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不见了……”林思齐喃喃自语。 在他的视线之外,一条翠绿的竹叶青附在石桥外侧雕刻而出的花纹上偷偷看他。 齐筠发觉自己在浑沌之中不能维持人身太久,只好时不时变成蛇身,缓解灵力流失的速度,他没有把握一次就能带走林思齐,只能先试探一次。 “哥哥,你找到了吗?”林诗韵见林思齐回到身边,忍不住询问。 “可能是今日山神出庙,人多驳杂,让我产生了幻觉……”林思齐缓缓摇了摇头。 “哥哥不要伤心,那或许只是个梦而已,就连那道士的话也不见得是真的。”林诗韵劝解道,“我们回秋水楼吧。” “好。” 待到参加庙会的信众走得七七八八,齐筠才重新露面,不知为何原本晴朗的天气突然转阴,天空中黑云密布,路上的行人大呼“要落雨了”,纷纷奔走回家,街上很快只剩齐筠一个。 一个身影持剑破云而来,来人落在齐筠面前,手中宝剑直直刺向他的胸口,语气威严,掷地有声:“齐筠,你该当何罪?” 齐筠根本不敢使用灵力,害怕引起更大的灾祸,只能生生侧身勉强受下这一击,长剑刺穿他的皮肉,卡在他的肋间,顿时血流如注。 “吕祖……不,你不是吕祖。你剑身散发的是我的灵力,为何会觉得我认不出来?”齐筠捂着伤口反问,“上古创世之物,竟然有了意识与灵智,只不过你演得太不像了,吕祖想杀我根本不会这样说。” “阿乐是好人,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他的魂魄不放?分明犯错的是我,该死的是我。” 齐筠想到林思齐生前遭受的痛苦,感到一阵心疼,以凡人之躯抗下天罚,根骨尽碎,五脏俱毁,而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吕祖”没有回答他,在被揭穿身份的一瞬间化为飞灰,逐渐消散。 一声惊雷在天空中劈响,酝酿已久的暴雨倾盆而下。 齐筠身上的伤口并不算深,喷涌而出的鲜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修为的暴跌让他变得孱弱,原本可以自愈的伤口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乌发滴下,他的脸庞因失血而变得惨白,胸前的伤口被雨水浸透传来阵阵钝痛。 他松开按住伤口的手掌,任由雨水将其上的血迹冲走。 作者有话说: 原本的这章有八千多,我拆成上下两部分发,不然就太长太长了。
第34章 第一折 青衫客33觅忘川(下) 【觅忘川】 三个月后,林思齐获院试头名,叶月雯实在是不忍心让儿子再被虚无缥缈的梦境影响,便想将他的婚事提上日程,说不定有如花美眷相伴,他就不会再做那个梦了。 “娘,我三年后还要赶着秋闱,怎么好现在就成亲?”林思齐微微皱眉。 “还有三年时间,许多人未考上秀才就成亲了,你又何必等到秋闱?”叶月雯劝道。 “我想要漂亮嫂子!”林诗韵笑道。 林思齐向来最听父母的话,此刻心中却充满了抵触,他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又想不起来。三个月前的山神出庙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原本是要记住的,还将那件事写了下来,夹在书里,到头来却发现书里夹了一张白纸,难道是他记错了? “小诗,三个月前我们刚搬来陶阳,山神出庙那一天我们做了什么?”林思齐皱眉思忖,“我好像忘记了不该忘记的。” “没做什么呀,那天哥哥带我逛庙会,给我买了糖画,我转到一只小蛇。后来我们就回秋水楼吃饭了。”林诗韵和他解释。 “没别的了?” “没有别的了,那天人特别多,我不想在外面待太久。” “阿乐,你也是时候放下那个梦了。”叶月雯继续劝道,“若对方是你前世的恋人,也一定会希望你今生可以幸福美满。” 林思齐没有说话,下意识伸手摩挲着腰间的竹节玉佩,他心中空落落的,落不到实处。 “若你不想在秋闱前成婚,可以先定亲,等你金榜题名再成婚,恰好可以大登科后小登科。”叶月雯拉住他的手掌。 二人僵持良久,林思齐才松了口:“……那就听凭爹娘安排吧。” 齐筠从山洞中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胸前的伤口才愈合。他走到外面,发现不再是他初来乍到的炎炎夏日,而是凉风习习的秋日。 “怎么会?”齐筠惊讶于时序的变化,他经脉中的灵力所剩无几,若是不能及时带回林思齐,恐怕自己也要葬身于此了。 他感应着玉佩的方向,朝城中匆匆赶去。 “你是问林家?他们家的公子今日定亲,说句吉祥话还能拿点赏钱。” 被他拦住的老妪感慨道:“林公子一表人才,想必未婚妻也是兰质蕙心的好姑娘!” “……他要定亲了?” 齐筠只觉如坠冰窟,满脸不可置信,比起这个消息带给他的打击,经脉受损的痛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像他这般年纪的,若是成亲早,都有孩子了。”老妪对他的反应疑惑不解。 齐筠收敛神情,强颜欢笑:“……确实是应该的。” 若是没有他的介入,林思齐恐怕早就被榜下捉婿了吧,就算不是吴家也有旁人。只要对方不是官宦人家,也不在乎他和严良之间的仇怨。 可是林思齐怎么可以与别人定亲? 他还要陪他同甘共苦五十年,青竹山机缘巧合之下的结因,临江之上的同船而渡,临昌城外的舍命相救,居安巷月下的诉尽衷肠……十四载春秋的相濡以沫,竟然全都不作数了吗? 齐筠不甘心,无法眼睁睁自己所珍视的一切被浑沌轻易夺走。这份旁逸斜出、原本命中没有的缘分,在他心底占据了极大份量,随着时间推移,愈发难以割舍。 “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他暗自在心中发誓,“既然是我害你流落此地,也应该由我带你离开。” 九月初七,黄道吉日,宜纳采、远行。林家备好活雁与诸多提亲用的礼品,前往城南贾家提亲。 林思齐举止合宜,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喜悦的情绪。他被未来的岳母邀请坐下喝茶的时候,也并没有表现出热切之意 叶月雯倒是在和亲家讲话,林诗韵和未来的嫂子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不过说来也怪,这位叶月雯相中的贾小姐,今日戴了幕篱,没有露脸。 林诗韵问起,她便道是自己近日火气重,唇角长了痘,还是不以面目示人为好,以免给未来的夫婿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女好福气,这孩子我也是越看越满意,院试第一,秋闱春闱想必也不在话下。”贾夫人拉着叶月雯的手掌,笑容满面。 “那就这么说定了,待用令爱的八字合了盘,就能推算出合适的婚期了。” 贾夫人吩咐侍女取来信物,侍女端出一个精美小巧的锦盒,揭开盒盖,露出一件清润通透的白玉合璧连环。 叶月雯正打算去伸手去接,却被一个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 “阿乐与我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他怎么可以与别人定亲?” 来者正是齐筠,只见他踏入院门,身上的青衫还沾着泛红干涸的血迹,眼底的悲切之色,让每一个与他对视之人惊心。 院中众人一片哗然,叶月雯收回手也不是,不收回手也不是,那捧着锦盒的侍女手抖,让掀起的盒盖啪的一声落回去。 贾夫人面色难看,林诗韵惊讶地睁大眼睛,定亲的小姐却没有反应。 林思齐没有神采的眼睛忽而有了光泽,他从座位上坐起,目光转向院中那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你受伤了?”林思齐走到齐筠身边,关切发问。 “这位公子看起来真是面生,与我们家无冤无仇,为何要搅黄小女的亲事?”贾夫人的眼神倏而变得锐利如刀,“林公子向来洁身自好,你这是凭空污人清白。” “……我的确是第一次见他。”林思齐坦然承认,他只在梦中见过此人,又哪来的耳鬓厮磨,夫妻之实。 齐筠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灵气从经脉中被强行抽离的剧痛,他勉强维持着人身,与对方争论道:“什么叫搅黄你女儿的婚事?你懂不懂什么是先来后到?若是他已经有了我,又怎么可以娶亲?” “一派胡言,林公子都说没见过你,你还在此处胡搅蛮缠。”贾夫人将茶盏重重放回桌上,“你虽为男子,可也要讲究颜面!” “你不让他娶亲,又能为他做什么呢?你一个男人,难道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吗?他要读书进学,若是不娶妻生子,需要遭受多少风言风语?” 贾夫人咄咄逼人:“你口口声声以先来者自居,却处处想着自己,可曾为他想过半分?” 齐筠如遭当头棒喝,他脸色苍白地站在院中,握住林思齐的手,低声道:“是啊,我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他只会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林思齐,就连林思齐被困在这里,也是由于他的缘故。若是那一天,死在困阵里的是他而不是乌蝎就好了。 可是林思齐看到他的尸体,一定会很难过。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他那样固执的一个人,若是惊闻齐筠的死讯,说不定会和《华山畿》中的女子一般殉情。 “阿乐,这是怎么回事?”叶月雯忧虑不已。 “是啊,哥哥,他是那个梦中人吗?”林诗韵追问道。 “他是……可是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林思齐捂着愈发疼痛的前额,断断续续说道,“我只知道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 “阿乐,你当真不记得我了?”齐筠声音发颤,眼中隐有泪意。 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你曾答应予我朝朝暮暮,说要在居安巷陪我过五十年,还说等你致仕以后,要陪我游山玩水……” “居安巷的院子可贵了,你现在才还了个零头,就要言而无信?” 林思齐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只觉心如刀绞,抬手抚上齐筠的脸庞,为他拭去夺眶而出的眼泪。 齐筠从他腰间摘下玉佩,自顾自地继续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关于这枚玉佩的记忆?因为这是我送给你的,一直到你身死的时候,都挂在腰上。” “人有人魂,玉有玉魂。这枚玉佩随你一起进入浑沌之中,其中又有一滴我的心尖血,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 齐筠捏碎那枚暖玉,青翠的玉质碎裂开来,露出一滴殷红的血珠。 那血珠里蕴含着丰沛的灵气,失去外壳的保护,很快被混沌吞噬,在半空中消失不见。 “娘,贾夫人,贾小姐,对不起。我相信他说的话,我要和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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