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嬴西洲所言可知,嬴西洲一早便到了九天玄宗,藏身于暗处,细细观察宾客当中是否有兰猗,而非他被奚清川逼着口.淫之时,方至九天玄宗。 换言之,嬴西洲有足够的功夫阻止他与奚清川拜堂成亲。 换言之,嬴西洲能教他少受些屈辱。 然而,当时的嬴西洲并未将他这小小的凡人放在眼中。 也是,他与嬴西洲有着云泥之别。 若不是他答应了嬴西洲的求.欢,嬴西洲指不定会冷眼旁观。 不对,不对,奚清川令天下人都以为他们两情相悦,嬴西洲岂能在拜堂成亲前知晓他是迫于无奈? 宁嘉徵收敛了思绪,道:“倘使当日凶手不止对周伯伯与仇池下了毒,那么其他中毒者现下恐怕皆已爆体而亡了吧?” 话音未落,他猝然被嬴西洲捧住了双颊。 他下意识地拨开嬴西洲的手,进而后退了一步。 嬴西洲方要说话,见状,顿生疑惑。 他清楚宁嘉徵恨透了奚清川,故而披上奚清川的皮囊之后,若非必要,他绝不会碰触宁嘉徵。 而他眼下已然脱下奚清川的皮囊了,宁嘉徵何以对他这般抗拒? 宁嘉徵定了定神,上前一步。 嬴西洲发问道:“嘉徵在生吾的气?” “嗯。”宁嘉徵坦诚地道,“我在生西洲的气,亦在生自己的气。我气西洲为何不早些救我于水火之中,更气自己只能寄望于西洲的援手,亦气自己生西洲的气。欢.好之前,我与西洲毫无瓜葛,西洲救我作甚?欢.好之后,我与西洲仅有皮肉瓜葛。不论之前或是之后,我都不是西洲的责任,西洲救我绝非天经地义之事,乃是交易一场。” 他反省了自己,口吻平静无波,心下却忍不住觉得委屈。 倘若嬴西洲出现得再早些,或许不止是他,爹爹与三位师兄以及周伯伯都能得救,或许小妹不会身受重伤,或许重华楼不会毁于一旦,或许他现下正无忧无虑地与小妹打打闹闹,而爹娘正含笑着看着他们。 他摸了摸自己的丹田处,他身上明明穿了远较旁人厚实的春衣,狰狞的伤疤却仿若嵌入了他的掌心。 往事更改不得,他之所想无异于自寻烦恼,在嬴西洲看来,他是在无理取闹吧? 他又冲着嬴西洲笑了笑:“大抵是一日未眠之故吧,我这脑子不太好使,尽说些胡话,西洲当作耳旁风,听听过便是了,千万别往心里去。” 而后,他回到了原本的话题:“凶手要真是在那日下的毒,恐怕死者无数……” 嬴西洲伸手将宁嘉徵拥入怀中,柔声道:“嘉徵,抱歉,全数是吾的过错,吾该当在三年前,除了奚清川,永绝后患。” 以防兰猗将修仙门派一网打尽,三年前,他其实是去过“琼玑盛会”的。 当时的他见识了宁嘉徵的风采,听到了宁嘉徵不可一世的发言,觉得这少年很是有趣。 不过当他再度得见宁嘉徵,宁嘉徵已与三年前的少年大相径庭,以致于他全然认不出来。 宁嘉徵抬眼端详着嬴西洲,感动不已。 嬴西洲与宁嘉徵四目相接:“嘉徵可生吾的气,莫要生自己的气。吾与嘉徵始于交易,可是交易业已结束了。嘉徵乃是自由之身,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便是。吾答应嘉徵要在嘉徵得偿所愿前,陪在嘉徵左右,决计不会食言。” “我……”宁嘉徵踮起足尖来,轻蹭着嬴西洲的唇瓣道,“西洲不必向我道歉。” 话虽如此,但嬴西洲的道歉他甚是受用。 尽管嬴西洲不可能回到三年前,除了奚清川,免去他的无妄之灾。 “吾应当向嘉徵道歉,吾若能在三年前除了奚清川,宁嘉徵便不会丧父了。”嬴西洲叹了口气。 “西洲委实是待我太好了,我何德何能?”宁嘉徵回想不久前自己的所思所言,羞愧难当。 嬴西洲认真地道:“吾待嘉徵好仅仅因为嘉徵是嘉徵,与德、能无关。” 宁嘉徵失笑道:“我这是谦辞,才不是觉得自己无德无能。” 嬴西洲喜欢宁嘉徵开朗的模样,一本正经地道:“那就好。” 宁嘉徵陡然害羞了起来,清了清嗓子道:“西洲认为我们是否该去一趟天灵殿?” ——天灵殿殿主穆音怕是凶多吉少。 嬴西洲不答,一手扣住宁嘉徵的腰身,一手挑起宁嘉徵的下颌,继而覆下了唇去。 这一吻未及深入,外头倏然传来一阵尖叫。
第四十六章 闻声,宁嘉徵面上春.色尽褪,转作凛然,当即拨开嬴西洲挑着自己下颌的手,并偏过首去,嬴西洲的唇舌却缠了上来。 “西洲,出事了。”他伸手去推嬴西洲,反被嬴西洲扣住一双手腕,高举过头顶。 嬴西洲充耳不闻,再度吻了上去。 宁嘉徵并不挣扎,瞥了嬴西洲一眼,便顺从地阖上了双目。 左右自己并非不愿意,不过是不合时宜罢了。 嬴西洲浅尝辄止,依依不舍地松开宁嘉徵,向灵堂走去。 宁嘉徵紧跟其后,只见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棺材缝中奔涌出来,漫延开去,顷刻间,已然淹没了他的鞋尖。 就算仇池生前,全身上下亦不会有这么多的血。 更何况,仇池成了一堆碎肉,其中的血液十之八.九流干了,余下二一早已凝固了。 陡然间,棺材里头发出一阵渗人的笑声,间或夹杂着牙齿之间相互撞击的声响。 下一息,棺盖被一根不足一寸长的指骨撑开了,这指骨干干净净,其上丁点儿皮肉也无。 它稍一用力,棺盖轰然坠地,溅起层层血色的涟漪。 其后,细碎得犹如被屠夫细心料理过的尸块居然齐齐飞出棺材,进而勉强拼凑出了仇池生前的模样,只是浑身浴血,赤.身.裸.体。 与此同时,血液再未从棺材里流出来。 血腥味冲天,宁嘉徵蹙了蹙眉,他并不认为仇池有死而复生的能耐,否则这么多年便不会屈居于奚清川之下,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捣鬼? 披麻戴孝的徒子徒孙不久前还深切地缅怀着仇池,眼下面对仇池的音容,俱是双股战战,仅简岳一人佯作镇定:“莫慌,莫乱,仔细着了贼人的道。” 年幼些的弟子哪里禁得住这阵仗,慌忙向灵堂外疾奔。 然而,灵堂的门窗竟是不见踪影了,无路可逃。 这灵堂瞬间成了暗无天日的密室,幸而烛火尚在摇曳。 借由烛火,诸人能轻而易举地从旁人眼中,窥见自己惊惧得扭曲变形的面孔。 忽有一人“噗通”跪下,并磕首道:“师父,可不是徒儿害的你,你要显灵,该当去向凶手索命。” 未多久,仇池的徒子徒孙跪了一地。 区区仇池,自是显不了灵的。 宁嘉徵长身玉立,环顾四周,一片嘈杂声中,问“奚清川”:“可是幻象?” “奚清川”颔了颔首:“雕虫小技罢了,勿怕,吾在。” 宁嘉徵曾在“琼玑盛会”上,击败最后一个对手后,直言“雕虫小技岂能伤我”?甚至狂妄自大地说“闻名遐迩的‘琼玑盛会’不过尔尔,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这魁首当得真没意思”。 而今,他早已寻不回当年不可一世的心境了。 他并不害怕,娘亲与小妹皆已脱险,他还有何可怕的? 少顷,仇池一身的伤口尽数长好了,瞧来与生前一般无二,他全然不理会自己的徒子徒孙,而是径直行至“奚清川”面前,迅疾如鬼魅。 “当心。”“奚清川”一手将宁嘉徵护于怀中,一手用衣袂一挡。 紧接着,他一弹指,供桌上头的一对白烛双双熄灭了。 灵堂骤然一暗,转瞬又被穿门,透窗而入的日光照亮了。 宁嘉徵垂目一瞧,地上并无一滴鲜血,棺盖亦未被打开。 幻象消失殆尽,在“奚清川”熄灭白烛之后。 显而易见,要么幕后之人在此布置了幻阵,而白烛是阵眼,要么幕后之人不善幻术,而白烛能催生幻象。 “奚清川”细细地盯着自己右侧衣袂,上面沾染了几不可见的猩红粉末。 宁嘉徵恶寒地从“奚清川”怀中出来,顺着“奚清川”的目光,瞧见了粉末,遂猜测道:“这不会便是‘断情’吧?” “这应当便是‘断情’。”“奚清川”命简岳从衙门中提了个恶贯满盈的死囚来。 简岳生怕殃及自身,远远地躲着。 “奚清川”一手捂住宁嘉徵的双目,一手一挥衣袂,粉末听话地悉数扑上了死囚的面孔。 弹指间,死囚爆体而亡,成了一堆碎肉,连哀号都不及发出。 宁嘉徵听着碎肉“噼里啪啦”的坠地声,拨开“奚清川”的手,观察着碎肉道:“果真是‘断情’。” 话音未落,他不由后怕了起来,但凡有所差池,爆体而亡者便是嬴西洲了。 他仰起首来,忍着恶心,巡睃着“奚清川”的身体。 须臾,他终究克服不了对于这张皮囊的厌恶,别过眼去,直截了当地发问道:“白烛是阵眼,抑或催生幻象之物?” “奚清川”答道:“幕后之人大抵对幻阵一窍不通,白烛是催生幻象之物,应该是在我们盘问九华剑派上下之际,被调换了。” 宁嘉徵接着问道:“你之所以迟迟不灭白烛,便是为了等幻象主动奉上‘断情’?” “对。”“奚清川”见宁嘉徵唇瓣微颤,伸手去揽宁嘉徵的腰身,思及宁嘉徵恨透了他这张皮囊,即刻收回了手,“吓着嘉徵了么?” 宁嘉徵双目低垂:“你万一中了‘断情’会如何?” “嘉徵原来在担心吾,吾万一中了‘断情’……”“奚清川”顿了顿,“不致于爆体而亡,但难免受些皮肉之苦。嘉徵担心吾,便不担心自己么?” “不担心,因为有你在。”宁嘉徵对着可憎的皮囊,说不出什么情话来,遂换了话茬,“‘断情’发作得如此之快,仇池只能是在翠楼被下的毒。” “‘断情’的发作速度估计与中毒者的修为有关。”“奚清川”凝视着宁嘉徵头顶的发旋,觉得甚是可爱。 “幕后之人是为取奚清川的性命而来,那么周伯伯与仇池之死都与奚清川无干?”宁嘉徵忧心忡忡地道,“他一计不成,定会再出杀招,你须得小心些。” “奚清川”认真地道:“吾喜欢你担心吾。” 宁嘉徵突然有些害羞:“不客气。” “奚清川”走在前头:“走吧,去天灵殿。” 素来是“奚清川”驾车,上得马车后,宁嘉徵见“奚清川”跟着进来了,面露疑惑。 “奚清川”以法力催动马车,继而变回了原本面目,望着宁嘉徵道:“吾尚未亲够。” 宁嘉徵此前未曾听嬴西洲说过这样的话,怔了怔,他与嬴西洲之间,绝大多数时候是他主动的,甚至连初次交.合,都是他自己坐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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