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封水衿一抬头便从桌边破旧的铜镜中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样:发丝凌乱贴在颊边,雪白脸蛋上溅落着刺眼的血迹,嘴唇发白,像刚经历了一场乱战似的。 太丑了!太丑了! 封水衿大步跑过去将镜子扣在桌面,胸膛不停起伏,扁了扁嘴,憋回去的眼泪一颗颗砸下来。 他那样爱漂亮的一个人,平日里最喜欢的便是精巧繁复的衣裙、镶着珍珠宝石的绣鞋、以及兄长挽的头发。可到了魔界,没有人给他扎辫子、衣服又皱又脏、身上还全是汗!每一件都令封水衿难以忍耐,甚至不愿面对现在的自己。 他的委屈在看到铜镜旁因不会扎辫子而无用武之地的玉环后全数泄发,抓起来用力掷在地上,哭着道:“都怪你!都怪你!” 如果不是封玄慎,他才不会离家出走;如果不是封玄慎没有在他出逃的那一晚就发现他、找到他,他怎么会跑到更远的地方?如果不是封玄慎给他的那张符不靠谱,他又怎么会被传到咒怨之隙! 说到底,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封玄慎的错! …… 发泄了一通,封水衿很快累得睡着了。 一觉醒来,他忽然发觉自己的修为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昨夜眼睛哭得发肿,现下睁不开,封水衿懵懵懂懂地闭着眼打坐运气,内视一番,修为竟真是有所增进,都到了筑基大圆满了。 来到北林,再试着像昨日那样猎兽,似乎也更为轻松。只不过今日没再能遇到一只羸弱的上品妖兽,封水衿老老实实杀了四十九只,每杀一只都在心中默数,攒够后一刻不停地赶回去休息。 又过了几日,封水衿突破了金丹。 他十分惊讶,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修为都没什么晋升的希望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结丹。当然,最重要的是,金丹期修士可以无需进食,以灵力滋养供给身体,这意味着他每日可以省下八颗下阶晶石的花费。 不过,修为的提升,封水衿也没见得高兴多少。 在魔界待得越久,心底的慌张与茫然也越强烈。他必须勒令自己不去想以后,不准触及任何有关“我还能离开吗”的疑问,像一个呆滞的木偶每天将自己累到没有思考余地,才能防止在夜晚崩溃。 只有偶尔,在猎杀妖兽的间隙,封水衿靠在树旁休息,额上的汗珠划过脸颊,他无力去抹,也没人会帮他。他会忽然想到,哥哥现在在干什么? 婚礼的信函发出去了吗?可试过嫁衣了?穿起来是什么样呢?他没见过封玄慎穿红色,错过这一次,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了。 然后又想到,反正雪重璃会看见,于是他看不看得见便也不再重要。
第24章 番外:此心同 【.】 “血洄术,可寻定血契之物。旭日初升,第一缕晨;正东黄土,无结无籽;心头精血,至纯至净。此三物齐,迎第一缕晨,以血画符于黄土,日出行止,待明日。九日足,血洄现。 注:此术有伤肉体灵根之险,笔者特注,望慎用之。” ——《五洲经》残卷 这已经是封水衿消失的第八日。 自第四日起,封玄慎便命令所有七星泽弟子入世搜寻封水衿的踪迹。待在七星泽的着重排查七星泽附近城镇村落,只两人留守宗门;此次随行试锋的弟子,则以双城为中心,辐射百里地毯式搜寻所有可落脚之地。 很快,整个修真界都知道了七星泽宗主的宝贝弟弟不见了。封玄慎近乎倾尽全宗寻一人的行为,令所有门派震动,很快,各地宗主都纷纷派出弟子寻找封水衿,以表示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悬赏令上的赏金数字已经逐渐逼近天文,连普通民众都在短短几日内知晓了一个名为“封水衿”的修士失踪之事,只要谁能找到他,不说一辈子,十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天色未亮,城外,一个人影很快来到结界旁。 结界之内,是已绘制近半的“血洄术”。 血洄术乃碎琼台秘术,雪重璃在四日前交给了封玄慎,封水衿的那根玉鞭,封玄慎曾以血立印,可挡合体期修士全力一击。 血洄术称得上是碎琼台万千术法中最复杂之一,除了创始者从未有人用过,或者说,没有人用成功过。 要知道,在偌大的修真大陆中,找到曾经滴在法器中的一滴血的难度,无异于大海寻针。因此,对应的血洄术阵法极其复杂,无法使用符纸,只有在正东黄土、经九日方可绘制成型。 雪重璃将此术交由封玄慎时,内心经历了剧烈的挣扎,血洄术之难,不止在于阵法与苛刻的条件,其对用术者的限制也接近苛求。 连取心头血九日,且不是一滴、一碗,而是要绘制出一个阵法。此外,每日剜心之伤,动其心脉,几乎不可能一日内愈合,这意味着第二日必要刺穿昨日伤口,破痂取血,日复一日。 此间艰险、伤损,非修真登峰造极之人不可抵达。 可封玄慎仔仔细细阅完血洄术使用之法,没有一丝犹豫,便动身前往正东寻找“无结无根”之净土。接着,雪重璃甚至来不及阻拦,匕首,便被封玄慎推入了胸口。 鲜血浸润黄土,在晨光下透出诡异的色泽,绘出扭曲交错的符画。直到圆日自地平线上完全出现,封玄慎拔出匕首,在心口连点三穴,止住了血。 一阵透白结界笼罩在刚刚绘制的阵法之上,雪重璃见封玄慎站了起来,身形踉跄了一下,朝一旁的粗壮榆木走去,阖眼歇坐在了树干旁。 稀落的树影撒在他脚边,荒远城郊,一时只余叶声。 在雪重璃的眼中,封玄慎好像从来如此,不言不语,不动声色,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仿佛一切对他而言皆是云烟,牵动不了一丝情绪。 可又是他,在自己的弟弟消失后,所有的不理智顷刻失去禁锢锁链,无视外界诟病,举全宗之力只为找到封水衿;每逾一日,便像个走投无路的亡命徒在悬赏令上多加一笔令人瞠目的赏金。 除了刚刚那一踉跄,以及取血之后苍白的嘴唇,雪重璃几乎无从看出血洄术对封玄慎的影响——强大如封玄慎,在剜心画阵后竟连返回客栈休息都做不到——他只是极度平静地、冰冷地做着世俗眼光中“疯狂到无药可救”的举动。 半个时辰后,封玄慎自树旁站起身,雪重璃送他返回,分别时,才发现封玄慎推开的是封水衿曾经住的房间。 透过门开合的缝隙,雪重璃忽然定住了目光。 床榻之上,一堆鲜艳秀丽的衣裙围成了一个圈,有一件裙面上绣着黄鹂,雪重璃见封水衿穿过。 而后封玄慎走了过去,躺进了中间。 木门轻合,掩去了此后所有画面。
第25章 入界 【.】 一家即将开业的餐馆老板娘已经注意封水衿许久。 每日早早便往北林方向而去,傍晚回来时仿佛下一秒就要累倒在地上,虽然额上满是汗珠,却还是掩盖不了他那张过于漂亮的脸。 在某一天,老板娘拦住了封水衿:“这位公子,明日可有空来我这帮工?” 封水衿累得话都不想说,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便要离开。 老板娘轻飘飘在他面前伸出三根指:“开业迎客一日,三颗玄阶下品晶石。” “!!!” 封水衿双眼放着光地看过来。 “公子,衣服换好了吗?我进来了?” 半晌,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老板娘便推开门进去了。 屏风后,走出一个青丝散乱的美人,那人别扭地扯了扯勒着胸口的襦裙,秾丽的色彩衬得他的容貌愈发明艳。 老板娘惊叹道:“这身裙子,简直太适合你了!来,转个圈我看看。” 封水衿噘了噘嘴,勉强转了个圈,声明:“说好了穿……穿裙子要加一颗玄阶下品晶石的,你可别忘了。” “哎呦,美人,你上街随便打听一番,我曹四娘可是从不赖账。” 曹四娘伸手便往封水衿胸口探去:“你什么时候塞的果子?这胸还挺逼真。” 封水衿连忙捂着胸口跳开:“不、不能摸!” “小小年纪已经知道男女有别啦?”曹四娘见他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笑了笑,“行了,过来吧,我得给你好好妆扮一番。” 封水衿心有余悸,他是因为这裙子穿着一直往下掉,这才解了裹胸的,好在刚刚曹四娘没能摸着,不然说不定便被她察觉出什么来。 封水衿被拉着在梳妆台前坐下,曹四娘手巧,为他梳了一个灵巧的双髻,两边各簪上花蕊与步摇;接着点上花钿,染红双唇,封水衿再一抬头,镜中人仿佛已换了皮相,活脱脱一个顾盼生姿的少女。 他吃了一惊,迟疑地伸出手,戳了戳自己的脸,镜中的“少女”也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于是,在午间的街道边,“盛大开业”的曹四娘饭馆排队的人排到了街尾。 所有人都仰着脖子去看那站在饭馆门口迎客问好的女子,队伍前的人也不急着进店,殷切地看着那女子软软说上一句:欢迎光临。再攀谈一两句,直到后边的人等不及催促才会离开。 后来,因为实在排的人太多,掌勺忙不过来,只能限前五十位用餐,封水衿接过曹四娘给的号码牌,一一发下去。 马上要排到的魔族见自己听不到那一句“欢迎光临”,急得要发作。封水衿心中大翻白眼,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执念不解极了,但挂记着自己那四颗晶石,只能学着曹四娘教他的软声道:“抱歉,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发到一位平头男人,那人接过封水衿递来的号码牌,飞快摸了一把他的手。封水衿瞪大了眼,看到那人立刻移开的视线,确定他是故意的,恶心得差点原地跳起来。 这刁民丑民贱民!怎么敢碰他!! 封水衿咬牙切齿,对着那人的脚狠狠踩了上去,然后飞快跑开。 “啊!”那人痛叫一声,抱着脚单脚跳,难以置信地看向封水衿,“你敢踩我?!” 封水衿故作茫然地歪了歪头:“有吗?” 水汪汪的眼睛求助般看向身旁的另一个男人,即排在平头男人后面的那个人:“你、你看见我踩了他嘛?” 那人梗红了脖子,义正辞严:“没有,明明是他自己绊到的。” 后面的人也应和着点头:“没有没有!我们都看见了,人家小姑娘可是站得好好的,狼千,你可别碰瓷人家。” 见到平头男吃瘪的模样,封水衿得意地“哼”了一声,扭头继续发号码去了。 一中午得了四颗晶石,封水衿奉行最大限度偷懒的原则,准备四日都不出门打猎了。 曹四娘还想让封水衿来店里当帮工,被封水衿一口拒绝。魔族人丁稀少,为了后代繁衍,男女交往皆十分开放,没有嫁娶之俗,小孩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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