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嘉徵抹了抹唇角:“我需要的并非山珍海味,而是能令我结丹的天材地宝。你舍不得我命丧黄泉,亦不允许我痊愈如昔,既虚伪又歹毒。” 奚清川怅然地道:“娘子误会为夫了。” 宁嘉徵笑吟吟地道:“啊,我知晓了,你生怕我一旦痊愈如昔,便会手刃你,并将你这九天玄宗搅得天翻地覆。” 奚清川不假思索地道:“就算你痊愈如昔,亦手刃不了为夫,更无法将我们这九天玄宗搅得天翻地覆。” “我们”? 谁人要与奚清川成为“我们”? 宁嘉徵轻蔑地道:“既是如此,何不如容我试上一试?” 宁嘉徵平素郁郁寡欢,而眼前的宁嘉徵再度显露出了张扬的少年意气。 恍然间,奚清川顿觉自己见到了三年前,在“琼玑盛会”之上,所向披靡的少年。 他定了定神,答道:“娘子切莫以为你用激将法,便能教为夫上当受骗。” “堂堂九天玄宗宗主果真怕了区区重华楼少楼主。”重华楼浴火的一幕顿时冲上了宁嘉徵的脑子,尽管重华楼不复存在,他亦认定自己乃是重华楼少楼主,与九天玄宗宗主夫人毫无瓜葛。 奚清川端详着宁嘉徵道:“待我们拜过堂后,娘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宗主夫人,望娘子认清自己的身份,勿要再惦记劳什子的重华楼。” 话音落地,宁嘉徵正前方的一面墙变作了水镜,水镜上浮现出了隋华卿、隋琼枝的模样。 宁嘉徵本想再讽刺奚清川一番,此刻无暇多言,遂将讽刺之言咽下了。 映入眼帘的娘亲双鬓染霜,眉眼倒是没什么变化;小妹从黄毛丫头长成大姑娘了,是啊,小妹年已及笄,长至能出嫁的年纪了。 小妹正在打坐,四肢的状态并不古怪,显然已无大碍了。 而“王不留行”十之八.九…… 也是,“王不留行”遭遇重创,苟延残喘了两月有余算得上奇迹了。 下一息,他竟陡见“王不留行”蹬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了小妹身边。 却原来,“王不留行”逃过了一劫,可喜可贺。 他正痴迷地看着,水镜刷地不见了,仅余下空空如也的墙面。 他侧首问奚清川:“我不能多看一会儿么?” “娘子方才不乖,为夫已是大发慈悲,娘子莫要不识抬举。”奚清川软了嗓音,“明日我们大婚,娘子便能见到她们了。” 大婚…… 奚清川走后,宁嘉徵将身上的衣裳褪尽,而后盯着自己的身体发起了怔来。 奚清川既想要这副身体,他何不先下手为强,毁了这副身体? 一念及此,他抬手拔下飞天髻上的玉搔头,抵上了自己的心口。 他倘使用这玉搔头将整副身体划花,明日当奚清川剥下他的嫁衣后,会作何反应? 是会大怒,嫌弃他毁容,还是会…… 直至心口沁出猩红,他才猛然收回了手。 不管奚清川具体是何反应,可以肯定的是奚清川绝不会放过娘亲、小妹、“王不留行”。 她们被他所连累,整整三载不得自由,他切不可害了她们的性命。 那他能做些什么,作为反抗? 对了,奚清川不是颇为重视所谓的贞.操么?还曾说过要等到洞房花烛夜再取。 虽然他并非女子,不点守宫砂,不会落红,其实没有贞.操可言,但奚清川既然重视,他便得毁去。 有了主意后,他毫不迟疑地送入指尖,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还不够,还不够。 待第一根手指尽没,紧接着便是第二根手指。 身体难受得厉害,心下却是难以言喻的快意。 他本打算用五根手指,费了一番功夫后,第三根手指委实不得而入,遂不勉强自己了。 万一外伤明显,被奚清川发现,指不定会使出什么阴损的招数。 他收回手,见其上染有血迹,暗道:这世间为何会有断袖之癖?尤其是雌伏之人,定然备受摧残,岂能心甘情愿?是出于他所不懂的情爱么?亦或只是屈从于权力、地位、财富?
第十八章 次日,东方微微泛出一线鱼肚白,宁嘉徵便被陈婆婆唤起来洗漱了。 洗漱过后,陈婆婆在他面上敷了粉,又拿出了一根麻线挽成∞形的活套,接着便用这麻线在他面上拉来扯去。 这便是“绞面”。 他曾见过小妹央娘亲为她绞面。 绞面能令面孔更为光洁,女儿家出嫁前多会绞面。 他以为仅仅是绞面罢了,岂料,陈婆婆居然剥下了他的亵衣。 陈婆婆一面绞着他的左臂,一面关切地道:“于夫人而言,洞房花烛夜甚是紧要,夫人定要伺候好宗主,以报答宗主的一片深情。” 宁嘉徵巴不得奚清川早日厌弃他,自不会接茬。 陈婆婆叹了口气:“老身眼见宗主这三年来对夫人关怀备至,宗主甚至还为夫人背负了断袖之名,原本宗主大可将夫人充作通.房,宗主却执意要给夫人一个名分。宗主如此情深意重,何故夫人还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夫人可知这九天玄宗宗主夫人之位有多少人趋之若鹜?” 宁嘉徵淡淡地道:“我绝不会对一衣冠禽兽动心,更何况这衣冠禽兽非但逼死了我爹爹,还囚禁了我娘亲、小妹作为人质,逼我就范。” “老身都说了多少遍了,你那泯灭良知的爹爹奸.污了杨长老的重孙女,还杀害了杨长老,死有余辜。外头受过杨长老恩惠者皆对你们三人喊打喊杀,多亏宗主护佑,你们三人方能安然无虞,否则连你爹爹的全尸都保不住。”陈婆婆板下脸来,“宗主用心良苦,你却恩将仇报,不愧是宁重山的好儿子。” 宁嘉徵一字一顿地道:“我与奚清川不共戴天。” 陈婆婆怒气冲冲地道:“狼心狗肺,这么好的宗主看上你真是造孽。” 宁嘉徵含笑道:“不若劳烦陈婆婆你说服宗主放我一马,我定对你千恩万谢。” “冥顽不灵。万一哪日宗主迷途知返,纳了妾室,甚至是将你休了,你可不要后悔。”陈婆婆不再作声,继续为宁嘉徵绞左臂。 “他最好今日便休了我。”宁嘉徵收回了左臂,“不必了。” 陈婆婆抓住宁嘉徵的左臂,坚持道:“婆婆这是为了你好。” “我知你是为了我好,但我并不想讨奚清川欢心。”宁嘉徵猛地咳嗽了起来。 陈婆婆教了宁嘉徵整整三年的“三从四德”,亦照顾了宁嘉徵整整三年。 要说全无感情,决计不可能。 不过她不喜宁嘉徵处处诋毁她所尊敬的宗主,自是难以对宁嘉徵和颜悦色。 见状,她欲要说些软话,末了,只吐出了一句:“不识好歹。” 宁嘉徵好容易止住咳嗽,继而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自嘲道:“我瞧来像是一具横死多日的尸体,我若能死于一十又三该有多好?” 十四岁前,他家庭美满,资质过人,每一日都过得如同高中状元,看尽长安花的仕子一样快活。 惟二称得上烦恼之事是如何振兴重华楼,以及如何让“王不留行”乖乖地被他挼。 他若能死于一十又三,算是善终。 闻言,陈婆婆安慰道:“夫人切莫这般想,夫人的好日子刚刚开始咧。” 宁嘉徵懒得再与陈婆婆争辩,遂沉默不语。 陈婆婆放下麻绳,转而为宁嘉徵上妆。 尽管三年过去了,宁嘉徵仍然不习惯涂脂抹粉,仍然认为脂粉味甜腻得反胃。 显然他厌恶的并非脂粉本身,而是宛若人偶似地被.操弄的人生。 由于今日是所谓的“大喜之日”,他面上的脂粉较平日里厚重不少,层层叠叠,将他毫无血色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乃至于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用力地喘了几口气,不慎岔了气,再度咳嗽了起来。 上罢妆后,陈婆婆为他穿上霞帔,戴上凤冠,又在他耳边唠叨奚清川待他如何如何好,他须得以夫为天之类的话。 他不理不睬。 待得吉时,他被陈婆婆盖上了红盖头,接着由陈婆婆牵着出去了。 从卧房至喜堂,闲言碎语争先恐后地向他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了:或是夸赞奚清川有情有义,明明可毁去婚约,却执意娶罪人之子,或是叹息奚清川为他所蛊惑,沦为断袖,断送了香火,或是为杨长老叫屈,唾骂爹爹人面兽心,或是叫嚣亦该将他正法,免得他来日作奸犯科,为祸人间,或是取笑他身为男子,却爱做女子打扮,连成亲这样的大事,都非得着凤冠霞帔,丢尽了奚清川的脸面…… 总之没一句中听的话。 奚清川颠倒黑白的能力实在不俗。 倘使换作三年前的他,定要祭出“牵机”来,好生同他们理论,教他们不敢再血口喷人。 现如今,不止“牵机”落入了奚清川手中,他还成了病秧子,不得妄动。 他盖着红盖头,无法视物,只能努力地从闲言碎语中分辨娘亲与小妹的嗓音。 昨日,奚清川答应他明日便能见到她们。 难不成奚清川言而无信?抑或他久病缠身,以致五感迟钝,才分辨不出? 行至喜堂,他依然未能听见她们的嗓音。 他索性扯下红盖头,放目四顾。 “这宁嘉徵浓妆艳抹后,倒真有几分姿色。” “不得不说眼前的宁嘉徵全然不似三年前‘琼玑盛会’上那不可一世的黄口小儿。” “英雄难过美人关,奚宗主这般的英雄亦然。” …… 奚清川本有些恼怒,见诸位宾客皆露出了惊艳的神色,不由得意洋洋。 宁嘉徵终是从人群中发现了娘亲与小妹,小妹怀里还抱着“王不留行”。 她们俱是眼泪汪汪,他便朝她们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 她们身侧是五名九天玄宗弟子,想来他若不听话,她们便会遭罪。 他立刻盖上红盖头,回到了奚清川身侧。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第十九章 待得外头的热闹彻底消停后,宁嘉徵的身体骤然裹上了一层冷汗,继而战栗不休。 ——奚清川……奚清川马上便要入洞房了! 不过是区区洞房花烛夜罢了,他何必害怕成这副德性? 这世间多的是盲婚哑嫁,而他至少已经清楚奚清川是如何得丧心病狂了,再者,即便奚清川要他将自己当做女儿身,还命陈婆婆日日教导他何为三从四德,但他终究不是女儿身,不会被奚清川逼着生儿育女。 如是自我安慰了一通后,身体依旧战栗着,他遂抬手覆上了心脏,自言自语道:“宁嘉徵,拿出你的骨气来,你定能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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