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郁他们就默默地看着,突然,泰纪毫无征兆地开口:“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呢?” 白七婆婆捏着笔的手一僵,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 泰纪缓缓站起身,健壮的身材在屋里打下浓重的阴影。 那张带疤的脸眉头拧着,在阴影中显得阴沉可怖,甚至让人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的在疑惑还是在发怒:“我说,为什么她死了之后,还不放过她,甚至还要逼迫她笑呢?” 白七婆婆整个人都抖了起来:“你说的什么浑话!这是大好事,白五爷家和全镇的大好事,小纪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泰纪胸膛欺负了一下,面皮抽动着,睁大眼睛低吼道:“这种大好事为什么你自己不上?” 说完,他大步一迈,大脚一踢,就将圆阵内离他最近的金属烛台给踹飞出去。 白七婆婆目瞪口呆,在烛台被踹飞的一瞬,屋里突兀地起了一阵风。 红衣纸扎人脑后束着的纸马尾顺着风呼啦啦飞舞起来,吓得白七婆婆连忙捡起地上的红色丝绸重新往纸扎人脑袋上盖。 天际像一台坦克一般轰然闯入圆阵中,就将精密布置一地的各种东西飞踹出去。 奚郁依旧心平气和地盘腿坐在原地,垂着眼就当看不见。 就白七婆婆盖头的这么一会功夫,圆阵已经被泰纪毁坏大半。 白七婆婆抱着被红色丝帛盖头的纸扎人,干瘦的胸膛拉扯得像个破风箱:“够了,够了!你个不孝孙,你给我滚出去,彻底滚出去!” 泰纪根本不理会白七婆婆,目光落在那个纸扎人身上,阴着脸大步上前,径直举起沙钵大的拳头。 “你,你……”白七婆婆瞪大了眼睛,抖着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了,泰纪。” 一直端坐在原地的奚郁眼帘抬起,微微笑了笑,起身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叨扰了。” 说完,他转身,自己开锁推门而出。 泰纪胸膛起伏几下,甩手跟着奚郁离开。 先前的纸扎人还立在门边没有动弹,奚郁盯着它看,浓黑的眼眸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 不一会,泰纪默不作声地跟了出来,站在奚郁身后不说话。 “白郁。” 奚郁从红衣纸扎人身上收回视线,落在端着彩墨追出来的白七婆婆。 她眼皮耷拉着,声音低哑:“你走吧,还有白纪,别在这里做学徒了,以后也别碰纸扎了,知道了吗?” 奚郁挑眉:“为什么?” 白七婆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口气:“我这里是留不下你们了,你们没有敬畏之心,妄学衣匠手艺只会害了你们。快走吧,你是白二仅剩的一个独苗苗了,婆婆我还不想看着白二家绝户。” 奚郁眼帘微垂,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身材瘦小的白七婆婆,语气轻缓:“难道你们真的以为,这些被你们献祭而死的所谓‘彩衣仙’,或者被你们亲手喂养壮大的那什么彩神,真的可以保佑你们?” 白七婆婆脸色丕变,不由分说地将奚郁和泰纪两人赶了出去。 “哐啷”一声,纸扎店的大门在他们身后紧闭。 两人站在大门前面面相觑。 奚郁耸了耸肩:“看来要重新找赚钱方法了。” 泰纪低着头,执着地小声地说:“为什么他们还要折磨她?” 奚郁回头看他。 泰纪肩背弯下了一点,脸藏在阴影里,低声咕囔:“她好不容易死了,她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让她好好安息,安安静静地不受打扰……” 肉眼可见的,泰纪身体开始鼓起一个个鼓包。 奚郁额间青筋一跳,一巴掌盖在泰纪脑袋上。 泰纪顿了顿,抬起头看向奚郁。 “……” 这回愣住的是奚郁。 一颗颗水珠从泰纪通红的眼眶里冒出,划过他呆愣中难掩悲伤的脸,滴落在地上。 这样的眼神,奚郁在当初第一次见到泰纪的时候看到过。 当时泰纪狼狈地趴在地上,双眼睁地极大,鲜血合着眼泪往下流,与如今的神情如出一撤。 当时的他,流着泪恳求奚郁杀了他,赐他能够归于宁静的一死。 青石阶上,泰纪几欲将自己蜷缩起来,面容狰狞,瞳孔收缩不定,喃喃地说:“大人,为什么……即便死亡,都无法解脱呢?” 奚郁:“……” 他沉默片刻,反问道:“你现在还想死吗?” 泰纪一愣,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奚郁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揪起眉头自己思索。 泰纪扪心自问,他还想死吗? 或许刚和大人离开的时候,脑海里仍旧会时不时冒出这个念头,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很久没有想过这件事了。 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所谓的死亡,且真相太过可怖,所以他害怕了?退缩了?将这个想法压到了心底? 他努力调动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脑子,苦思冥想许久,还是茫然地说:“我不知道……” 奚郁又问:“那你现在还想活着吗?” 奚郁话音一落,泰纪彻底愣住了,连眼泪都忘了流。 他脑子一时有点混乱,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眶又渐渐发起热,湿润起来。 奚郁:“觉得活着痛苦是吗?” 泰纪脑子木木的,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奚郁这句话,只胡乱的跟着奚郁的话点了点头。 奚郁有些出神,眼神虚虚地看着青石阶,轻声说:“觉得痛苦,至少证明我们还有觉知,这条路虽然艰苦,但这至少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说完,他下意识蜷紧左手心,缓声道:“对我们来说,追求死亡并不会解脱,只要我们这些‘npc’还活在这个‘副本世界’里,就永远没有解脱一说……可能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撕碎那该死的、被安排好的剧本,按照自己心意而活。” 说完,奚郁的指甲用力嵌入掌心里,带来一阵细微又绵密的疼痛。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他们这些“npc”,有什么资本和那个“系统”抗争? 突然,奚郁的左手心一阵温热。 他怔了怔,低头一看。 一个小小的光屏弹框跳了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弹出。 ——我感觉到你很难过,虽然我想说欢迎你随时回归我的怀抱,但我知道你大概不想听,所以我想说,我相信你,也请你相信自己。 ……这个偷窥狂! 奚郁只觉得脑袋都快要冒烟,下意识地将左手捂在身上,即便知道别人看不到,还是做贼心虚地试图盖住光屏。 他瞥了眼泰纪,刚刚这么一大通话砸下来,不知道泰纪听没听懂,但至少他的眼泪已经再一次止住了。 奚郁拍了拍泰纪的脑袋,笑道:“好了,去买点能让我们开心的好吃的。” 泰纪看着奚郁转身往前走,下意识地跟上了奚郁的背影,迈开步伐。 奚郁看似潇洒,实则低头数了数口袋里的铜板,忍不住想叹气。 就昨天一下午赚的钱,只够买一盒草莓和两包臭豆腐。 赚钱不易啊,还要多加努力。 “大人,我应该还是想要活着的。” 奚郁愣住了,豁然回头看向泰纪。 泰纪带疤的凶恶面容上还顶着两个泛红的眼睛,眉眼耷拉着,看着有点像是一条可怜兮兮的大藏獒。 奚郁:“……怎么说?” 泰纪慢吞吞地说:“想到死亡,我浑身都不舒服,体内那些家伙也又吵又闹的,但是想到痛苦地活着,虽然那些家伙还在闹,但我心里感觉热热的,而且没有再不舒服了。” 他抓了抓脑袋,眼睛缓缓亮了起来:“大人,我想努力活着,跟着你一起撕碎剧本!” 奚郁一时竟有些不敢和泰纪明亮的目光对视,只能说:“好吧,好吧……现在我们还是先努力赚钱,然后……” “你们想要钱吗?” 一道女音突然斜插而来。 奚郁顺着女音的来处抬起头,发现是一个有些眼熟的短卷发女生。 对上两人的视线,女生还对他们笑了笑。 奚郁对她有点印象,当初理发店的镜子里一瞥,知道她就是那个看到纸扎人后高声尖叫的女玩家。 林容掏出口袋里好几串铜板晃了晃,铜板之间的摩擦撞击响起一片“哗啦哗啦”声。 她微笑道:“只需要麻烦你们帮个忙,这些都会是你们的。” 奚郁饶有兴致地问道:“这位小姐,你能有什么忙需要我们?” 林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奚郁,目光灼灼,“邀请你,去一个地方做纸扎。” 奚郁盯着她看了半晌,也缓缓勾起一个微笑:“荣幸之至。”
第87章 纸镇惊魂(十二) 林容带着奚郁在镇子里左拐右拐, 最后敲响一间极为眼熟的大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眼熟的中年人探出一张疲惫的脸:“谁啊……啊是你啊,人找到了吗?” 林容信心满满地一笑, 侧身让出身后的奚郁:“当然,就在白七婆婆店里找的人,我亲眼看见他们从店里出来, 绝对手艺一流。” 中年人一愣:“白纪白郁?怎么是你们两个?” 奚郁微笑道:“白奇大哥你好。” “唉, 不是。”白奇只觉得莫名其妙:“我让你去请那几位贵客来, 怎么把这两个小子叫过来了?” 林容表情不变,脸上笑容扩大:“相信我,这位会比任何贵客都更合适。再贵的贵客,也比不得彩神自己喜欢。” 白奇诧异地看了看奚郁和泰纪两人,问道:“白纪就算了, 白郁你小子我记得没学过衣匠手艺吧?” 奚郁对白奇含蓄地笑了笑, 转头对林容说:“得加钱。” 林容:“……” 她面无表情地说:“工钱翻一倍。” 奚郁脸上微笑不变,径直朝林容伸手, 掌心朝上摊开, 意思很明显。 林容脸颊抽了抽, 憋着气把翻了倍的铜板砸进奚郁手里。 奚郁麻利地收了钱, 又提出:“白五爷家出的做纸扎的工钱也得归我们。” 林容:“……” 她的脸色扭曲起来, 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你们到底还有多少要求?” 白奇眼见气氛逐渐诡异, 连忙开口:“那个,做纸扎的工钱当然归你们,前提是你们能做好。” 奚郁满意一笑,当即主动上前握住白奇的手用力摇了摇:“白奇大哥, 合作愉快。” 白奇僵着脸瞅了瞅林容,还是把奚郁两人迎了进来。 林容没有跟着进去, 在大门关上之前,奚郁似是不经意地一回头。 林容也没走,就这么在门外直直地站着,看着奚郁的眼神很怪。 “咔嚓”一声,大门关上,白奇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叨叨地说:“待会你们就先试试,不成功也不勉强啊。真是的,白七婆婆没空,这些个贵客也是一个赛一个难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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