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说过,天神明察秋毫,你动机不纯,纵使再优秀,他也不会将你留下。”老者无奈摇头,脸上纵横交错如密密麻麻的小路,每一条路上都写满了过来人的智慧。 “以情断人,以偏概全,我以为他远高于此,没想到亦是一介俗人。”左清露的话字字有力,像是石子一般砸落在地,一字一坑,坑坑见底。 “慎言呐……”老者来不及阻拦,苦口婆心地向他劝道,“天神耳聪明目,如此近的距离,只怕会听到你的话啊。” “听到如何,听不到又如何,他既敢做,便要敢当。他以此等理由将我扫地出门,我不服,说什么也不会服!” 左清露的音量骤然拔高,回荡在整个神殿之上,这下谢千里想装听不到都很难。他面上满是尴尬,翻身坐了起来,目光投在沈向冰宽阔的后背上,幽然开口道:“他骂你呢。” 左清露的骂声高亢有力,沈向冰听得一清二楚,他侧过半个身子,用白眼问候谢千里全家。 谢千里抬头望天,今天这彩霞真不错。 神殿内的沉默震耳欲聋。根据沈向冰批改仙牌的簌簌声,谢千里听出他下笔的力道在渐渐变重,批改的速度越来越快,字迹正逐步潦草难以示人,而后…… 撕拉! 谢千里倒吸一口凉气,老虎的屁股被摸了,这下所有人都得跟着遭殃。左清露,你可真是好样的。 沈向冰放下朱砂笔,面色如常,但是熟悉他的人会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来人!” 谢千里心说,完了。 值守天兵共计十二人,分列两队,鱼贯而入,手执神兵利器,身披仙袍铠甲,神情威武严肃,动作整齐划一,齐跪在大殿之下,叩拜沈向冰。 “吾等拜见天神!” 谢千里眉目长舒,眼里满是羡慕,忍不住在暗地里为沈向冰鼓起掌来:“不愧是兵将之子,说起话来都这么有分量。” 沈向冰冷冷道:“提左清露上殿。” “是!” 左清露从老者处收拾了他寥寥无几的行李,打算离开神殿,往下一处任职地珍宝阁报道。他前脚刚跨出凌霄殿的天井,值守神殿的天兵们后脚就追了上来。 为首的天兵络腮胡须满面,威武壮硕如牛,执戟立在左清露面前,直接遮去了他的阴影,将他笼罩在自己身下。 “左文书,沈天神有令,请跟吾等移步神殿。” 左清露微微一怔,一股怒气自胸中涌上喉头,破口而出:“我不过就是说了一句真话,他竟如此小气!沈见山带兵攻打魔界之际是何等威风,他的儿子们却一个不如一个,看来我当真是看错人了,沈家无后矣!” 天兵们神色骤然变换,兄弟们皆是跟随沈见山出生入死的亲兵,听不得任何有辱沈家的言论。 为首的天兵直接将长戟戳向了左清露的喉咙,威仪如山:“奉劝左文书慎言。” 左清露轻撇长戟锋利的尖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两袖清风,身无长物,已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大不了沈向冰要他一条命,给他便是。 左清露梗着脖子,直冲天兵的长戟扎了过去。电光火石,一颗冰石子弹射而来,霸道的力度直接震开了长戟的尖刃。 左清露扑了个空,身子一个趔趄,跪倒在了地上。他已抱了死念,不屑用任何仙法来护体,摔便摔了,死又如何。 他认得那冰石子,出自沈向冰的手笔,他可随意将空气中的水雾凝结起来,形成冰块,再将仙气注入其中,致使冰块变得坚硬无比,弹之,可以杀人。 “左文书对沈家有何高见,不妨直接说与我听。”沈向冰的声音自左清露右后方传来,他负手走过,所到之处,寒气逼人。 左清露从前很欣赏沈向冰这张脸,梦里都是他的模样,可如今,他连一眼都不想看,轻轻仰着下巴,扭开视线,沉默着,不发一言。 “说话。” 沈向冰的命令瞬间冻结了周围的环境,十二天兵个个绷紧面色,连呼吸都放得极慢。他们曾与沈见山并肩作战,对抗过魔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妖魔鬼怪,但是那些和沈向冰比起来,不算什么。 他是不屑于用计,不是不会用计,他有不计其数的方法可以让左清露生不如死,死了再生,只要他想,他就能办到。 天兵畏惧沈向冰,是因为他们想好好活着,可左清露不怕,他已不想活了,哪里畏惧这些呢。 他将凄清的目光投在沈向冰眸中,尽管知道那里深不见底,还是毅然决然地将整个人都投了进去,在里面砸出一个没有波澜的空洞,用来存放他那输得一败涂地的真心。 他张口,声如杜鹃啼血,字字凄厉:“我只是喜欢你,我有什么错呢?”
第26章 曾经对他跳动过的那颗心死了 凌霄殿内,鹤发老者用枯木般的手指捻着玉石手串,一颗颗数过,数到不知第几颗的时候,绳子突然从中崩断。 砰砰啪啪——珠子散落一地,有的滚落塌下,有的掉在堂前。其中一颗偏不信命,非要逆风而飞,去往那透了缝隙的窗棂之外,仰望天边如梦似幻的云霞。 殊不知珠子就是珠子,永远也成不了云霞。那泡影般的幻梦终结在了它跳出窗棂之外的瞬间,它没有逆风飞翔,与云霞并肩遨游天界,而是跌落在了尘埃之下,混入了肮脏腥臭的淤泥之中。 沈向冰注视着左清露通红的双眸,没有从中读出任何爱意,只是看到了又一个想要靠旁门左道逆天改命的贱籍之辈。 “别再自我感动了,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你喜欢的不是我,是高高在上的感觉。我之所以将你赶出神殿,是因为你不具备留下来的资质。比你优秀且谦卑的小仙,比比皆是。我要的不是一个崇拜者,而是一个能助我一臂之力的文书。很遗憾,你不是。” 沈向冰抬起食指和中指,轻轻勾了两下:“以下犯上,肆意妄为,罚。鞭二百,逐出仙庭,永世不得再入。” 左清露猛然抬起头来,眼中满是愤怒和不甘,怒吼着,声嘶力竭:“沈向冰,你凭什么!你没有权利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十二天兵拖拽着左清露,将他带离此地,去往鞭刑的执行地离魂台。天界的鞭刑不同于人间,他们鞭打的不是神仙的躯壳,而是他们的元神。 元神乃神仙的元气所在,修为自此地出,元神受损,难以恢复,甚至有些伤痛根本无法恢复,会一直留在体内,伴随终生。 替左清露行刑的家伙是位老手,仙界有名的刽子手。他的手段一般神仙根本觉察不出,走的都是最隐晦的路数,专挑脆弱的神经下手。一场刑罚下来,不仅叫你扒皮削骨一般的痛,更会重创元神,致其彻底无法恢复。 而这位行刑者,是由沈向冰亲点的。 当沾了毒液的鞭子抽打在左清露元神上的时候,他的愤怒以连天之势席卷而来,烧成了一团永不磨灭的火焰,那火焰当中是沈向冰冷如冰霜的脸。 一鞭接着一鞭,鞭鞭狠辣无情。他死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直憋到满口都是腥甜的鲜血,止不住从唇缝中流泻出来。但他依然没有喊疼,亦没有求饶。 满场刑罚下来,他身上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脚下的土地。天兵们将锁死他手腕的锁魂钉取下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然而,没有一个人上来扶他。 他垂首,凌乱的发丝黏在脸上,肌肉慢慢扯动着唇角,勾出一个怒骂天地的嘲笑。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终于形变成了狰狞可怖的大笑。 每一次用力,左清露的元神都会跟着狠狠抽痛,但他非笑不可。他笑自己,笑沈向冰,笑这天界,乃至整个六界。他再努力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踩在脚下,任人宰割。 自出生之日起,他的命数便已写在司命殿的仙牌上了,他是生是死,皆不由自己。可这命数是谁来定?还不是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伪君子!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你沈向冰就可以端坐神殿,号令千军,凭什么我左清露就只能任你驱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不公平,不公平! 左清露的眼珠爆满血丝,指尖根根扣进掌心,直到淌血。 沈向冰,我记住你了,今日你让我所受之苦,来日我必百倍千倍的偿还给你!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命数! 沈喻灵已经很久没有去过神殿了,最近他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育幼院和家,两点一线。 曾几何时,这种“百无聊赖”的生活是他最畏惧的,如今他却觉得能够拥有这样的日子,才叫神仙快活啊。 林书宇知道沈喻灵就是林无情的生父之后,他忐忑不安了一段时间。 他一直担心林书宇会做出什么堂皇之举,比如一气之下带着林无情离开,又或是自己一个人离开,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之外。 好在林书宇什么也没做,他只是照旧领着林无情在天界生活,一粥一饭,一日一夜。日子过得平淡如流水,不起波澜。 沈喻灵似乎都已经快要忘了,他在仙庭还是挂有职的,虽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 谢千里一道传音送来,召他前去神殿面见神君。 他从衣柜里面拿出许久不穿的圣服套在身上,约束感随之而来。 天界的圣服是神职用来面见神君所穿的装束,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仙袍。 仙袍宽大飘逸,色泽光鲜亮丽,样式不拘一格,男男女女,花红柳绿,穿在身上,既养别人的眼,又舒自己的心。 圣服狭窄拘束,由织造局按照每个神职的身形,量体裁衣,量身定做,多一寸都不行。样式单一,自六界区分开来至今,万年不变。穿在身上,既扎别人的眼,又憋自己的心。 但他们说,这是为了朝拜神君所必须做到的恭敬。如果连这种程度的约束都难以忍受,又如何能够耐着性子听从神君对你的吩咐呢? 沈喻灵:全是放屁。 他提步跨过神殿高高的门槛,仰望通天台阶之上的谢千里。这人私下里面向来没有半点神君的威严,正襟危坐在神座上的时候,倒是人模狗样,气场两万八。 “厅鸣掌事,敬拜神君。”沈喻灵嘴上说着最谦卑的话,膝盖挺得像最坚硬的松。 厅鸣掌事,听起来煞有介事,其实就是负责仙庭各厅鸣铃的掌事,是个报时的敲钟人。 谢千里抬了抬手,本想说句“平身”,然后看见沈喻灵压根儿没有下跪,又暗戳戳地把手抽了回来。 “日前我将万花丛作乱一事交由你去处理,此事尚未告结。本君应允妖主为他划‘百花谷’为妖界栖息之地,但他似乎并不满意。我责你为他寻找更为合适的地块,范围不局限于人间,六界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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