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错。”异管局局长十分光棍地道歉。 池冉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弯了弯,小声道:“没关系,原谅你了。” 祝峤也笑起来,他忽然牵起少年的手,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白色的清河街上。 池冉这才发现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月亮从云层后探出脑袋,银白的清辉洒下来,雪光折射,照得四周一片亮堂。 “我们去哪儿?”少年的声音清清脆脆。 “带你去……”走在前面的黑衣男子斟酌了一下措辞,用了个池冉完全没想到的词语,“兜风。” 在池老板的印象中,祝峤一贯是冷酷的,凌厉的,凶残的,对方不是在诛杀凶煞,就是在诛杀凶煞的路上。 连说兜风的口吻,在池冉听来都充满了杀伐的气息。 说话间,两人已经在雪地里跑出老远,一辆造型古拙的马车出现在池冉视野中。 马车通体漆黑,做工考究,大朵大朵红色的彼岸花开满车厢外壁,神秘而妖冶,池冉并没有看到套车的马匹,马车却安安稳稳停在雪地上,像是早已等候多时。 祝峤掀起帘幔,扶少年上车。 天寒地冻,车厢里却十分暖和,内部空间远比外面看上去要大,中间摆了一张描金小案几,池冉仔细分辨,发现上面雕刻的暗纹也是深红色的彼岸花。 案上放了几碟点心和茶水,祝峤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少年对着其中一碟出神。 “怎么了?”祝峤的目光也落在那碟印有临安特产的桂花糕上,神情自若。 “这个桂花糕……”池冉眼底涌动的情绪颇为复杂,“你买的?” 祝峤摇摇头:“舍图买的。” “哦。”少年应了一声,语气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不过很快,他的注意便从这个小插曲上移开了。 马车一路疾驰,车轮碾过积雪,发出细微的嘎吱声,车厢壁上有可供外视的窗口,池冉移开挡板,夜风顿时将他细碎的额发吹得凌乱。 虽然夜已经深了,清河街上却并非全然的沉寂,两边的商铺有不少还亮着灯,远远的能听见说话声,嬉闹声,电视机在播放午夜场,老式唱片机里咿咿呀呀地传出悠扬的华尔兹。 不一会儿,马车出了街口,驶入真正的闹市区,人流一下子变得密集起来。 到了此时池冉才发现,这座城市丝毫没有睡意,武陵广场上火树银花,五颜六色的音乐喷泉边手艺人在卖面人和糖画,年轻的父母牵着孩子,兴致勃勃地挑选自己心仪的商品,不远处临安大厦宽大的LED屏上播放着跨年倒计时。 明天就是阳历新年了啊…… 池冉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川流不息的男男女女,他甚至看到了从电影院出来,手里还拿着半桶爆米花的骄虫。 “阿骄!”少年兴奋地大喊。 骄虫呆呆站在原地。 “怎么了?”同伴奇怪地搡了搡她的胳膊肘。 “我刚才好像听见我们老板的声音了。”骄虫一脸愕然。 同伴震惊:“不是吧,出来玩还碰到老板,这是什么无法逃离的人间疾苦啊?!” 骄虫被她夸张的表情逗得大笑。 马车驶过卖烧烤的摊贩,炭火舔舐烤架上的牛羊肉串,滋滋冒油,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孜然,辣椒面和肉食本身的香气,闻得池冉就有点馋。 “啊!”他忽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少年扒着窗口看得眼花缭乱,对面男人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没有移开片刻。 池冉颇为遗憾地说:“我给你留了蛋糕的,忘在冰箱里了。” 像蛋糕这种新鲜甜点一般最多可以放两天,池冉本来想的是这两天里祝峤要是能回来,就请他吃蛋糕,也算陪自己过生日了。 少年没有多说,但祝峤还是明白了小狐狸这点隐秘的心思,指尖顿时一阵酥麻,他笑着说:“那就等回去了再吃。” 池冉点点头:“也行。” 祝峤说是兜风,他们还真绕着整个临安城转了一圈,以马车吸睛的造型按理应该很容易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然而事实上,它就跟隐形了似的,哪怕从路人身边擦过,对方也视而不见。 池冉猜它应该是阴司的某件法器,被祝局长私用公物,拿来泡小男生了。 祝峤察觉少年望向他的目光有些古怪,询问地挑起一边的眉毛,池冉假装没看到,扭头继续看风景,嘴角却忍不住弯了弯。 马车继续前行,挂在车檐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渐渐的,车厢外的景色发生了变化。 鼎沸的人声和繁华的热闹一点点远去,四周变得昏暗和安静下来。 “接下去的路最好不要看。”祝峤忽然开口,池冉闻言下意识就把挡板重新拉上了。 马车仿佛驶入了一条狭窄幽深的隧道,车轮碾雪的声响消失不见,整辆车好似悬浮在半空一般。 他正想问为什么,一声仿若野兽的嘶吼传入耳中,这声音显得十分遥远,却莫名让人一阵心悸。 “那是?”池冉脑海中隐约冒出一个猜测。 祝峤凝视着他,淡淡吐出两个字:“恶鬼。” 阴司地狱里的恶鬼。 池冉见过的鬼物不算少,从爱吃神仙肉的某清河郡王侍妾,到死了都还惦记着给儿子儿媳打扫卫生的付春花,再到开伪音跟活人网恋的鬼主播,还有来他店里打工的孙大眼,半拉脑袋以及女高中生,在灵隐寺外偶遇的吊吊们…… 这些鬼物大多没害过什么人,阴气重而煞气轻,除去外表可怖了点外,和普通人类也差不多,哪怕是险些变成厉鬼的鬼主播方苛,池冉一个响指也能将他惊走。 所以他无法想象,真正的恶鬼会是怎样一种存在。 大概看出少年在想什么,黑衣男人轻声道:“恶鬼生前也不过是普通人类罢了。” 池冉歪了歪脑袋。 “不过有些人活着的时候虽然坏事做尽,死后面对十殿阎罗审判却唯唯诺诺,胆小如鼠,这样的鬼魂并不会化作恶鬼。” 池冉疑惑:“普通鬼物堕落成恶鬼的条件是什么?” 祝峤唇边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幽深如墨的左眼微阖:“欲望。” 人有欲,然后为鬼。 “地狱六道中有一为饿鬼道,堕入饿鬼道的鬼物永远也吃不饱,日日被难以忍受的饥饿折磨。”祝峤指尖轻轻抚上黑色的眼罩,“为了果腹,它们甚至会自相残杀,吞吃同类,然而却越吃越饿……” “因为真正折磨它们的并非饥饿,而是欲望对不对?”少年轻声开口。 祝峤点了点头。 随着马车行进,池冉又听到了更多恶鬼的嚎叫,时远时近,但他再没有感受到那种心悸的感觉,他小心翼翼看了眼对面的祝局长,结果后者也正好在看他。 池冉:…… 池老板拿起桌上的桂花糕,咬了一口,掩饰偷窥被发现的尴尬。 咦! 池冉惊疑不定地望着手里缺了一小块儿的桂花糕,上面虽然同样印着临安特产的字样,但味道和他二十年前吃过的有不小的差别。 “好吃吗?”祝峤问。 “还成。”池老板实话实说,没有他做的好吃。 其实尾巴主人留给他的那包桂花糕味道也一般,但因为助他度过了那个难捱的冬天,所以池冉到现在都念念不忘。 忽然间,少年生出一种心灰意冷的伤感,有没有可能,他永远也找不到尾巴主人了呢? 毕竟二十年过去,对方或许早已离开临安,甚至离开了华夏,也或许遭遇种种意外,身死道消…… 后一种可能池冉几乎从未想过,潜意识里自动将其规避了,但不想不代表不存在,否则那么大一个妖怪,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池冉猛地甩了甩头,命令自己清醒一些,观音签上不是说他很快就能找到对方吗? 挣扎纠结间,一道冷静的声音打断小狐狸纷乱的思绪:“到了。” 祝峤率先跳下车,池冉紧随其后,下一秒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河面雾岚缭绕,飘荡着数不清的,星星点点的银色光团,有些像萤火虫,却比萤火虫要柔和得多,看上去也更漂亮。 河两岸是漫无边际的大片红色彼岸花,如火如荼,绚烂热烈,好似要将整个空间都烧起来一般。 “这里是?”池冉几乎无法将目光从这一幅瑰丽到极致的画卷中移开,夺目的,摄人心魄的美,让他的心脏都控制不住地狂跳了几下。 “我出生的地方。”祝峤垂眸望着一脸震惊的少年,唇角微勾。 “这里是忘川?”池冉清透漂亮的桃花眼瞬间瞪得溜圆。 谁知祝峤摇摇头,笑着指了指头顶:“忘川在上面。” 池冉顺着他的动作望去,于是他看到了……极光! 五色的雾状缎带宛如绚丽的霓虹,蜿蜒曲折地横跨整条大河上空,忽明忽暗,变幻莫测。 “忘川,不应该是一条河吗?”池冉看看头顶,再看看脚边的大河,有些怀疑人生。 “嗯,从上面看就是河的样子。”祝峤像个尽职尽责的主人,耐心解答客人的一切疑惑。 “要上去看看吗?”他问。 池冉想了想,摇摇头,他想先看看祝峤出生的地方。 “这些光团是什么?”他指指离得最近的一颗银白光点。 “灵魂碎片。”祝局长简简单单一句话把池老板吓了一跳,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谴责,你们阴司真的太可怕了,把人魂魄搅成碎片还到处乱扔。 祝峤被他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有些人死后在十八地狱还完阴箴不愿意投胎,时间久了便会魂飞魄散。” “都服完刑了还有人不愿投胎呀?”池冉惊讶。 “有的。”祝峤负手而立,朝之前的那个光团轻轻勾了勾,光团便晃晃悠悠地飘到池冉身前,少年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它接住。 然后他便发现,这光团与其说是灵魂碎片,不如说是一段记忆。 记忆的主人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记录了他和妻子从相识相知相爱到相守的一生,平平淡淡,却相濡以沫,细水长流。 “他的妻子呢?轮回转世了吗?”池冉问。 祝峤摇摇头,指向另一个光团。 那光团便也缓缓飘来,最终与池冉手中的这个紧紧挨在一起,两只仿佛还有意识似的,亲密地互相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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