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最初看不懂,慢慢他发现这不是在打闹,而是一种奇妙的仪式。 因为这场急速狂奔到了尾声,成功“追上”领头者的那条鲸,正围绕着对方打转。 然后它们一起上浮,下沉。 它们开始挨近,像是故意保持着一样的速度,一样的姿态,宛如两个矫健的舞者。 浪花拍击在庞大的躯体上。 它们试探着展开鳍,碰触彼此。 终于它们达到了完全的默契,完全同步的动作使它们越来越近,也不会伤到彼此。 下一刻,两条鲸同时下沉,沉向人类不可见的深海之中。 …… …… “砰!” 约翰直接从床滚到了地上,发出了很大一声响。 他的上铺原来住着银行家的秘书,现在空了,所以没吓到同寝的人。 “咚咚。” 包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然后是列车员担心地询问:“约翰·多伊先生,您没事吧?” 约翰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好在是下铺,他身上还卷着被子,摔得不重。 “没事,床太窄了。”约翰含糊地说。 他拉开遮光窗帘,发现外面的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大概是九、十点钟的样子。 约翰匆匆穿上外套,给列车员开了门。 “大家都起来了,只有您没有动静,我有些担心。”列车员含蓄地提醒,还有四个小时,他们就要抵达威尼斯了。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约翰的脑袋还有些昏沉,耳边萦绕着那些庞然大物的长鸣。 他只记得自己喝了酒,然后去社交车厢找盖密尔与詹森,问了一个非常找死的问题。 ……好像就失去意识了! 他是怎么回到自己包厢的? 约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重新关上包厢门。 床头的小桌上放着一个坑坑洼洼的古董盒子。 侦探匆忙打开。 蓝色的海浪幽光充斥了这个狭窄的空间。 “啪。”约翰一秒关上,担心窗户、门缝流出的光被人注意到。 然后他想起詹森的话,普通人看不到这种光亮。 约翰松了口气,坐在床上发呆。 ——那个充满恐怖呓语的空间,是众神的梦境? 珍珠带着他急速穿过那些模糊遥远的梦,一直来到了海神的梦中,然后他看到了空荡孤寂的大海、忽然闯入的三桅船、披着黄金珠宝的巨鲸…… 巨鲸追着幽灵船消失了。 梦境后半段忽然给他看鲸群求偶? 侦探眼皮直跳,嘴角抽搐。 回忆着那场鲸群的追逐,以及最后的优胜者与同伴演出的那场共舞——好了,他懂了。 约翰知道自己这一晚上的惊险刺激梦境是怎么回事了,这是海神给出的答案,对侦探那个问题的答案。 本质不是人类的海神,阅读人类的爱情小说,是想要像人类那样求偶吗? ——不,那是共舞、是在模仿意中人的动作。 追逐早就完成了。 盖密尔没有竞争者,他不需要胜出,他只要追上詹森就行了。 然后是漫长的模仿与同步过程,双方要在这个环节里表达出足够的默契,互相理解。 对邪神来说,可能还要调整力量波长,交融气息。 到了后半阶段,他们会开始尝试接触。 詹森与盖密尔在人类城市里游荡,像人类一样旅行,看起来像是他们对人类产生了很大兴趣,其实他们只是借了一个场地,人类只不过是这片海水,是那些微不足道的浪花。 詹森不会主动伤害这些弱小的生物,盖密尔也不会。 他们只是在“玩水”。 保持默契的玩水。 他们通过这个游戏增加感情,通过模仿彼此的动作拉近距离。 这是古老的仪式,也是最直接的“不会伤害到对方”现身说法。 ——被追求者看到了毅力与耐心,追逐者展现了自己的强大与无所不能。 对仪式的双方来说,这是一场充满了愉悦的游戏,当它们停下追逐,一起在无垠广阔的海中遨游的时候,不管是上浮下沉都无比接近,挤挤碰碰,萌生爱意。 最后一步会发生在深不见光的海底,在人类无法抵达的世界。 所以…… “不是度蜜月,是热恋旅行啊!”约翰自言自语。 ----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提到的海神化身,披着黄金珠宝的巨鲸,没有面孔的高大黑影。 前者在这一章出场,它的外表是座头鲸。 后者是北欧神话里的一种海怪,跟放大的摄魂怪差不多,在很多版画里,它忽然从海里冒出来,斗篷黑影罩住了船——我采用的说法,认为这是蝠鲼(魔鬼鱼),超大的那种。 座头鲸、蝠鲼都是那种找对象要玩追逐游戏,追上了就搞双人舞的家伙→_→ 这种求偶过程还会发生在一些鸟类那里。 ———— 盖密尔跟詹森第一次见面,盖密尔用最直接的邪神流程失败了,他决定换这个模式 是的,其他邪神不这样的 ———— 所以侦探做的梦,就是盖密尔的回答。 追逐√同步√接触√ 在第三步了,气息与力量尝试交融(珍珠里封存的稳定力量,就是一个成功象征)表现就是日常勾勾缠缠,同时继续第二步内容。 第四步根本不会发生在人类的世界 没有啦,两个邪神真的发生了那啥,这列火车还存在吗?
第47章 到站 在人们的感觉里,火车上的时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扭曲了,第一天过得诡异又漫长,甚至还发生了命案,第二天却又快得离谱,一眨眼就到了中午。 餐车服务生递上了菜谱,按照规律,今天是意大利菜。 食材新鲜,刚从意大利的米兰火车站搬上来的。 老伯爵犯了头痛病,没有露面,他的管家正在要求主厨做一份法式浓汤。 管家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眼眶下面发青。 “东方快车根本没有那些作家旅行手记里的舒适。” 有个乘客低声抱怨,他做了一晚上噩梦,乱糟糟的,早上起来根本不记得内容,只感觉到疲乏。 其他乘客有的附和,有的反对。 “不不,是夏天的旅行令人格外不舒服。” “是那件银行家的命案闹的,我都没敢睡踏实,害怕昨晚有谁摸进包厢……或者埋伏在盥洗室的走廊上对我开木仓。” “哈哈哈,那不可能发生!你既没有欺骗一位高尚的绅士,也没有能力抛弃一位可爱的小姐,让她为之心碎,你的仇人更有可能雇佣一位凶徒埋伏在阴暗小巷或者臭烘烘的码头仓库里对你开木仓,而不是选择亲自动手。再怎么说,东方快车的票价都不是一个小数字!” “哎呀,尊敬的夫人。我若是有您的一分智慧,就不用担心到彻夜不眠,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想通这个道理啦!” 旁边那个一路都在奉承贵夫人的意大利男人也不甘示弱,加入到话题之中。 他们完全忘记了金币与诅咒的事件,甚至认为那是英国的花边小报捏造出来的故事。 “不要再谈那些英国人了……上帝知道,他们是多么无趣,竟然相信这样的东西。” 意大利男人夸张地摊开手,“几百年前这样的故事在威尼斯可太多了,来自埃及的木乃伊、死刑犯的吊坠,噢,或许还要加上十字军从远东带回的战利品?据说那上面有异教徒的诅咒!不过它们都发挥不了作用,夫人,威尼斯有许多古老的教堂,上帝在注视着我们呢。” 他熟练地谈起了威尼斯的各处教堂,并且诚挚地邀请贵夫人去一座歌剧院欣赏经典剧目。 詹森侧头认真地听了起来。 盖密尔正看着自己的盘子发呆。 那是一份加了白葡萄酒与黄油烹制的意大利面,配菜是贝类。 面是漆黑的,餐叉都被染黑了。 面上还散落着油煎过的墨鱼触手,火候正好,白嫩微焦,好像还能弹动。 刚走进餐车的约翰:“……” 一位戴着银质面具的邪神,沉默地注视着一盘墨鱼汁意大利面。 这个画面太有冲击性了。 侦探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很想知道是谁给盖密尔推荐了这份菜。 盖密尔抬起头。 约翰找了个空位置,向餐车上的服务生要了一份罗勒酱通心粉。 至于那股后背蹿起来的寒意,约翰努力无视。 是的,只要像头等车厢的其他乘客那样忽略掉那张餐桌上的人,就能轻松地欣赏着窗外的美景,马上还会有一份地道的意大利美食端到面前。 这个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只要接一份报酬丰厚的委托,就能愉快地在世界各地旅行,享受伦敦没有的阳光。 生活会很惬意美好。 约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做了一个总结,想要不接触神秘,装作看不见很重要。 他需要随时观察周围人的反应,不要表现得像一位目光锐利的侦探,总是发现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要用眼角余光看,要绷住表情,实在不行就学习阿贝尔医生,胡扯出一个科学解释。 “呵。” 盖密尔轻声笑。 他毫无阻碍地“看”到了侦探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内容。 人类总是这么天真。 在这个灰色的真实世界,一颗珍珠真的太显眼了。 没有接触过神秘的时候,就像珠子的表面蒙上了一层灰,混在石子里还可以不引起邪神眷属的注意。经历了黑礁镇的事之后,灰尘已经被拭去,这个光亮会一直持续吸引神秘力量,直到被污染、吞噬为止。 这才是“神秘”不可接触的最主要原因。 哪怕侥幸避开了一次邪神之力的污染,“厄运”也会蜂拥而至。 盖密尔原本并不在意一个人类的生命,因为人类的生命太短暂了,活到三十岁跟活到一百岁在邪神这里其实没有区别。 就像人类很少会辛苦地帮助蚂蚁,就为了某只虫子多活几分钟。虽然这几分钟可能对蚂蚁很重要,但在人类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然而必须承认,侦探先生是一只好运的蚂蚁。 他“见证”了一段邪神与邪神之间的奇妙关系。 ——如果人类的城市是两条深海巨兽追逐遨游的海域,那么一直作为见证的那片水花,在巨兽眼里也多出了一重特殊的含义,它们希望在自己沉入海底之前,水花都不要消逝。 最好在彻底完成这个古老的仪式,重新浮出水面之后,约翰·多伊的生命之火再缓缓熄灭,这才是一段完美的见证。 那么需要侦探再活多久呢? 大概五十年? 又或者六十年、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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