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晏摇摇头,“我本就是没有生辰的人,再编造一个,又从何查起?” 他这些年之所以不那么执着于寻找自己的来处,也有这个原因。 能把失踪血亲都给人找到,能查到一个人三岁时养过一只猫,那只猫叫什么名字的执法盟,都没能查出他的来历,他有什么尚存于世的亲人。 那么他真的有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一桌子的菜已经吃完,凌然放下碗筷,往后一靠,啧啧道:“说他们厉害吧,这不是没查到你生辰造假,也没查出我的来历么?” 风晏咳了一声,没忍住反驳道:“你出行一贯戴着面具,看不到真面目,纵使执法盟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只靠身形声音就推出来历。” “也对。”凌然看向窗外远处的群山,“算了,这大好日子,就不提那些晦气的东西了。” “巫州传统,春分这日用完午饭,要外出踏青,走么?” 风晏没有说话,起身的动作表明了他的态度。 两人默契地没有选择御剑出行,而是一前一后下了楼,走出酒楼,并肩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满头花瓣的小孩子从他们身侧跑过去,几个小团子在街上玩乐打闹,偶尔会撞到行人,他们无论男女老少都不会生气,只会捡起被撞得掉下来的花瓣安回孩子圆圆的脑袋上。 风晏今日为了赴约穿的是极为普通的一身青衣,凌然那身衣服除了颜色鲜艳,再没别的装饰,两人跟身旁不断走过的行人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他走在闹市之中,竟丝毫不觉得吵闹聒噪。 街边有少女在卖自己亲手编织的花冠,跟方才那些小孩子头上戴的一模一样。年轻的爱侣在湖水旁的桥边为彼此鬓边簪花,之后两人耳根子都红得要命。 步行一刻钟便走到州城边缘一处山丘上,这里栽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树上的、地上的花数量多得让人迷了眼。 风晏天生对花草树木敏感,一眼看去,便知晓这里几乎种满了所有能开花的植物,应该一年四季都有花朵盛放。 这处山丘没有固定的道路,脚下草色青绿,到处都是游人,来这里观赏鲜花的人可以走到任何想去的角落。 风晏走得很慢,这几年来辗转各地都是为了战事,他许久没认真看过周遭的景色,便极为珍惜眼下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和烂漫春景。 走着走着,忽然腿脚一疼,他低头看去,只见是一个头戴花冠的小女孩,她满脸都是天真的笑意,把手里一节手臂长的桃花枝递给他。 风晏觉得这应该是巫州人某种传统的礼节,便接过了桃花枝,谁知小女孩又拉住他旁边的凌然,把他的手放在桃花枝的末尾,接着便跑开了。 他不明所以,便看向凌然,谁知在酒楼上对巫州传统侃侃而谈的青年,神色极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风晏抬起手里的桃花枝,没看出来它和周遭这么多桃花树上的树枝有什么不同。 他抬起头去寻那个小女孩,看到她一口气跑出去老远,跟一个小男孩碰了面。 身为修士,他毫不费力地听清楚了他们的对话。 小女孩道:“我终于送出去了!” 男孩捂着眼睛,似乎不忍直视,接着他指向风晏跟凌然,“你怎么没看清楚就送啊,那是两个男人啊!” “啊?” 女孩不确定地看向这边,风晏非常贴心地移开了视线。 然后听到小女孩的哀嚎:“啊!这可怎么办啊,我听娘亲说,春分这天送花枝给有情人,可以得到花神眷顾,有一整年的好运气,这这这……花神不会怪我吧?” 风晏有些忍俊不禁。 原来是这样。 不过是小女孩一时看错,将他和凌然当做有情之人,怎么凌然一副难以启齿、不想解释的样子。 眼看小女孩要哭了,小男孩抓了抓头发,眼神一亮,“不会啊!不是说送给有情人么,那也没说一定是一男一女啊!” 女孩愣住了,好像从来没听到过这种解释,她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被这个说法说服了,点头赞同道:“对啊,娘亲也没说过一定是一男一女,那我就不算送错!” 解开了这个问题,两人嘻嘻哈哈地结伴下山去了。 风晏笑着将花枝从凌然手里抽出来,“既是送我的,我便好好保管了。” 他将桃花枝收在臂弯之中,越过凌然向山顶走去。 须臾两人来到接近山顶的地方,身侧是无数飘扬着粉红色花瓣的桃花树,能将大半个州城尽收眼底。 凌然自然知道巫州赠两人花枝的习俗,他刚从跟风晏拿了同一根桃花枝的震惊、不知所措中回过神来。 刚摸到桃花枝,反应过来小女孩的企图后,他那只手像是被自己的幽火烧到一样,拿也不是,松开也不是,简直想找棵树窜上去。 听到那两个小孩的交流,知道风晏知晓了这个习俗,更是无地自容。 但是在风晏抽走手里的桃花枝时,他竟然有那么一丝的不舍。 英明神武的魔尊大人觉得,可能是他从没被人送过桃花枝的原因。 他在成为魔尊前,可以说是一直在九州大地流浪,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奇奇怪怪的习俗也知道不少,但真正参与进去一个地方的习俗里,这还是头一次。 所以有这种奇怪的念头一点都不奇怪。 毕竟以别处地方的人的眼光来看,巫州人逢年过年便在头上插满鲜花,年年供奉花神,花神殿修得比财神殿还要富丽堂皇,也是难以理解的习俗。 不知道是不是说服了自己,凌然这才有勇气不心虚地去看风晏。 风晏怀中躺着一枝桃花,粉红色的花瓣在青衣上随风摇动,他半束长发,低敛眉目,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俯瞰州城,倒真有种花神殿里花神像那般云端仙人的纯粹模样。 凌然跟随他的目光望向不远处,他们刚刚一同走过的州城。 他心下一动,指尖带着灵力翻转一圈。 一阵微风随之而起,吹在人脸上如同这个季节最为温和的春风,却带着周围无数花树上面的花瓣飞下去,落向州城的每一个角落。 粉红、纯白、淡黄,各色的花瓣混在一起,落雪般降临大地, 在街上打闹的孩子们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从茫然转变成喜悦,捧着从天而降的花瓣,一路小跑,嘴里叫喊着:“天上下花了!下花了!花神显灵啦!” 所有人都被这几句话感染,街上的人纷纷驻足,抬手接住天上掉落的花瓣,在屋内的人闻声而动,走出来便被花瓣落了满身。 与此同时,一朵泛黄的梨花花瓣悄然落在了风晏的鬓边。 凌然又看向他。 之前来巫州,虽然心理上接受了男女老少都会簪花的习俗,但看到五大三粗的男人鬓边簪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时,还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之感。 直到现在,看到鬓边落了花瓣的风晏。 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别扭,不会觉得违和,也不像某些地方的男人,认为巫州男人簪花不男不女。 凌然想,自己小时候真该听爹娘的话多看看书的,不然此刻,他这个自诩魔修之中文化水平最高的人之一的魔尊,便不会想不出任何的词句来形容眼前的风晏。 又或者说,现在用什么样的诗句描述风晏,都是多此一举。 那鬓边的梨花没有让风晏变得不男不女,反而莫名让他身上多出一股子神性,更像巫州传说中将无数花种撒向人间,给予所有人好运的花神大人了。 巫州每年都会选人扮作花神,坐在高大的马车上,将身侧堆满的花瓣撒向横亘州城东西的那条大街上。 凌然觉得,今年花神最好的人选,一定是风晏。 每个人看到这时的风晏,都会被这样不分男女、直戳人心,堪称惊心动魄的美震撼到吧。 他看风晏看得眼神都不自觉地呆滞了,好像整个天地都只剩下风晏这一个人。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凌然呆呆地想,刚才脑子里蹦出的那几个词还是不够,他应该再学学丹青的,把如今这幅景象画下来更为稳妥。 听说执法盟最近捣鼓了一个新的法器,叫做留影石,明天他就搞一个来看看…… 他看着风晏,以为这就是自己看到的最好的景象,却不知自己也被巫州人当做了风景。 此后巫州又多了一个传说,某年两位花神现世,一青一红并肩而立,在城边山丘的最高处抬手一挥,千万花瓣坠入巫州,落花如雪,是为神迹。
第68章 急转直下 巫州之战因魔尊毫无缘由地撤退而结束。 但魔修与正道的冲突远远没有终结。 战事依旧频繁,魔修和执法盟都没能占到上风,几年下来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在执法盟高层半个月内一连死了三位长老时,正道终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便开了一次冗长的会议,想要与魔修暂时休战议和。 跟风晏越发熟悉的凌然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此刻的关系就如同世上最普通的至交好友,会并肩走在繁华的街道,会一起去到各地的酒楼用饭,话里话外不再是试探和提防。 时值深冬,凌然的红衣在夜间的雪地之中格外突出,他在执法盟总部外等着风晏。 风晏换下了长老服,一袭轻便衣衫从小路走出。 得知这个消息,凌然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感慨:“死了这么多人才想起来要休战,早干嘛去了。” “如今的魔修不比从前,不需要杀人喝血才能存活下来,我们正常修炼,正道为了维护自己的地位,非说我们心狠手辣作恶多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到头来谁都没讨到一点好,图什么呢?” 风晏与他并肩走到山坡高处,身前是沉寂的山河,身后是恢弘的执法盟正殿。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肩上,他作为修士,目力极佳,能看到最远处九州的边缘。 他没有撑起结界抵御风雪,只淡淡道:“修真界的夜,太黑了。” “纵使几个时辰后便有太阳升起,可总有落下的时刻。” 这些年凌然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少,多少也听得出他话里的言下之意。 即便休战,只要执法盟还在,总有一天,这些年的祸事仍会重复发生。 正道与魔修进行商谈,但风晏并不在可以决定今后局势的谈判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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