知南明执拗迂腐,满心里只想着和木晚舟一同赴死,对其他事物皆不萦于怀。遂变了口气说道:“明哥,你可知道,如若你因我自戕,我便身缠恶业,将永世在十八层地狱受尽刑罚,不得超生。” 南明果然变了脸色道:“不……我不是因为你……” 木惜迟抢道:“如何不是?你口中心中所念皆是我的姓名。待你一死,这笔因果就会算到我头上!” 木惜迟佯怒恐吓,心中却心疼死南明这一副受到惊吓的可怜模样,忍不住柔声道:“明哥,你不愿我受苦的,对不对?” 南明怔忡不语。 木惜迟又道:“明哥,时辰已到,我须得返还。如若有误,恐怕……” 南明悚然:“你就要受罚,是也不是?那么你快走,晚儿,我不死了。我这就不死了。”想了想,南明又道:“晚儿,如若我今后死了,和你一丝关系也没有!我绝非因你而死。倘若阎罗大人问起,你便说早已忘了我,不记得我这么个人。” 木惜迟先前随口提了一句“阎罗大人”,南明便将其视为煞有杀伐权力的尊神,唯恐自己连累木晚舟被其惩罚。 “晚儿,你快回去,别误了时辰。在那边要谨慎些,不要犯错!” 木惜迟听他催促自己离开,心中愈加不舍,忍泪道:“我一走,明哥岂非又要寻短见了?” “我绝不再死!因为晚儿,我绝不再死的!”南明满心里记挂着木惜迟晚归要受刑,急道,“我会好好活着,晚儿你快回去罢!我求你了!” 南明将他推开,转过身去不再理他。木惜迟最后凝望一眼南明骨瘦嶙峋的背影,忍痛而去。 北风渐劲,四野只有衰草茫茫,朔风凛凛。穹庐踞在顶上,泼下一地琼瑶白雪。南明孑孑独立其间。良久良久,身后再也无声无息。 适才一切仿似南柯一梦,此时梦碎,天地忽然再死了一次,轻生之念更胜一重。 可他既听了木惜迟一番话,便再不敢妄动此念。 真真是求生无路,求死不能。数息之下,愁肠百转。 “晚儿此去定是要投胎再世为人的,想来晚儿心地纯善,来世自会有好的去处。我便用余生去寻他,单寻这日府中有新生孩儿且姓木的人家。哪怕十年、二十年都不在话下。倘若有幸一朝便得,我求那户人家收我做个教书先生,我分文不取,只求有水有饭,能活命便可,那家人再没有不应允的。倘若待我白须满面方寻得,我便做个粗使下人,洒扫庭院乃至涮洗恭桶,我都愿意的。” 决心已定,南明重振精神,朝着木晚舟的坟墓磕了三个头,理了理身上粗布衣裳,向旷野穷谷深处踽踽凉凉独行而去。 这边木惜迟一脱离木晚舟的身体,顿觉胸臆间悲恸之感一散而空,浑身恢复舒爽轻盈,对南明的一腔痴恋缱绻亦褪得干干净净,丝毫不剩。他长抒一口气,默默摇头哂笑,心道:“凡人真是自寻烦恼,境界太也低了,心肠太也软了,头脑太也简单可笑!” 此事既了,他潇洒抹去面上泪痕,缩地成寸,往太乙南府疾奔而去。 丫头小厮已经在府门外等着了。一见他家少爷当即一拥而上把人擒住,“可不准您再溜了!哟少爷,这眼睛怎么那么红?哭过了呀!谁欺侮了我家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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