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狗在兴奋地吠叫着,滴着口涎的舌头一甩一甩,在高高的草丛中跑来跑去;几只惊慌的兔子在草丛中乱窜... ..."鹿!" 他们说,出现的是一只白色的公鹿,正在几只猎犬的追逐中掠过森林,神秘的身影若隐若现。它在奔跑:那身姿优美,肌肉紧绷,而头顶的两支鹿角雄健壮美,毛色如同雪一样闪着银光。 “在那!” 有人发出一声兴奋的喊声。克里斯的枪已经举了起来:他眯起一只眼睛,黑洞洞的枪管随着那只鹿在奔跑中若隐若现的身影而移动... ... 下一刻克里斯毫不迟疑地扣动了板机。一声巨响骤然响起。灌木丛被颓势一跪的猎物压伏下去,而在视线之中,悚然露出的是如流水倾泻而下的银色长发。 血正在从鱼尾汩汩地涌出来。银发凌乱,沾湿了鲜血,而那条鱼尾正因为极度痛苦而蜷缩痉挛 -- 那条鱼尾的主人正抬起它的头颅,而那双盛满了不可置信的金色竖瞳正在与克里斯对视,于悲痛之中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几乎破碎的哀鸣。 那声悲鸣穿透了他的灵魂。一瞬是那么漫长,一呼一吸之间一切都成了慢动作:一滴晶莹透明的眼泪挂在长长的浅色眼睫之上,微微一颤,‘叮咚’一声从白鹿的眼中落下。 那只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里倒映出正举枪的金发青年的身影:是鹿的眼睛,从瞳孔之中又扩展开来,不再是浅浅褐色,而是湖水一样的蓝中微绿:鹿又在哪里? 那是鹿的眼睛,也是他的眼睛:举枪的是他,中枪的也是他,从眼眶中落下一滴晶莹的泪水,自青年苍白的面颊缓缓滴落而下。 就在泪水落地的瞬间,他的视线骤然再次聚焦:幻觉不见了,是鲜血从人鱼捂住伤口的指间汩汩迸发而出,而他已经踉踉跄跄摔下了马。枪管砸落在地上,克里斯奔向他的人鱼,而无数只黑洞洞的枪口在林后被其他人举了起来 -- “别开枪!”他几乎力竭,“别开枪!” 一声炸雷似的巨响在克里斯耳畔爆裂开来。而下一刻一阵大力猛地将他拉入怀中。 “...!" 枪声接二连三响起。他的人鱼紧紧抱住他,被子弹的冲击力带得向前一倾,发出一声痛极的咆哮。 “松手!”金发青年在人鱼的臂弯之中颤抖,“松开我...松手啊!”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止不住滑落。又是一声枪响 -- 塞谬尔痛苦地吼了一声,护住他的手臂在剧痛之下松了松;克里斯哽咽着挣扎了出来,极力用自己的身躯为他遮挡;黑洞洞的枪口冒着青烟。克里斯听见枪夹上膛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没关系,没事的,”他颤抖着用手撩开人鱼额前染血的银发,“没事的,塞缪尔,我的人鱼...” 他的声线抖得厉害。人鱼挣扎着伸手,似乎想回抱住他,那双耀眼的金色兽瞳却慢慢黯淡了下去。有人上来拉开了他,却拽不动 -- 克里斯的泪水从脸颊上止不住落下。 他的人鱼已经没办法回答他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节 奥古斯汀 "...!" 克里斯头痛欲裂地惊醒了。 梦境在他的胸口沉甸甸压下。发生了什么?梦中内容如同指间流沙一样消逝了,他越是回想,就越是无法回忆起来 -- 他梦见了什么? 克里斯用手背擦了擦脸。他的脸颊湿漉漉的,似乎像是哭过。但他为了什么而哭? 现实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就如同他的敌人一样;克里斯还没来得及吃过早饭,一封匿名信就被送到了他的手上。 黛西被绑架了。对方需要他前去赴约,带上那只小匣子。 否则她就会死。 天色已然黑了下来。 一架再普通不过的马车,静悄悄地停在萧肃的铁门后。一个男人从马车里下来,黑大衣,短马靴,一头金发在黑色毡帽的衬托下格外显眼。铁门开了,似乎是主人早就知道他的来访。来者四下看了看,对马车夫做了个手势,拢了拢大衣领口,大步走了进去。 远远只见小楼上有一扇窗里亮着灯。街头空荡荡的,一个行人也没有。突然之间,只听到一声响,好像是陶瓷花瓶摔碎了的声音;接着是几声枪响。街头上,埋伏着的人无声无息冒了出来,掏出枪撞开铁门,冲上了小楼。一时间只听得争执声,痛呼声和尖叫声,接着又是几声枪响 -- 混乱中,楼里的小窗里闪出隐隐约约的橘色火光;木质的房梁噼里啪啦烧起来,台阶楼梯被烧得拦腰截断,清冷的风中参杂了汽油和木头烧焦的糊味,尖叫声和喊声不绝于耳,然后渐渐弱下来,只听见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火舌卷上白色的窗帘,烧成焦黑;浓烟滚滚,小楼在愈来愈烈的火势中摇摇欲坠。 在另外一处昏暗的地下,几盏油灯忽明忽暗闪着。几个男人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他们之后却立了一把木质的高椅。地窖的门是开着的,只见一行人从长长的走廊上走来,行色匆匆;他们跨过门,为首的人上前小声汇报了几句,等了一饷,从椅背后传来一句低低命令。 一个双手被反捆着的人被推搡到了前面。他此时颇为狼狈,一头金发在昏暗的灯光下分外显眼。 “...火势太大...扑灭了...” 手下还在继续汇报着,只不过高椅背后一直没有作出回应。 半饷,只听到椅后一声低低的问句。 “发现她的尸体了?” 手下稍微停顿了一下,略有点迟疑,最终还是开口回答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地窖里安静得可怕,只听见油灯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响声,以及那个被压跪在地上的人的喘息声。 这个答复在意料之中。 克里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那人跟前。他微抬了抬下巴,压在对方肩膀上的钳制就松开了。奥古斯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手被松了绑。 “你们都出去吧。”克里斯说。他的一众手下都退下了。奥古斯汀擦了擦嘴角的血,昔日的挚友此时相对无言。 半饷,克里斯才开口,他的声音很低。 “发生了什么?” 奥古斯汀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他看上去和前段时间完全像是两个人,神色憔悴不堪。 子爵没有说话。顿了一顿,他微微动了动唇。 “...沙耶罗死了。”奥古斯汀的喉管像哽了什么东西一样,仿佛这是句很难说出口的话。但他还是说出了口。 黛西也是他绑架的。克里斯循着奥古斯汀埋伏在黛西楼外的其他手下,才找到了接下来的线索。他派出了假冒自己的手下,前往黛西住所赴约;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我很遗憾。” 克里斯说。他垂下了视线。 “...是因为那只匣子,克里斯。” 奥古斯汀声音哽咽,“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运...我们都被诅咒了,你知道吗。” 克里斯沉默半刻,只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信的,”奥古斯汀用一只手背擦了擦眼睛,“我也不信。但我现在信了。” 年轻的小子爵把头抬了起来:那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眸噙着泪,悲伤欲绝地看着他。 ”他死了,”奥古斯汀轻轻道,“他死了。” “我很遗憾。”克里斯再次说。小子爵似乎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他还在说话,几乎自言自语,声音很轻,但克里斯还是听见了。 “我要他回来。” 奥古斯汀喃喃道,“我要他回来。” “什么代价都可以。”他慢慢说,“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克里斯身上。 “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奥古斯汀轻轻地说,“你不去看一看你的人鱼吗?” 克里斯稳住心神。他的呼吸微微发抖起来。 “这跟...这跟我的人鱼有什么关系?” 一种突如其来的不详预感像是阴影一样落下,笼罩在两人的身上。 “双尾的人鱼,他们能破开时间和空间...这种力量不是传说,克里斯,”子爵说,“不是传说。” “你的人鱼应该已经分尾了吧。” “我知道,”克里斯没有回答他,只是另起一个话题,“我知道他们既想要匣子,也想要人鱼。我已经让我的手下等着了。” 奥古斯汀似乎愣住了。他看了克里斯一会儿,没有说话。 “不仅仅是你的人会去,对吗?”克里斯说,“我能找到指使你的人。是谁?是布莱尔勋爵?告诉我,奥古斯汀,是谁利用了你 --” “没有人利用我!”突然一声尖叫。突然之间的激动情绪掌控了奥古斯汀,他尖叫起来:“他是条人鱼!是个野兽!他连话都不会说!值得吗,克里斯,你现在还保护他做什么?...你就这样看着黛西去死,你利用她也利用我!” 他以为克里斯至少会救下黛西。他不得已做的这些,也只是为了得到那条人鱼的力量...他以为克里斯至少会救下黛西。但他只是反过来将计就计,利用了自己...利用了他,只为了那条...那条连人都算不算的人鱼。 克里斯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小子爵那双宝石蓝的眼眸里满是憎恨,那股混合着悲恸绝望和愤怒的疯狂控制住了他,让他一瞬间好像要冲上来把克里斯捅个对穿似的,来发泄那股被悲伤催生的怒火。 但接下来他还是什么也没做。 喘息声慢慢平复了下来。奥古斯汀满脸的泪水:他对自己无法掌控的命运感到愤怒,对克里斯无法帮助他而感到愤怒,对克里斯只能让黛西死去的做法愤怒,更对自己只能让这一切发生而感到愤怒 -- 但这些愤怒只是披上伪装的伤痛,最后都化成眼泪,从他湿漉漉的眼眶里慢慢落下来。 "...你要一个人,面对所有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吗?”奥古斯汀哽咽道,“你能在歌剧院里护着他一天,不能护着他一辈子。把他交出来,把匣子交出来...就什么麻烦也没有了。多少人垂涎他的能力,这诱惑太大了,太大了...哪怕把你撕烂了,他们也要把人鱼给找出来。” 克里斯没有说话。奥古斯汀喘着气,慢慢安静下来,看起来很茫然,又或者是他根本不想接受现实。 “哪怕有那么一点的可能,”他说,“有那么一线希望...一点点的希望,他们也不会放弃的。我也...我也不会放弃的。” 泪水从他的脸颊上滑下来。奥古斯汀再次抬手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向克里斯微微笑了笑。 “我要他回来。” 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不愿意承认他的爱人已经永远离他而去。他得到的许诺就像是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他拼命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用一个虚假的希望安慰自己,欺骗自己,用毫无意义的行动麻痹自己。但是奥古斯汀心底里一直都清楚,他想要的是不可能实现的,他只不过是不愿意正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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