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脏了。那些虫子再不离开,这具皮囊就不能要了。 原来螽斯馆是这个意思,身体恶寒,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这些了。 潭水滚烫似岩浆,石头也快要在这样的温度中融化,水面泛起浓浓雾气,眼前模糊一片,虫蚁迁徙之后,下面的雾气中传来不雅声音和亲昵的言语,一个痛苦不堪,一个低声哄诱。 “陛……陛下,疼,我疼!” “嘘,小声,叫王兄……” 陛下?王兄?这两人的身份莫非…… 时序如有雷击,还没细想这是谁,背后压的他喘不过气的大山消失,他陷入冰凉湖水。 极热到极冷不过一瞬,冰火两重天之后需要一些时间接受,时序狠命打着寒颤,面前金光让他眼花缭乱,许多幻术莲花在眼前绽放,炸开又消散,金光闪烁,莲花栩栩如生,姿态各有不同,然而他来不及仔细看,很快被拖入让人窒息的水底。 口鼻灌进的湖水染着莲香,身体像是浮在云水中,忽轻忽重,一切缝隙都被湖水和莲香填满,他四肢被人禁锢着肆意支配,晕乎乎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这又是谁的梦? 陷入重重幻境的人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故而身体被侵犯也没觉得不应该,察觉他的游离那人约莫不悦,抱着他反身,看到水中的人目光迷蒙气息奄奄,有溺水之像。 他抱着自己浮出水面,时序终于获得维持生计的空气,那人含着轻微嘲笑:“怎么溺水了?灵曜仙君要是淹死在本座莲塘,传出去多难听?” 灵曜仙君? 时序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也不记得自己认识眼前的人。 “淹傻了?”那双眼睛注视自己的时候,话明明是恶意戏谑的,可却无端让人觉得像是九天之上的神明,将其本该普渡众生的悲悯垂怜尽数渡了一个人。 本该均分世间的恩泽都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这样的福泽,没有人敢要。 诚惶诚恐,不可触及。 眼神逐渐聚焦,这张脸似曾相识,是谁呢? 脸不认识,眼睛却异常熟悉。 清冷悲悯,哪怕身陷情欲,看着自己的时候也是凉薄的,像望着红尘中所有困囿相思的俗人,含笑纵容,其实不屑。 是……谁呢? “住手……怎么总想犯上?”只有一句不算呵斥的呵斥,话中其实没有阻止的意味,更多的是纵容。 然而那只伸出去的手还是顿在半空,水珠顺着骨节分明的手臂往下滴落。 神明也伸手,金光逸散在指尖,他掐碎了一朵莲花,指节叩了灵曜灵台:“怎么这么看本座?” 时序这才回神,原来因为心里疑惑,手不知不觉已经伸到了人家眼前,差点碰到了他干干净净的空荡眼下。 那里好像缺了一枚薄情悲悯的朱砂痣。 这到底是谁? “就此一次,下不为例吧。”像是无奈。 神明微微垂首,带着水珠的冰凉眼睑触及指尖,指尖颤了颤,险些因为这样的恩赐退缩,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时序没忍住,摩挲了两下,指尖有点痒,原来是扫到了狭长眼眸上低垂的羽睫。 莲塘莲花倏然盛放,比三十三里无边无际的幻术金莲更加盛大。 破例垂首,不慎动心,可触及的人却浑然不知,缓缓收手。 “尊上,我心口难受……” 眉心朱砂发烫,天堂地狱一瞬之间,莲塘里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听到一些什么‘喘不上气’,‘尊上渡我’,结合场景,大概不是什么正经话。 还没来得及咋舌这里民风旷达,时序又回到了螽斯馆,如梦方醒时他浑身滚烫。 这次他不是莲台底座,也没有滚烫潭水,他端坐高台,听到底下的人念念有词。 不求解脱,求沉沦。 时序没看清那人的脸,但在他起身的时候看到了他怀里流光溢彩的西瓜碧玺。 嘶……这又是谁? 他忍不住托腮思考起来,很快觉得不太对劲——身体不对劲。 往下一看,欢喜佛换了新姿势:坐莲。 他是上面那个。 不久前他还觉得自己端坐的样子应该宝相庄严。 “草草草草草!”时序一跳三尺高……没跳起来,因为石像凿在一起。 “我脏了。” 相比之下,宁愿自己是底座莲台。 再次睁眼的时候,耳边传来呼呼的疾风,他正前倾着倒向禅房窄榻。 所以刚才恍然一场梦,经历那么多荒唐,其实只有弹指须臾,快到他还没掉到床上。 摔倒在硌人床板上撞得他胸口一疼,嚷嚷两句,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还有一些古怪的腥味儿。 耳边? 揉着胸口,时序点了点耳廓,发现自己封闭的听觉果真被解开了,眉心烫的要命,有什么东西正在撞门,啪唧啪唧。 是的,啪唧,他没形容错。 就像带着粘液和弹性的一大块牛皮糖,撞在门上黏住,又扯着拉丝的粘液离开,然后又撞过来,反反复复。 所以到底是什么? 时序心里天人交战,最终决定还是先点个灯。 希望现在点灯还有用。 指尖燃起火光的一瞬间,没找见熄灭的油灯,反倒被眼前看到的东西吓得闭气。 面前一只巨大的茧,吊死鬼一样悬在正上方,白森森一大只滴答着粘液。 借着火光往远一看,时序倒吸一口冷气。 小小的禅房不知什么时候结满了大大小小的茧,颜色有分别,大小不一样,显然不是同一物种的茧。
第32章 管他洪水滔天 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诡异的场景,那些虫茧全都扭动起来,脆弱门板被撞得摇摇欲坠 似乎马上就要被撞破,靠的最近那个茧房最先撑开一点缝隙,里面伸出黑漆漆抖落着粉末的翅膀,黑漆漆的缝隙里散发着让人不适的腥臭和诡异黑气,外面鬼哭声越来越清晰。 时序退到门口,身形一动,那些茧房全都朝着有光亮的地方扭动,破茧之声越来越多,门外撞击声也越来越大,时序召出问心剑,戒备着随时准备出手。 眼前这些东西跟螽斯馆有什么关系吗?螽斯馆里密密麻麻的若虫,眼前一屋子的茧房,还有与寒山寺如出一辙的欢喜佛,他没来得及看清楚的那两个人。 一个被称作‘陛下’ 喊另一个“安儿”。 安儿是奚容安吗?奚容安和谁?王兄……奚容宣? 那人要“安儿”喊他王兄,若前半夜清定讲的是实话,那么那个人就不该是容宣——照他描述,奚容宣大概是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不会做这种事情。 还有,他后来看到的莲塘跟这里有没有关系? 很奇怪,那个奇怪的道士神神叨叨的一番话,还有螽斯馆里的一切,时序记忆犹新。可中间落入莲塘那一段却格外模糊,他只记得当时额头很烫,朱砂像是要着火一样,出了那一层幻境,里面的记忆便开始模糊,只记得一双狭长的眼睛和一句戏谑的‘灵曜仙君’。 莲塘里的人神志不清,认不出那双眼睛,寒山寺的时序却能想起来,他头一次被那双眼睛注视是在一棵花树底下,那双眼也是慈悲的,手掐在自己脖子上,慈悲地说他是潜逃的恶鬼,不该在外流窜。 只一点不一样,他眼下没有朱砂痣。 会跟他有关系吗?时序忍不住摸上冷却的眉心,那个道士说的报酬是什么?似乎这枚朱砂印今天一直在作怪。 时序不由沉思:自家牛鼻子老道为什么要他画朱砂印? 门中人丁稀少但也不是没别人了,为什么年年上仙人崖的都是自己? 为什么须弥中许多素未谋面的人见了自己都是一副神神叨叨老相识的模样? 是幻象还是这里的人果真跟自己有关系? 电光火石之间,他记起道士给他的黄符,手掌探入怀中,果然有一枚折起来的黄符。 不是幻象,或者说不全是幻象。 茧房扭动越来越快,忽然,昏暗角落一只半人高的飞蛾猛地扑过来,朝着时序掌心的火星子不顾一切撞上来,然而火星太小,很轻易就被飞蛾带来的飓风熄灭。 室内黑暗让人心悸,破茧的声音越来越多,外头的东西似乎开始着急了,撞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间或夹杂凄厉的鬼哭。 外面时而哀切,时而人声鼎沸,恍如闹市。 “施主,在么?” 清定的声音。 时序头皮发麻不知道该不该应一声,眼前急风呼啸,是那些破茧的东西扇起来的风,长剑出手他堪堪躲过,外面又传来一声: “施主,睡下了吗?” 撞门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切,清定的声音不紧不慢,好似两个世界传来。 地上滴答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就在时序犹豫是要主动出击还是坐以待毙的时候,门板轰然落地,时序戒备回身,看到眼前蠕动的一只格外大的软体虫子,匍匐在地上,浑身滴答着粘液。 这就是一直撞门的东西。 毫无意外,外面没有清定,只有铺天盖地的巨大虫蚁,若虫成虫,飞的跑的,越过时序跟屋子里逐渐破茧的飞蛾绞成一团,一只螳螂跳过去的时候时序的胳膊险些被锋利的虫足砍断。 他拿起剑格挡铺天盖地的巨大虫子,那只撞门的大蛆也慢慢蠕动过来,带着一大片粘液在地上拖出长长一道痕迹,忍着恶心跃上屋顶,又被半空的飞虫攻击,时序艰难应对,虫子越来越多,没多久他应接不暇,禅房已经被各色虫子占领了。 夜色粘稠地挤过来,黑漆漆的夜幕中藏着嘈杂的议论和怒骂,太多了时序听不清,只能分辨那些诡谲的语调来自于很多人,追着那些虫子叫唤着疼,叫唤着冤枉,叫唤着要解脱。 走近一些,时序终于看清楚地上密密麻麻跟在虫子后蠕动的东西是什么了:各种缺胳膊少腿的惨象铺陈在眼前,令人毛骨悚然,地上攀爬着被啃噬地七零八落的躯体残肢,扭曲蠕动着同蛆虫一般无二,能够直立的也大都托着不完整的四肢扭曲行进。 是伥鬼。 那些虫子的伥鬼。 时序愣住了。 与此同时,那只巨大蛆虫蠕动到跟前,他才发现蛆虫半透明的皮肤下不规则地鼓起,有许多东西横七竖八鼓动着几乎破开蠕虫恶心的皮肤穿出来,仔细看了一眼,时序汗毛直竖。 那些躯壳,残缺的四肢头颅,扎根在恶心蛆虫的身体中汲取养分,试图重新长出来,一张扭曲的脸正对着自己呲牙咧嘴,时序走神了,倒吸一口凉气,被一群甲虫撞翻滚到了怨气集结的伥鬼中,伥鬼群顿时激愤起来: “吃了他……” “撕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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