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其他的很多江阳平常没注意的小事,阴雨天总是会出现在玄关随手就能拿到的伞,降温后第一时间备好的棉拖鞋,他有一次在屋中乱跑不小心撞到之后就在上面多了层柔软海绵垫的柜角,很多很多,陆时鸣总是会为他考虑周全,唯恐他会因此受伤生病。 与陆时鸣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江阳眼前,可随之一同浮现的,却还有徘徊不去的梦境,在被这矛盾割裂的现实与梦境折磨了数天后,江阳此刻看着陆时鸣热牛奶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全盘托出的冲动,他也真的开口了。 “老师。”江阳在黑暗中唤道,“我最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 陆时鸣动作顿了下,他低头看着杯中的牛奶,没有回头。 “什么梦?” “我梦见一片漆黑的大海……”屋外淅沥的雨声中,江阳讲述他梦中所见的一切,也包括每回梦境的结尾。 “我梦见自己全身燃着火焰从天空坠落,而老师则悬立在云层之上……”江阳说完后安静了一会儿,才低低道,“老师,梦是真的吗?” 他说话时抬起头,眼中带上些许期盼,期盼陆时鸣能否定他。 可陆时鸣在沉默片刻后,肯定道:“是真的。” 窗外又一道紫电劈下,轰隆的雷声中,江阳轻声说:“所以……老师在二十九年前杀死的小龙就是我,是吗?” 阴云中不断劈下的雷光照亮了漆黑的屋子,陆时鸣背对着江阳,脸孔在雷光中明明灭灭。 突然,他转回身体,缓缓开口:“江阳,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到底是哪样?!”江阳语气突然变得很凶,像只炸毛的小兽,他厉声质问道,“你很早就知道我是谁,是不是?!” 未等陆时鸣回答,江阳就又继续说:“但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把我蒙在鼓里!像个傻子!” “江阳……”陆时鸣走近一步,像是想来到江阳身边。 “别过来!”江阳大吼着,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脸孔中满是抗拒。 陆时鸣停下了。 两人在屋中无声地对峙,屋外的雷雨声渐渐放缓,江阳急促的呼吸也慢慢平复,似乎是冷静了一些,他再一次开口时,语气已经不像先前那样迫人。 “老师,你知道吗,我每一夜都做这个噩梦,我很害怕,我在梦里每次都向你呼喊,每一次……”江阳怔怔地看着陆时鸣,“可你从来都没有放过我,从来都没有……” 陆时鸣的神色霎时间变了,变得很哀恸,他嘴唇张了张,在心中压抑多时的话几乎就要脱口,却被屋外突然逼近的杂乱脚步声所打断。 “师父!这件事是不是先跟魏局他们商量一下?”季瑜的声音跟脚步声一同响起,他似乎正试图拦住某人。 “放开!”邢伟明大声呵斥,他的语气中仿佛带着无与伦比的怒火,“再拦着我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徒弟!” “师父!”季瑜似乎被人重重地推开,紧跟着响起的,是邢伟明对着所有缉妖师下的命令。 “抓住他!” 抓捕的命令混杂着喧闹的人声雨声,江阳身体下意识地瑟缩发抖,他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噩梦中,一切都跟二十九年前是如此相似。 脚步声愈来愈近,江阳惊慌地四处张望,他突然又注意到了眼前的陆时鸣,这一刹那,就好像是找到了噩梦与现实的重合点,他紧绷的思维彻底被带回二十九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雨夜中,他在终于逃离了人类的船只后,却又迎来新的一艘船只,以及船只上,带来可怖光焰的凤凰。 “你们是一伙的——!”江阳的神情突然变得凶狠,犹如被逼到绝境的幼兽在色厉内荏地亮出爪牙。 “江阳!”陆时鸣再顾不得许多,急切地想要上前,却迎来一声凶厉的龙吼。 江阳呲起牙齿,手背上现出青色的鳞片,在围捕他的缉妖师们破窗而入前,他的身形突然开始拉长变大,轰然一声巨响,别墅的整个二层连带着屋顶都被掀翻,青色的幼龙腾空而起。 阴云与雷雨在他身边聚集,和骤然苏醒的龙力一起,形成直径数米的灵力风暴,缉妖师们被风暴逼得停下脚步,用法术护在身前抵挡,陆时鸣则站在风暴和几乎化为废墟的家中,抬头看着空中的幼龙。 江阳爪牙怒张,冲底下的众人发出一声威胁的咆哮,身形在空中一个腾挪,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甚至没有再看陆时鸣一眼。 他未曾看到,在他身后,有金色的攻击法术划破风雨疾射而出,却在追上江阳前,就被金红的火焰所拦住。 “你——!”邢伟明对上那双冰冷幽深的黑眸,质问的话语顿时哑在喉咙中。 他捏紧拳头,一声不吭地调头离开。 可在离开陆时鸣家附近后,邢伟明又对着身旁的下属冷冷下令:“封闭燕京的所有出入口!” 缉妖司司长的命令自然通行无阻,命令迅速被执行,在江阳携着漫天的雨云飞达城市中心的传送站前,所有仍在运转的传送阵便都被关闭,整个燕京霎时成了困兽的围笼。 可尚未等各处的缉妖师赶来参与抓捕,传送站中,一名缉妖师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呆滞,下一刻,他像是疯魔了一样,一把将身旁的同伴推开,在周围人的惊叫声中,将传送阵启动的闸门再次拉下。 几乎是同一刻,青色的幼龙以蛮横的力道掀翻传送站高大的穹顶,漆黑无人的站内唯有一座传送阵法在旋转着启动,他一头向其冲下。 在邢伟明终于带人赶到时,只看到法阵散去的亮光,青色的幼龙已经消失无踪。 东海。 江阳在海水中轻盈地游动,缥缈无际的大海并不会让他迷失,因为此地的每一处洋流海浪都是如此熟悉,涌动着,为他指引回家的方向。 他渐渐来到远离人烟的极东之地,海上不知何时生出白茫的雾气,普通的船只会在雾气中丢失方向,无论如何徘徊都找不到进入其中的入口,但江阳却是笔直地穿过迷雾。 在又游了一阵后,犹如无形中越过了什么门槛,雾气突然散去,江阳的视线豁然洞开,前方依然是蔚蓝的大海,海面上却多了一块孤零零露出海面的礁石。 洛景□□着上身,以鱼尾人身妖冶魅惑的海妖姿态浮立在礁石群中,海浪日夜翻涌,潮汐涨起又落下,亘古不变的碧海浪涛中,他站在那里,冲江阳伸手,就好像,他一直在等。 江阳慢慢,慢慢地靠近,他变作人形,踩着膝深的水流,忐忑又不安地,将自己的手搭到洛景手中。 在指尖相触的刹那,江阳蓦然感觉到一股力道,他被洛景拉入怀中,用力地抱紧。 一切的不安都在刹那间消退,江阳感觉到了与记忆中一般的熟稔和心安,就好像在迷路了二十九年后,他终于回到家中。 他闭上眼睛,用力地回抱着洛景,然后,在卷起的浪涛中,他被洛景拥着,一起沉入无垠的深海。
第177章 小龙君 “小龙君,这身衣服合适吗?您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我们改动?” 几名蚌精变幻成人类女子的模样围绕在江阳身边,她们身着古式的流苏纱裙,为江阳做的也同样是古代的装束,一身由浮光锦燕羽觞种种名贵布料织就的墨青色王服,又以金线和宝珠在其上绣制了栩栩如生的龙纹图样。 与王服配套的还有一顶鎏金墨玉发冠,只是江阳未留长发,所以并未戴冠,但仅仅是这身华贵王服就已经威仪十足,尽显王者气度。 不过,王服主人的神情却并不那样威严气派,反倒有些拘谨,他把袍角从正服侍他为他整理衣襟的蚌精手里抽回来,讷讷地说:“不用改,很合适。” “小龙君长高了呢。”蚌精们掩面而笑,叽叽喳喳。 “也变英俊了。” “小龙君还记得我们吗?您以前的衣服,也是我们做的呢!” “呃,有点印象……”江阳被蚌精们热情地围在中间,有些无措。 突然,有脚步声走近,蚌精们立刻收敛了原本随意的神态,恭敬地退到一旁。 洛景从上到下地看着江阳,眉目间露出笑意:“很好看。” 他走过来,单膝跪地,为江阳整理了下王服的下摆。 江阳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按捺着自己站在原地。 整理完衣服,洛景又站起来向江阳伸出手,江阳将手搭上去,就像小时候那样,由洛景拉着他一起走。 他们要离开这处偏殿时,一名粉色纱裙的蚌精突然又想起什么,追上来请示说:“小龙君,您换下来的衣物要怎么处理?” “那是人类新做出来的料子吗?跟以前见的不一样。”后方的其他蚌精在窃窃私语。 “款式也完全不同呢,陆上现在的衣着风格变化好大,不过这料子手感很好,缝制的技艺也很高超,看起来不比我们做的差呢。” “就是不防水,小龙君在水下还是穿我们做的衣服好。” 江阳回头看了一眼,那是一套红色的羊绒卫衣,搭配米色的休闲裤和白色的带着红色飞羽纹的球鞋,这一身行头,每一件用料和材质都很高档,价格自然也相当不菲,不是江阳自己消费得起的水平。 “要不要帮您清洗一下,放到避水的地方收好?”粉色纱裙的蚌精体贴地询问道。 江阳正要答复,洛景却先一步开口说:“扔了。” 他方才还和颜悦色,此刻语气却突然变得很冷。 归墟水族们都熟知洛景的脾性,粉色纱裙的蚌精当即不敢再多言,恭敬地退到一旁,将这身衣物拿去扔掉。 洛景拉着江阳的手,继续往殿外走,江阳看着被蚌精拿走的衣物,神情有些低落,但终究没有开口。 他们穿过宫殿间连接的回廊,回廊两侧是碧蓝的海水,就像是穿行在海底隧道中,海水被无形的结界所隔开,不将身体伸出宫殿的范围外,便不会被海水打湿。 当然,作为水族,被海水打湿并不会觉得不适,反而会如鱼得水,更加灵动自在,这座水下的龙宫在正常时候也并不会启动隔水的结界,只是因为江阳刚刚从陆上回来,还不太适应这种水下的漂浮感,因而洛景专程为他将海水隔开,等待他慢慢熟悉和适应。 江阳边走边观察,他看到巍峨壮观的宫殿群落,遍布宫殿四处的夜明珠在幽暗的水下发出幽蓝的荧光,映着殿顶上装饰用的珊瑚与水晶,晕染出仙境般的绮丽光晕。 归墟龙宫跟洞庭龙宫很像,毕竟它们曾经也都有同一个主人,不同的是归墟龙宫在这千年中仍有人不断修葺维护,显得更为华丽恢弘一些,内里也不那样冷清,数量众多的水族聚居于此,江阳在路旁的海水中看到很多游鱼和虾蟹,一路走来,也有变作人形的水族精怪向他和洛景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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