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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摆着几块大石头，一汪浑浊的池塘，还有颗望不见顶头的大树。树下坐着个蓬头散发的男人。见他们来，面上的苦色都弱了三分。 男人狼吞虎咽地吃着，男孩却下意识攥紧了怀里的包子。“你是……仙人？” 最后一口咽下，男人才抬头，他面上有一道疤，纵贯额头到下巴。男人眯起眼，哼哼两声，便把目光投向了另外几个男孩。“说吧，今日想听什么？” 男孩被推了一把，站在了离男人最近的地方，身旁的同伴嘻嘻道：“仙长，能不能给新来的展示一下仙法？” 男人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瞥着男孩，“你叫什么名字？” “吴十二……我是吴家的……”男孩的话说到一半，男人的手突然挥动起来，从他指尖溢出无数道莹绿色的光束，院子里的木桶突然飞到了半空中，几人脚底碎叶纷纷抖动，飘到了头顶，一股脑“落”进了木桶中。 男人没说话，院落里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怎么样，今日就来讲我大战熊妖三百日，最后瞎了一只眼……”男人说着，瞄了眼新来的男孩，似乎还处在刚才的震撼中未回过神。 几个男孩嘀嘀咕咕，说听过了，想听新的。 男人哂笑一声，“那今天便来讲讲，这世间还遍地是仙门时候的事。”他顿了顿，下意识抚上了那只看不清物的眼睛。“算起来，约莫是三百年前吧……上古神树自绝灵脉，世间因而颤动九九八十一日，天道悲厥，日月无光。作为灵脉联结的天柱破损，世间灵气从此便日复一日衰退下去。于是……” “无法阶升的修仙者慢慢走到了寿元尽头，修仙之人愈发罕见，仙门便渐渐式微，到如今，也不剩多少……” 天色渐昏，男人挥挥手和几个小孩告别，一转头，却发现姓吴的小子还在原地，痴痴地盯着木桶看。 “吴……”男人想不起名字，索性走了过去。 男孩顺势仰起头，认真地说：“仙人，我叫十二。” 男人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驱赶似的说了句，“吴十二，你再不回去，到家恐怕要挨鞭子了。”吴十二摇摇头，露出点小小的胸有成竹“今日爹娘都不在，大哥与二姐吵了架不会管家里是不是缺了人。” 男人摸不透眼前的小孩想干什么，“今日故事已经讲完了，再讲要等到明日。” 吴十二从怀里掏出包子，递到了男人手里，“仙人，那颗上古神树，为何要自绝灵脉啊？” 男人怔了片刻，从善如流地把包子塞进了嘴里，他吞了两口，想了会才说：“不太清楚，据说神树之祸发生后，有魔族出现在那附近。” “魔族？”男孩问“魔族是什么，也是仙人吗？” 男人此刻已经将包子吃了个干净。舔掉嘴边最后一抹残渣，他含含糊糊地说：“不是，就是很坏很坏的东西。他们生性杀戮，连同族都杀，不过……现在已经从世间消失了。” 男孩听不明白，却也知道该离开了。 走之前，他特地问了一声“仙人，之前那个绿色的仙法能再给我看看吗？” ————哐当 椅子下面的男人狼狈地爬起来，停顿了半刻，试探地问：“你能看见？” 男孩自然地点点头。 三年后。 不小的客店里人挤人，头挨头，连喘口气都要捡别人剩下的。吴十二背着大包小包，终于到了萝鸣山脚下。 据郭瞎子说，世间第一仙门，就在这山上。 夜半三更，山底下密密麻麻挤着许多人。吴十二艳羡地看着身着萝鸣山弟子服饰的人在人群中来来回回，旁边的人比他还要耐不住，抓了那弟子便问“小道长，这入山大选究竟要等何时开始啊？” “劳烦再等等。” 吴十二的视线自然地跟着那弟子走到了台阶之上，那里站着衣着更繁复的一男一女，看样貌也不过二十出头。 “明师兄，照师姐，山下人来齐了……” 年轻的男人轻轻应声，转头看着旁边的女子，“姐，聆海林附近的农户说他们这周又失踪了四个人……这事到底要不要告诉师父？” 文照皱着眉，“眼下最重要的事自然是掌门出关和入山大选……”她嘀咕着，师父出不了藏书阁，几位长老年岁已高不愿远行，看样子聆海林这事还是要落在他俩身上。 山下人流拥着，越发嘈杂。 随着一声令下，金色的光束出现在众人的前方。身着门派服饰的弟子有条不紊地讲述着入门的条件，吴十二却奇怪地抬起头，望着什么也没有的天空。 ————嗡 巨大的鸣声震彻山野，文照和弟弟对视一眼，唰一下消失在原地。 “掌门！” 文照和文明站在两侧，神情之中掩饰不住的兴奋。 年轻的掌门神色紧绷，他看了一眼二人，松了口气，“原来你们姐弟二人都长这样大了，西南边可有什么异动？” 文照戳了弟弟一下，文明心领神会地接下了这口大锅，缓缓道：“从上个月开始，便有聆海林附近的农户向我派弟子求助，说是……那些人进了树林后，就再没出来过。上周，又消失了四个。” 掌门神情异样，片语不发。 一道光束笼罩在二人身上，掌门的传送术已然出现在了三人头顶。“我先行一步。你们二人将门内所有在山中的长老全部唤醒，奉我的命令，一同去聆海林。” 眼看着掌门消失，文照心有余悸地看向弟弟，文明也满脸惶恐地摇摇头。 掌门向来随性洒脱，又不拘小节，常常与他们这些小辈打成一片。 文照与文和入门以来，从未见过掌门露出这样的神色。 山林间，低矮的山洞被黑雾笼罩，猩红色的眼睛缓缓眨了眨。 ---- 桑海沧田……
第六十四章 礼物与传言 树木顶着浓绿的叶子，遮住了从上而下的视野。 文照与文明身后跟着十几位山里举重若轻的长老，缓缓地落在了外面。文照一眼就看到了，掌门面色阴沉地看着林中，如临大敌。 “掌门，我们……”文照话说了一半，掌门轻轻挥手，转瞬间她和弟弟及一众长老都出现了十几里外。 “不要再靠近了……林里的魔气，会伤到你们。”掌门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文照后知后觉地问：“明儿，刚刚掌门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了魔气？”没等文明回话，其中几位长老露出了相当惊恐的神色，“不可能……绝不可能。” 姐弟两人再怎么追问，长老都一言不发。 文照免不了焦急起来“掌门既然让我们过来，必然是有他的用意，总不能在这等到掌门出事吧。” 说话间，山林起了一层细密的黑雾，缠绕在树林间隙，一点点向众人逼近。 越往山上走，黑雾便愈发浓厚，掺杂着令人不舒服的腥气，像是一场无穷无尽的血雨，浇灌在耳膜里，回荡着滴滴答答的脆响。 掌门站在山洞前，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凝成实体的黑雾从身上拽了下来。他踏入山洞中，软烂而腐朽的地面发出哒哒声，从脚底传来的黏腻感让身体迅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停了下来，“林间失踪的人，是你杀的吗？” 黑暗中，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他缓缓走出来，身上攀附的黑色魔气将他的脸衬得苍白无比，流动的血似的瞳孔中显出几分凶意。 “三百年了，你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如今见面就想要杀我，荀掌门……荀有灵，你当年可不是这么狠心的人。” 魔气汹涌粘稠，像是堵塞着荀有灵的喉咙，让他半个字也没发出来。 神树之祸后，他便开了窍似的有了灵气。三百年间，他听过无数次关于行衍的传闻，甚至是死讯，也动过想要下山的念头，但最终却没有踏出去。 荀有灵也想不到，萝鸣山一别后，两人会以这样的身份见面。 “我不是来杀你的，行衍。”荀有灵收了手上的剑，“只要……你告诉我失踪的人在哪，我立刻就回去。” 魔气中央的男人歪了歪头，从唇边溢出零星的笑意“荀有灵，你带了那么一大群人，又在山里下了禁制……”他猩红的眼睛充满了嘲弄“还是你觉得即使杀不了我，也要将我封印在这里，以绝后患？” “行衍！”荀有灵紧张地大喊，“你的魔气已经失控了，再下去一定会被吞噬的……你……”他咬紧牙关，将那句话说了出来“你若是被封印这里，最起码可以留下性命……” 男人轻轻地抚着身上的魔气，像是看着最亲密的爱人般，吐出了一个字“不。” 交涉失败，荀有灵身后的剑跟着缓缓升了起来。他声音里带着些无可奈何的情绪，“我再问一次，失踪的人在哪？” “在后山的池塘里。”魔垂着眸子，忽地说了一句“荀有灵，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荀有灵不明白行衍为何突然松了口。 一边庆幸着，一边提高了警惕。 轰然之间，似有爆裂声在山洞深处传出来。一颗半人高的果子被魔气递了出来，无数细密的触手将果子缓缓推到了荀有灵面前。 他正惊讶着，果子因为他的触碰裂开一道缝。缝隙顷刻间膨胀在整个果壳之上，裂开的果肉中央，躺着一个男孩。 荀有灵一怔，被魔气包围的身体止不住发颤，黑色的瞳孔剧烈震动，一道清亮的泪滑了下来“你……为什么……荀平安会在这里。” 魔气簇拥得行衍抬高了下巴，落寞地不像是身在血腥中所说出的话：“我把荀平安还给你，你带着他离开吧，别再来了。” 男孩呼吸平稳，面色健康，像是睡着了。 幽深的山洞，滴滴答答的声响分外明显，蠢蠢欲动的魔气伸出无形的爪牙，一点点试探着陌生之人的灵气，贪婪而凶残的眼神从行衍处一闪而过。 荀有灵迅速将荀平安抱了起来，他低低念了一声多谢，转瞬便消失在山洞中。 无数似有意识的魔气蓦地高涨数丈，死死地箍住了行衍的手腕，愤怒与哀伤像是燃起数日未熄灭的火焰，在猩红色的瞳孔中抵死挣扎，最终化作了一道血泪，被魔气一拥而上吞噬了干净。 他的低喃如同咒语般回荡在山洞间。 “求求你……把灼还给我……” 文照与文明一头雾水地又跟着掌门回到了萝鸣山。 藏书阁中，文抒面露困惑地看着气喘吁吁的荀有灵，放下书卷，不由得笑了笑“荀掌门，何事如此惊慌？” 来龙去脉被荀有灵简单几句话拢总，看着陷入沉默的文抒，荀有灵一时间也跟着没了声响。 “跟这孩子没关系。”文抒顿了顿，似有不忍“行衍……长老，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走火入魔的迹象已经很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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