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身上还带了些银两,我找了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而一落地就化为人形的遗阙却不肯与我分开,而是不顾其他人惊异的眼光,众目睽睽之下抱着我就要走。 我连忙将他推开,改口道:“我肚子饿了,我要先吃饭,还请店家把你们这儿好吃的都端上来。” 店家连忙答应,遗阙这才收起了那手不安分的手,慢悠悠走到一张桌前坐下。 虽然如此,那些人看我们的眼神还是很复杂,我几乎不敢细看他们的表情,更不想过去挨着遗阙,便只好继续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翻动着店里的酒菜牌子。 看着看着,思绪便涌上心头,又逐着云烟飘到了镜洲。 回去后,得先把烈洲这边的情况告诉衍最,这是公事。 而公事解决了,就该轮到私事了。 这婚约我是必须要解除的,只是想起衍夫人那总是笑吟吟的模样,我又有些难过。 她应该会很失望吧,明明她对我那么好,我却辜负了她这些年的看顾和疼爱。 往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报答。 正想得出神,忽然被身后探出来的手一拉,整个人都跌坐在他腿上:“怎么?又不急着回去抛弃你的前未婚夫了?” “不是,我才没有舍不得他,我只是……” 话说到一半,我对上周围凡人们震惊错愕的目光,一张脸蓦然涨得通红。 遗阙却在这样的注视下舒服得很,张口就道:“让众位见笑了,我们是私奔出来的,内人脸皮比较薄,大家听听就好,别看他。” 然后,又半真半假地补上一句:“若是看他看多了,我也会吃醋的。” 因为他脖子上还明晃晃带着被我咬出来的牙印,那些人竟也信了,相互对视几眼,就把头转了回去。 只是,他们虽假装吃菜,实则好些人连筷子都拿不稳,菜都掉膝盖上了。 为我们上菜的店家更是憋了又憋,最后讪讪道:“二位上仙真是……好兴致。” 我:“……” 我在让他们集体失忆和逃离此地中摇摆了片刻,正要捏诀施法,忽听见外面传来几道熟悉的声音。 “少主,您就在这里暂歇一会儿吧,不眠不休地找了那么久,您的身体撑不住啊。” “前方那流火山狱您真去不得,不要勉强了,我们又不是不认识他们,那么多人一起找足够了,您放心就是。” 我微微睁大了眼睛,立即转头看向窗外,便见一道霜雪般的人影长身而立,束冠的墨发被清风拂乱了几分,他开口时,嗓音也冷定如冰雪:“带路吧,不必多言。” 说是叫人带路,他自己却先抬脚往前走了,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催着他,叫他一刻也不敢耽搁。 见他眉宇间簇着几分罕见的急迫,我连忙向他招手,并大声喊道:“衍最!” 他顿时浑身一颤,猛然转过身来,我正要起身朝他走去,却发现遗阙的手还箍着我的腰,便道:“还不快放开我。” 遗阙先是不冷不热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才慢慢松手让我从他腿上站起来。 我理了理衣袍走出客栈,刚要开口诉说这些日子的变故,却在对上衍最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时,莫名心头一跳。 仿佛所有情绪都凝结成浓稠的墨,直直灌入他的瞳孔中,此时此刻,他的面无表情不再令我感到寒冷,但这并不是因为他改变了,而是我被推开了。 是的,我无比清楚地感觉到,我是被他远远地推开了。 他依然是那座冰封的极渊,而我连感觉他身上的温度的权利都被剥夺。 咔嚓,咔嚓。 仿佛有极北吹来的风在我耳畔响起,在那个只有寒冷的地方,千里寒冰一层层封冻下去,它们会越来越深,越来越重地压在某个人身上,直到压碎他流转的眼眸和温热的呼吸。 直到他无血无肉,无情无义,直到任谁都不能从他僵硬的面庞上看出,他曾经还是个活人。
第64章 “你……你怎么了?” 我一边问,一边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暗道是我想多了,衍最只是看起来冷淡了点,还不至于就到无情无义的地步。 可脑子里冒出来的奇怪念头似乎无法轻易摆脱,他状似平静地看着我,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却叫我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你怎么也跑来烈洲了,这里不安全,还是说你碰上什么要紧事了?” 我努力想恢复和他的交流,但他始终一言不发,相识那么久,我头一回发现,和衍最对视竟然是一件会让我感到有压力的事。 心中越发不安,我有些忐忑地想转移目光,又被他过于苍白的唇色吸引了注意:“你受伤了?” 顾不上他奇怪的态度,我一把扣住他的脉门,将灵力输入他体内查探,立刻便发觉他的情况有多糟糕。 此时的衍最不但身体透支严重,修为还跌落了好几个境界,一身灵力虚浮躁动,还在持续向外逸散着,这不是受伤,这分明是快要走火入魔的征兆! 我根本无法掩饰心中的愕然,不自觉握紧了他冰凉的手,正待问个究竟,他身边随侍的人便已跟上来,面露惊喜地问我:“太好了乐少主,原来您没事啊!那闻山羽呢?他怎么样了?” “闻山羽?这个……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遗阙说是会先带他去镜洲,可我又不知道他这回说的是真是假。 见我一时没给个准信,那几人连忙焦急地追问:“他竟没跟您在一起吗?这可怎么办,少主找他找得可要急死了!” “什么意思?” 我偏头看向他们,有个把不住话门的,一迭声就把什么都交代了:“当初少主交代闻山羽去送药,按理说来回只要六七天就够了,可他却迟迟未归,少主便强行结束闭关,带着我们急匆匆找来了。” “来之前听说您也外出了,还以为您是和他一起来了烈洲,原来并非如此么?这可如何是好!” “唉,看来我们还得继续找下去,但是少主的状况越来越糟糕,他必须要休息了,乐少主你快劝劝我们家少主吧。” “就是啊,我们累点没什么,少主他身份尊贵,实在不应当……”那人偷覷着衍最的表情,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那姓闻的区区一个外门弟子,哪就值得我们少主这样辛苦了……” 我怔怔立在原地,听着他们左一句右一句的言语,不知不觉间,握着衍最的手松开了。 那只冰冷的,不能带给我温度的手,毫无留恋地自我指尖滑落。 与此同时,我心里似乎也空缺了什么。 是什么呢? 衍家少主,衍最,镜洲第一天才,事事以修炼为先,如今却为了一个失踪不过半月的人,强行打断闭关,甘冒走火入魔的风险星夜急驰,在陌生的地方不眠不休地找。 这可真是……太令人感动了。 我深深地呼吸着,低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所以,你是来……”直白地向他确认这个问题,对我来说竟有些困难,“来找闻山羽的?” “为了找他,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强行出关,千里奔袭?” 那只刚被我握过的手,被宽大雪白的衣袖盖住了一半,但我依然能看清它在衣袍上轻轻蹭了蹭,仿佛很嫌弃那残留在皮肤上的触感。 然后,衍最终于启唇,说出了我们在异乡重逢后的第一句话:“是。我是来找他的。” 他的回答冷硬得像块石头,直直砸到我心底去了。 而我如同给自己施加了静音咒般,没听见什么惊涛骇浪般的巨响,只是凝视着那遮天蔽日的水幕,看着它高高掀起又重重落下,打得我浑身都湿透了。 原来衍最喜欢的是闻山羽啊。 我怎么就没早点看出来呢。 不过,其实这件事并非没有预兆,我也不是真的没看到,只是不敢往那个方向细想。 我记得在闻山羽被带回来后不久,衍最就做出过很反常的行为,比如深夜站在外门弟子的居处发呆,而离他最近的一间屋子,里面住着的人就是闻山羽。 仔细回忆着过去的种种痕迹,越想,我的心就拧得越紧,连喉咙也像被人攥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我一门心思想要让他高看我,让他对我好的时候,我的未婚夫,原来已经找到他真正心仪的人了。 而他心仪的那个人,却又同我有了生死相连的血契,就算我和衍最解除婚约,他也不可能跟闻山羽结为道侣。 这段混乱而又不可捉摸的羁绊,该称之为什么呢?命运吗?那命运还真是太无情了。 我恍如置身在冰火两重天的倾轧下,虽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垂头不语,眼前却渐渐模糊起来,连自己的脚尖也看不清了。 衍最反倒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是和闻山羽一起离开的,为什么你们中途分散了?” 怎么,我跟他是两个人共用了一张嘴么?我问他的时候他不答我,现在他问我,我也觉得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他似乎也不是非要有个回答,仍自顾自地说着,字字如寒玉溅落:“闻山羽跟你走了半个月,然后他不见了,你身边又换了个新的男人,乐集央,你可真是……交友广阔啊。” 那若有所指的四个字,乍一听并不刺耳,我却知道这是他能说出口的极限了。 他真正想说的,想必还要比这难听上百倍。 这是在为闻山羽打抱不平啊。 可是,可是……我掩藏在袖中的双手紧攥成拳,面颊仍是干净的,泪水却一颗颗掉了下来。 衍最怪我抛弃了闻山羽,可他怎么就能笃定坏人一定是我? 凭什么他偏偏就认定了,做错事的人一定是我呢?
第65章 刚开始学炼丹的时候,我总把为什么三个字挂在嘴边,师尊告诉我,这世间一切的问题都是有答案的,他可以帮我找,但最好是我自己找, 我记住了这句话,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不过现在,我懒得去找了,我找累了。 反正他只知道我是对不起他心上人的坏蛋,不知道我心里有多委屈。 就算知道了,大约也不会在意。 所以这个答案,有或者没有,对我而言已经没什么分别。 从替他送药被追杀到现在,连番遭遇的种种似乎终于积攒到我能忍受的极限,我压不住了,便只能看着它们如洪水般奔涌而出。 它们没有任何目的,也无意搅乱沿途的风景,只是不管不顾地向前奔涌,等流干了,就一切都结束了。 我运起灵力抹掉了眼中的泪痕,虽然手指有些发颤,但掩在袖中并不明显。 衍最似乎察觉到什么,脚下微微一动:“嫌我说错了?那你倒是告诉我,你……你们这些日子到底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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