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子哼了一声,那落迦火筑起火墙,挡住众邪祟看向崔绝的目光。 崔绝背对着阴天子,忍不住抿唇低笑了一下,看着邪祟头目,温声道:“请将来龙去脉讲给我听。” “我说了,我不知道,”头目气若悬丝,嘶哑地呢喃,“我不知道……” “噫,我这问话的对象可不是你,”崔绝抬手搭在眼镜上,笑道,“而是你的内心。” 阴天子突然出声:“不许用。” 崔绝:“不用担心。” 用九生眼直接看穿头目的内心,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你不听话,那我也会不听话。”阴天子抬手,黑焰在掌心燃烧,作势要一把火焚灭这群邪祟。 鬼神不越疆? 把这群邪祟全部灭口,谁知道我在此违反了协议?就算身份暴露,引发妖界问罪冥府,那也是你判官要去发愁的问题,毕竟我没有亲政。 崔绝无奈地看着他,放下想要摘眼镜的手指,认识一千年,自家主君真是熊得一如既往。 阴天子收起那落迦火。 崔绝看向头目,叹气:“你真不走运,我家主人不许我直接问心,而你又不肯之说,当真棘手。” “我不知道……”头目惨声哀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嗯嗯嗯。”崔绝附和地点头,“被烧成这样都没松口,应该是真的不知道了。” 头目刚要应声,却听他话锋一转:“可就我的经验来看,受到严刑拷打时,真不知道的早就开始胡攀乱咬了,口风这么紧,倒像是早已心知肚明。” 头目蓦地怔住。 崔绝:“你们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拿着乱七八糟的武器,看上去好像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在我们刚才降落下来时,你们的围杀、冲刺、后退都乱中有序,这样的行动力,恐怕不是乌合之众能够拥有的。” 头目一身触目惊心烧痕,伏在地上,抬起头看向崔绝,嗓音嘶哑:“按你这说法,难道我们是军队?” “侮辱军队了。”崔绝淡淡地说,“军人保家卫国、令行禁止,纵使沉沦在杀戮之中,也不沾杀孽,你们满身罪业,深重到辣瞎我的眼睛,不过是一群死士,有组织的亡命徒而已。” “哈哈……”头目狰狞地笑,“罪业深重又怎样?生命苦短,当然要活个痛快!” “我说错了,”崔绝道,“你们不是死士,因为你们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死,所以你咬紧牙关挺下来了,倒也算铁骨铮铮,你们怎么知道的?那人怎么说的?” 头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承认了吗?”崔绝了然地摸摸下巴,“果然事先早已知道自己不会死。” 头目大怒:“你……你诈我?” 崔绝:“猜测而已,碰巧猜对,不用太激动 ,我经常猜对,算常规操作,倒是对你背后那个人十分感兴趣。他一定跟你说,咬紧牙关,守住他的身份,我家主人不会杀你,而如果没能咬紧,说出了他的身份,那他一定杀你。” 不知想到了什么,头目凭空打了个寒战,他恶狠狠道:“是又怎样?他说得对,有‘鬼神不越疆’限制,你们不能杀我。” “错啦。”崔绝慢声细语地纠正,“不是不能杀,而是懒得杀,但既然你挑衅到了头上……” 他微微偏过头,对背后的阴天子点了下头。 头目忽然一惊。 就听一声惨叫,一只邪祟被从火墙外抓过来,阴天子面无表情,干脆利落地一把捏死。 他冷冷地看着头目,松手,邪祟现出原形,尸体掉落在地,魂魄飘飞离体。 阴天子手指一动,魂魄登时爆成碎片,落入那落迦火中,顷刻间彻底消失,前后不超过三秒钟。 头目蜷缩在地上,齿间传来咯咯的磨牙声:“你们……你们敢……你们敢公然杀人。” “有何不敢?”崔绝淡淡地笑起来,“我保证让你死得无比凄惨,相信你的惨死会给你的同伴们带来思考,毕竟你铁骨铮铮,却不代表其他人也不会变节。”他转头看向阴天子,“主人,我建议放弃这一位,换一个人来问问。” 阴天子点头,抬眼看向其他邪祟。 “我说!”头目哑声道。 崔绝:“哦?” “我说,”头目颓然地喘着粗气,“是鸦九。” 崔绝:“鸦九是什么?” “金锡街一个工作室老板。” 金锡街位于涿光城一隅,是冶铜工匠聚居办厂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炽热的炭火气,地上脏水漫淌,土壤中似乎都渗透了金属的腥味。 后半夜,月落,整个涿光城陷入沉睡,此处却响着不紧不慢的打铁声。 从出租车上下来,阴天子摸了摸崔绝单薄的肩膀:“冷不冷?” 崔绝:“不冷。”妖界昼夜温差大,但金锡街要烧炉冶金,即便是后半夜,也十分温暖。 阴天子:“真的?” 崔绝抬头看向他,弯起眼睛笑了,双手搓了搓手臂,改口:“风一吹,还有点凉。” “嗯!”阴天子满意地点头,伸手将他搂入怀中。 两人依偎着在夜色中往前方走去,阴天子淡淡地说:“杀了那群邪祟,会给你带来麻烦。” “死在你的手里,是他们八辈子修来了福气。” “哼,”阴天子哼道,“谄媚!” 崔绝含笑解释:“他们罪业深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从我们手中逃过一劫,可能会再造杀业,我本来只想废掉他们的修为,防止他们再作恶,等他们自然死后,魂归冥府再算账,但他说出了‘鬼神不越疆’。” 阴天子:“他知道我们的身份。” “对。”崔绝道,“他们还有他们背后的那个鸦九,都知道我们的身份,那就更不能留了。” 他笑了一下:“至于说带来麻烦,请陛下不要随意甩锅,杀人的是你,违反协议的是你,统领冥府的仍然是你,日后东窗事发,妖界要问罪的还是你,什么叫给我带来麻烦?在下只是阎罗殿一个小小的文员,体弱多病,甚至还没有修为,为什么会有麻烦?” 阴天子抬手,屈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说得好,等天亮我就去妖王宫自首,准备伏法。” 崔绝:“谁敢动我的陛下?” “哈。”阴天子吻了吻他的头顶,心道这句话还算中听。 鸦九的工艺品工作室位于金锡街边缘一个平平无奇的位置,门楣上挂着一个平平无奇的招牌,上面用电脑工艺字体写着三个平平无奇的大字——澄不流。 夜色迷离,远处的路灯映在招牌上,三个字在清冷光影下若隐若现。 崔绝仰头,看着这个店名,不由得笑了一声:“看来主营铸剑啊。” 古剑寒黯黯,铸来几千秋。 白光纳日月,紫气排斗牛。 有客借一观,爱之不敢求。 湛然玉匣中,秋水澄不流。 阴天子面沉如水,冷冷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只听一声刺耳的裂响,招牌应声而碎,掉落在门前的台阶上。 与此同时,紧闭的店门霍然张开,露出黑洞洞的窄室。 意味十分明显——请君入瓮,君敢否? 阴天子揽着崔绝,缓步踏入店门,残月微光将二人的影子投在地上,纠缠而扭曲。 店铺室内,两边满壁都是木架,密密麻麻摆满了刀剑,影影幢幢,寂静无声。 背后一阵疾风,店门嘭地一声紧闭,窄室骤然陷入黑暗之中。 崔绝眼前一黑,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因为视力缺失而更加敏锐的耳朵里,听到不远处传来“铮”地一声极其轻微的出鞘的声音,接着就听满壁的刀剑在这静夜里,齐齐颤抖,发出清脆而又嘈杂的剑鞘撞击声。 漆黑的窄室,无光无风,满壁剑鸣。 突然,搂在腰上的手臂一紧,崔绝顿时身体一轻,被阴天子抱着迅疾转身,眼前火光一闪,耳畔听到那落迦火燃烧的呼呼声。 一声剑身相击的脆响,崔绝脑中浮现出那落迦火凝成长剑,挡住背后剑招的样子。 “嗯?”阴天子疑了一声。 崔绝问:“怎么了?” 阴天子:“那落迦火伤不了他。” “他没有罪业?”崔绝吃了一惊。 又一剑劈砍下来,剑势如潮,浩瀚汹涌,似是全无防守,一味只知强攻,瀑布般雄壮激烈的剑招直冲崔绝。 阴天子勃然大怒,弃剑为掌,掌风挟雷霆怒火,既快又狠地连番破去对方剑招,一掌击向对方面门。 “叮……”一个突兀的打铁声在房顶响起。 澎湃的激昂杀意在窄室中爆裂开,如怒涛一般席卷全室,满壁刀剑剧烈抖动,狭窄的方室顿时如同被拉入硝烟滚滚的战场,四面八方都响起浩荡的砍杀声。 万千刀剑从四壁飞出,漆黑的窄室里霎时寒光大振,夺目的剑光中,刀剑密织出骇人的大网,齐齐射向地上的二人。 眼看即将被刀剑大网兜头笼罩,崔绝手臂一震,化现出一把雪亮的长剑,阴天子接过长剑,鬼炁灌注,剑身阴气弥漫,一剑挥去,带起的烈烈风声中夹杂着野鬼的嚎哭。 顶着被千刀万剐的危险,阴天子手持崔绝的佩剑,悍然劈砍下去。 剑锋似乎劈到了什么。 空间猛烈一震,四壁的射灯亮了起来。 崔绝下意识遮了下强光,透过指缝,定睛看向室内,只见光滑的四壁空空如也,没有刀也没有剑,整个店铺布置得古色古香,简约平淡得如同一间茶室,博山炉里飘出袅袅幽香。 在室内中央,摆着一个黑色剑架,上面隐隐约约有一柄剑的淡影,只见微光而不见实体。 剑架旁的草席上,一个男人正在闻香。 他身形高大、四肢修长,跟黑无常身量差不多,闻香的动作落拓而又潇洒,明明身带明显的杀伐之气,却让人觉得他就该盘腿坐在这里,静静地闻一炉余香。 崔绝:“鸦九先生?” “直呼鸦九就好,”男人淡淡地说,“判官大人。” 作者有话说: 那首诗是白居易的《李都尉古剑》,重要的是后面一句“愿快直士心,将断佞臣头”。
第45章 香案对面的草席上只摆着一个陈旧的坐垫, 崔绝斯文地坐下。 阴天子提着剑,懒洋洋靠在他身后的墙边,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 一副对接下来的事情毫无兴趣的样子。 鸦九放下香炉, 抬起眼皮扫一眼阴天子, 转向崔绝:“没想到二位之间是判官做主,看来坊间传闻倒也不似空穴来风。” 坊间传闻……崔绝笑了一声:“我一向纯良, 数百年安安分分地待在阎罗殿,坊间哪有什么传闻。” 鸦九:“冥府实权者,力压十殿冥王, 独掌大权, 也不算传闻吗?” “这是事实。”崔绝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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