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和宋伊人分手了。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喻琳已经在B城带着儿子参观小学了。 陆淮安问她:“妈妈,你和爸爸怎么了?”早慧如陆淮安,怎么会不察觉父母之前的冷战呢? 喻琳道:“淮安,妈妈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找个玩伴,像普通人那样生活,这里是外公长大的地方,我希望你也能在这里过得开心。至于我和你爸爸的事,那是大人该操心,你不用管。” 陆淮安虽然才十一二岁,可个子已经跟妈妈的下巴一样高了。他心想:不告诉我,我也早猜到了,妈妈这样无用,连爸爸也管不住。如果是我,对未来伴侣的不忠诚行为,我一定会好好惩…… 忽然,陆淮安被一双眼睛给吸引住了。那双猫一样的圆眼睛。 他突然对母亲说:“妈妈,我之前很想养一只宠物猫的,你不让。”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现在我还想养一个宠物,但不是猫了,我想养一个更有意思的。” 陆淮安指了指远处,喻琳顺着陆淮安手指的方向看去,那边站了一个中年男人和几个小孩。中年男人是早上刚认识的年级主任,正冲这边点头哈腰,小孩子们都低着头,只有一个抬起了一张小脏兮兮的脸往这边看,还做了个鬼脸。 喻琳不确定地问:“是什么?” 陆淮安笑了笑:“那个冲我做鬼脸的。” “人?” “是的。” 喻琳虽然对那个没礼貌的邋遢小孩十分嫌恶,但基本的礼仪和教养还在,她训斥了淮安:“不许这样说,淮安,他是人,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怎么能做你的宠物?” “妈妈,您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 看到妈妈铁青的脸色,陆淮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您不想让我变成爸爸那样的人,但我真的很喜欢那个小孩,您不是答应给我找一个玩伴吗?” “没错,”喻琳脸色缓和了,问:“那你想资助他吗?” “资助?嗯,没错,就资助他吧。”陆淮安心道:养一只小猫,也需要给它买猫粮,买猫砂,将它养得胖胖的,资助和豢养,不过叫法不同而已。 陆淮安看着尚且不认识他的谢云岐,就像看着一只属于他的小猫。从小有着养猫执念却因为对猫毛过敏而不能如愿的陆淮安,终于得偿所愿,有了一只完美的替身“猫咪”。 宠物,谢云岐一直以来只是个宠物而已,可他自己不知道这回事。他只知道淮安对他真好啊,淮安是佑护他的天神。 陆淮安任谢云岐予取予求,照顾他,帮他收拾家务,教育教导他,和他亲亲抱抱,惯他的幼稚和孩子气,把他养成了一个孤僻单纯坏脾气的小废物。 可人们对小猫不也是这样的吗?人们对宠物猫不也是这样悉心备至,亲力亲为吗?照顾它,给它喂水喂饭,铲屎换猫砂,陪玩摸头抱抱。这和养猫有什么区别呢? 对陆淮安来说,确实是没有区别的,但对谢云岐呢?他知道自己是一只猫吗? 也许,他已有所察觉。 58. 去乡下玩的时候,陆淮安和谢云岐住在谢家老房子里。原先破败不堪,到处布满蛛网的老房子被修缮一新。当然是陆淮安出的钱。 那段属于谢云岐的少年时代最快乐的时光,既有陆淮安的陪伴,也有父母、弟妹的陪伴,真真正正一家团圆。 躺在阁楼里,谢云岐兴奋地睡不着。他稍稍侧一侧头,就能看见外面的夜空,一轮皎洁的明月如一柄玉弯刀,其清辉照得屋子里亮堂堂。 谢云岐的视线向下,落到枕边人的熟睡面庞上。少年人有着完美的轮廓,谢云岐不无嫉妒地想:淮安长得真漂亮,跟个女孩子一样。 他想,如果淮安是女孩子就好了。但如果淮安是女孩子的话,他们之间的角色就要颠倒过来,变成他照顾淮安了。 照顾人很累的,他连弟弟妹妹都照顾不好,他甚至连自己也照顾不好,算了还是不要了。 睡不着的谢云岐,光着脚悄悄地走到楼梯口,准备下楼偷块西瓜吃。 走到一半,听到廊屋里传来说话声,是舅舅和爸爸。舅舅是妈妈的兄弟姐妹中唯一读过书的;爸爸的兄弟姐妹则跟他一样都是文盲。 舅舅有点文化,是个基层跑腿的小公务员。可正因他读过书,所以他对陆淮安资助谢云岐这件事的看法和家里其他人都不一样。 “这个陆家小孩做事礼貌周到,说话滴水不漏,为人温和有礼,可正是这样,才让我觉得可怕,世上有哪个小孩,能做到像他这样完美的?我们小岐被他选中,不知是福是祸。他到底看中小岐什么呢?他图什么呢?” 爸爸对舅舅的话不以为意,“管他图什么,至少小岐能读得起最好的高中,接受最好的教育,反正小岐是不亏的。” 舅舅摇头叹气,“唉,你不懂,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总有一天,小岐是要还的。” “还嘛,还嘛,大不了小岐去给他们家打工。”爸爸喝得有些醉了,口齿不清,“不然还能怎么还?” 是的,还能怎么还?如果谢云岐是女孩子,陆淮安还有歪心思可想,可他们都是男孩子,还能怎么还? 谢云岐赤着脚悄悄下楼梯,不防脚滑了一下,脚掌踩到内沿里面一颗突起的钉子上,钉子顿时扎到了肉里,疼得谢云岐一下子哭出了声。 爸爸和舅舅闻声而来,他们围着谢云岐查看伤情的时候,楼梯上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让开。” 陆淮安小小年纪,声音里的气势和威压让两个成年男人都愣了几秒,他俩情不自禁地给他让了路。 取来家里有常备药箱,陆淮安沉默不语,麻利地给谢云岐止血包扎。然后将谢云岐打横抱起,当着谢云岐父亲和舅舅的面,上了楼梯。 “谢伯伯,小岐要睡觉了,你们如果还要喝,就去院子里。”虽然叫了声伯伯,但他赫然是命令的语气,“对了,明天我会叫人来拆了这个楼梯,重新装修,先跟您打个招呼。”说完,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少年虽顽皮,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磕伤擦伤,但脚底穿了钉子,相当于钻心之痛,饶是他再皮实也痛得啜泣不止。 谢云岐含着泪,眼眶红红的。他希望得到陆淮安的安慰,但淮安却没有如他所愿。 “别哭了,”陆淮安厉声道:“我还没有跟你算账,谁允许你受伤的?” “什么?”谢云岐被陆淮安的神情吓到,他从未见过淮安如此可怕的表情。 “谁允许你受伤的?回答我!” “没,没有人。”谢云岐也不敢哭了,战战兢兢回答。原来淮安并不总是温柔体贴的一面,他也凶过他,只是他记吃不记打。他的坏记性啊,害他吃了多少苦头。 “所以为什么会受伤?” “我不小心……” “为什么会不小心?” “我……” “说话!” 谢云岐一下子哭出声来,被陆淮安捂住了嘴巴,发不出声,眼泪仍簌簌落下。 不想招来麻烦的大人,陆淮安只好停止了凶巴巴的问话。“你现在是我的人,你的身体也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受伤,知道吗?” 谢云岐拼命地眨眼,发出呜呜的声音。 谢云岐从此失去了受伤的权利。虽然他不喜欢受伤,可他连受伤的权利也没有了,虽然受伤是不好的东西,但失去了也让人气闷。 与受伤权利一起消失的,还有穿什么衣服的权利,吃什么东西的权利,择校的权利,择友的权利,交女朋友的权利。 谢云岐对这些都无所谓,很长的时间里,他的世界只有陆淮安。他享受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他享受陆淮安为他安排的一切,淮安永远那么妥帖周到,他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操心。 说来汗颜,虽然出身贫困,但他长到十八岁,竟是从未干过家务和其他重体力活,可谓十指不沾阳春水,比真正的公子哥还要娇生惯养。 身体愿意交给人主宰,思想却想翻身农奴把歌唱。独立和自由,在哪怕是谢云岐这样懒惰和庸常的人身上,也要生根发芽,因为这是人的天性。
第28章 【自由】 59. 上课铃响的刹那,谢云岐回过神来,就像酒醉后的人从梦中醒来,他好似一瞬间突然醒悟:他已经高三了,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而再过一个月,他就十八岁了。 十八年来,他都是凭借着动物的本能在活着,吃饭,睡觉,学习,顺着淮安时间表上的计划执行,他很少思考,也很少自省。 当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好像突然对自己感到很陌生。镜子里的那个人,他是谁? 他是谁?他是谢云岐。 可人们提到谢云岐三个字的时候,总是会加一些前缀:他是陆淮安身边的谢云岐。没有淮安,他什么也不是。 他是买一赠一的赠品,是月亮周围的陪衬,是衬托红花的绿叶,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他是个透明人。 他没有朋友,远离亲人。陆淮安是他的一切,所以一旦陆淮安抛弃他,他的整个世界都将沙化坍塌。 一旦淮安离开他…… 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随时准备来扼住他的咽喉。 不,不,淮安不会离开他。 可淮安为什么不会离开他?为什么不会? 谢云岐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正如他不能回答“淮安为什么选择他”这个问题一样。 谢云岐忽地喘不过气来,他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上课铃响,他该去上课,可是他出了厕所门后,转身下了楼。本该在门口等他的陆淮安被上课铃召回了教室,所以未能阻止他的逃离。 逃离,对,他逃离了高三的课堂,逃离了陆淮安的视线,逃离了按部就班的日常。 他逃到了大马路上,自由地呼吸着新鲜的汽车尾气。真好闻啊,自由的味道,哪怕那味道跟汽车尾气一样。 沿着路边慢慢走着,他不断地问自己一些问题。 他为什么一定得听淮安的话呢?淮安是收养了他没错,但他们是资助与被资助人的关系,又不是签了卖身契。他可以有自己的自由意志,这是为人的基本权力。 他为什么没有朋友?说实话,他长得不错,心地也不坏,从小到大,也有一些人向他递出了友谊的橄榄枝,但都因为淮安不喜欢,所以他故意疏远了那些人。那些人也不坏,淮安为什么不喜欢他们? 如果再有人提议同他做朋友,他才不管淮安喜不喜欢,嗯,就这么办。 他为什么一样兴趣爱好都没有呢?甚至连抽烟喝酒打游戏这种男生容易沾染的陋习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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