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祈忙点头应着,掩饰般端起鸡汤灌入口中,他心中复杂万分,嘴里尝不出汤水滋味。 “老妈,我已经好了。”万城撸起袖子展示肌肉,“看,多强劲有力。” “强劲强劲。”万母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通红着眼睛道:“以后不要到处乱跑了。” 万城安慰道:“知道啦,我会一直待在你们身边的。” 眼前这一幕让白祈有些恍惚,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吗?被爱着,被牵挂,所受的伤害仿佛也如数施加到亲人身上,共同承受着痛苦,相互慰藉。 他低下头默默无声地吃着饭,在漫长的复杂情绪折磨中,晚饭终于结束。 收拾好了一切,周遭的气氛归于沉寂时,伊恩对他开口道,“白博士,方便去外面说会话吗?” 白祈颔首,跟着他出了屋子。 夜晚的山谷异常静谧,只听到细弱的虫鸣和哗哗的水流声。村寨隐藏在夜色之中,幽长的青石路上没有一人,只能见到树的影子,微风吹抚、树叶摇曳,地上的影子也随着风变幻莫测起来。 伊恩站在青石路上静静看着底下的渡河,他披着一件深色外衣,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就像覆着一层残雪。 许久后那两瓣无色的唇挪动了,“万城说,你和白榤是因为放心不下我们所以跟着过来了。” “他这样说的吗?”白祈悬着的心落下一半。 “是的。”碧绿无绪的眼眸转过来注视着他,“这话骗他父母还行。” “……”白祈逃避似地垂下眼帘,落下一半的心开始慢慢下沉,却无法落地,仿佛沉入了无底深渊。 “我没想到你对他如此执着。”伊恩却不肯放过他,犀利问道:“你还想带他回去吗?” 你在质问谁?我可是你的上级啊。 残留的自尊让白祈回到现实,他冷笑了一声,扬起傲慢的语调说道:“我不认为,你现在有能力阻止我。” 伊恩也笑了,带着不可比拟的傲气,“即便我拼上剩下这半条命?” 那双绿眸里蕴含着坚毅的军人血性,在这无声的较量中白祈输了。他叹了一口气后说道:“伊恩,我知道一条安全回巢的路线,你可以跟我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我回去做什么?” 伊恩背过身看着渡河,语气恢复了平缓无绪,“蚁巢已经抛弃我了不是吗。” ‘抛弃’两个字如冰锥一样刺进白祈胸口,他知道伊恩身上发生的不公待遇。要不是有万城,他早就死在冰冷无情的制度之下。站在伊恩的角度,确实该怨恨把他当做废弃工具抛弃掉的蚁巢。 “不过,我应该感谢你们。”伊恩开口道,“谢谢你们让我明白了一切。” 白祈困惑道:“明白什么?” “身处何处又无妨,爱人所在之处才是归宿。”伊恩勾勾唇角,“有些东西、比自身的命重要。” “什么?”白祈不解地蹙起眉。 伊恩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终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第43章 原谅我吧 什么东西会比命还重要? 生在这乱世当中,不就是贪个活吗,还能有什么会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白祈十分不解,他带着疑惑回屋,直到洗好澡换好干净衣服躺到床上他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卧室门被推开,白榤走了进来,他刚冲了澡,赤着上身,晶莹的水珠从鬓角流下,滑过精俊的下颌线,落到健壮的肌肉上。他抬手捋了捋湿漉漉的碎头,转身关上房门。 “你进来干什么?”白祈腾地坐起,瞪着面前的人冷冷质问道,他真后悔没锁门。 白榤眨眨眼睛,露出茫然的表情答道:“睡觉……啊。” 现在不都是一起睡的吗? “滚出去睡!”忍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可是,外面没有睡觉的地方了。”白榤颔首低眉,硬生生把一张俊脸压得委屈至极,“这里原本是千市的房间,为了让出房间她去朋友家睡了,所以,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好,不想走是吧。白祈下床往卧室门口走去,他不想和这家伙单独待在一起,一秒都不想多待,睡在一起?开什么玩笑!就算在睡客厅睡地板也好过这种处境。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擦身而过时,白榤拉住他,低声说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呵!”白祈从充满怒火的胸腔里挤出一声冷嗤,他抽出手臂恶狠狠反问道:“怎么了,我还不该生气?” 他现在非常愤怒也非常困惑,他气愤白榤的所作所为,但他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那样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做出那些违背血缘伦理的事。 这家伙还让他不要生气?为什么做出那些事情出来,还能是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是的,理所当然,那张脸上,除了让他感到别扭的委屈外,竟然没有一丝愧疚流露? “究竟为什么……”白祈捏紧手心,怒视屹立在门口、实则把门堵死的高大身影,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问道,“你究竟为什么要那样做?” 这家伙到底出了什么毛病?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 因为恨吗?是了,白榤是应该恨,自顾把他带到这个世上,又把他弃之不理。 那永远对着他的炙热眼神,就因为一次又一次选择忽略,一次又一次选择拒绝……就因为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所以活该被那样对待?活该遭受那些折辱? “因为……”似乎触及到内心最柔软的部分,白榤不好意思地低头挠了挠脑袋,又抬起头眯起眼睛锁定住近在咫尺的人儿,他扯开嘴角笑了出来,俊美的脸庞仿佛绽放出一朵罪恶花朵。 “因为我想靠近你啊。” “……”白祈一时语塞,他看到那双微笑的蔚蓝瞳孔里晕上两抹情绪,一丝愁苦和一丝疯狂。 “我想靠近你,但每一次你都躲得远远的,我想抓住你,我不得不那样做。”他喃喃低语着,强劲的手指慢慢攀上白祈瘦弱的胳膊。 他把脸凑了上去,那沾染着邪恶笑靥的嘴唇划过细嫩的脖颈,贴在精巧的耳垂前,蓝眸中的悲苦褪去,剩下的只有癫狂。 “如果重新来过,我还是会那样做,”他近乎神经质一样重复道:“我还是会……” 因为那是靠近你的唯一途径,你看,我们现在不就很近吗? 产生了相濡以沫的关系和水乳交融的联系,至少,你现在能看我一眼了不是吗。 疯子。 冰冷的寒意爬上白祈的背脊,心底升腾出阵阵恐惧。他心知白榤已经彻底露出他的真面目,那赤裸裸毫无掩饰的目光就像野兽盯上了逼入绝境的猎物,那嘲弄的眼神……仿佛要把他吞噬殆尽、把他拖入混乱的黑暗中去。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他?做了错事还理所当然?什么时候他需要低声下气忍让到这种地步了? 疯了,真的是疯了!一瞬间,无数画面挤进脑海,那些青年的嫌恶、伊恩的警告、白榤的疯狂……他真是受够了!都去他妈的,都去死吧! 白祈赤红着眼睛推开面前的人,拉开房门直冲出去。他要离开这里,尽管外面是一条死路,他也要离这疯子远远的! 处在某种兴奋状态中的白榤冷不丁被泼灭炙焰,回过神来时看到白祈怒气冲冲打开大门,就要跨步走出去。 糟糕!刚刚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白祈后知后觉地懊悔起来,他忙追上去拉住那即将消失的衣角,急道:“你要去哪里?天黑了,外面不安全。” “放开。” 白祈扯出衣袖,看着门外的夜色冷冰冰地开口道,“我去哪里你管不着, 这里不是蚁巢,我不再是你的上级不需要你的保护。我就算露宿野外,被杀了吃了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看白祈如此决绝的神情,以他的性子一定会说到做到。 白榤慌了,他堆起一脸委屈和愧疚,“对不起,我刚刚说错话了,之前也做错了,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走好不好?” “呵,还在演戏?”白祈嗤笑,语气中满是厌恶和失望,“耍我很好玩?” “不、不,我没有演戏,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做了畜生不如的事,就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错的是我不是你,你不能出去,外面真的很危险……” 他用恶毒的语句咒骂着自己,用快哭出的语调乞求对方,“我只是想要靠近你、仅此而已,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做了,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或许是听到了从未听过的颤抖音线,让白祈难以想象前一秒还是偏执的疯子,现在居然像只要被抛弃的幼兽一样在哀鸣。 他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意外看到身后的青年佝偻着身躯,那本是神采飞扬的眉眼此时低垂着、眼中覆着一层红潮,一脸的悲痛欲绝,弯曲的手掌似乎要伸过来却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看着孩子一般泫然欲泣的颤抖身影,白祈向着门口的脚突然沉重起来,竟有些抬不起步子。 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白榤更加大认错力度,“求你了,不要走。我真的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真的,我发誓。”他用诚恳到卑微的语气忏悔着。 “你不信是吗?那我现在开始不靠近你了,你回房睡吧。” 他一边劝着,一边后退,直到退到大堂中的长椅旁。像一只将被遗弃的小狗般,小心翼翼地屈膝缩进木椅中,他抱紧膝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对白祈乖顺又怯弱地说道,“我会待在这里,不会去烦你。” 白祈仰起头,狠狠地闭上眼睛。 啊,他也疯了。 所以才会在那讨好的眼神那乞求的语气中,败下阵来。
第44章 道歉 天还未亮,白祈就已经醒了,连续睡足两天,他现在清醒得很,实在睡不动了。 他从床上爬起,失神地盯着紧闭的房门发呆。他清楚门外有什么,那是一个让他让无比恐惧的存在。 身为蚁巢的顶尖医学博士,他这半辈子见过很多血腥场面,他对断肢残骸无感,却最怕阴暗的多脚动物,比如蚰蜥、比如蜘蛛。 在面对它们时,他能看到那比身体大出很多倍的细长足须蠢蠢颤动着、仿佛随时会爬上他的肌肤,侵入他的骨血。 蜘蛛在进食时,会用细密的蛛丝紧紧纠缠住落网的虫子,在虫子身上咬开一个洞吐进麻痹神经的毒素,等虫子融化成液体时,再撕开口子吸食。 而现在,白祈意识到,他是一只困在蛛网中动弹不了的虫子、他的内脏正在慢慢融化。 而那只禁锢他的蜘蛛,此时正趴在房门外,张开长长的触脚,堵住了他唯一的生路。 人在看不到真相的情况下,想象往往是最可怕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身上衬衣,求生本能让他不敢再继续臆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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