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绝又仔细闻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说:“这就是你梦里的香气?” 小府君沉默,他知道崔绝在迟疑什么,说实话这香调出来的时候他自己也是懵的,按照梦里的感觉,竟调出了这样馥郁的异香——那得是个多香艳的梦? 甚至可能更甚之,因为这香气已经如此艳冶了,却依然不足以复刻梦中的迷离绮丽。 “香蜃城藏有天下最多的香方,但也不是全部,”崔绝道,“我们冥府也有擅长调香之人……” 小府君神态稀松平常,随口道:“子……楚江王嘛,严重神经衰弱,不点安神香都睡不着……” 崔绝和阴天子对视一眼,语气有些微妙地说:“事关冥王的隐私,外人确实不知道。” “那我怎么知道的,难道我是内人?”小府君混不吝地笑道,“我也考虑过找他问问来着,但他现在还封印着呢,”他抬头,看了看在夜色中巍峨而莹润的玉山,“哎,五哥,浊炁问题解决了,是不得找个黄道吉日把他放出来?” 阴天子目光沉了沉:“是有这个打算,不过他自我封印前已经极度厌世,你确定他想要苏醒?” 昆仑玉脉足以净化整个冥界的浊炁,如今已不再需要冥王来维持长夜九幽法阵,如果楚江王愿意,他可以封印到地老天荒。 “那谁能确定?谁知道他什么想法……”小府君心底涌起一阵酸楚,像被黄泉水淹没一般的窒息感和幽深水底的极致孤独。 崔绝一直在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见状疑道:“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小府君摇摇头,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喃喃道,“我感觉很难过。” 崔绝犹豫了一会儿:“可能是你的伤还没好全,早点回去休息吧。” “嗯。”小府君应声,召唤出凶兽大车准备离开,临上车的时候突然回头,“你们在帮他瞒着我吗?”
第172章 (完结) 崔绝脑中有根弦一震:“什么?” “我和林幽篁的战斗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什么样的伤还能没好全?”小府君道,“你分明是在找借口阻止我思考。” 崔绝惊了一下,和阴天子对视一眼, 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并未全然接受失忆的现状, 并未放任自己颓丧下去, 而是在试图找回记忆,这太好了。 小府君怒道:“你们笑什么?看不起谁呢?!” “不是嘲笑你, ”崔绝温声安抚他,“只是疑惑你为什么觉得我们在帮他瞒着你……这个‘他’指的是谁?” “当然是子……咳……楚江王。”小府君顿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 似乎有什么难以理解, 皱着眉道, “奇怪, 我一提起他,总是脱口而出另一个名字。” 崔绝:“子衿?” 小府君点头:“莫名出现在我脑中的名字,是我给他取的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我为什么要给他取这样的名字?” 问题接连问出,崔绝和阴天子都没有回答,小府君看上去也并没有寄希望于他们回答, 有些问题本身就不是问给别人的。 “等等,”小府君似乎想到什么, 悚然提高声音,“为什么是我给他取名字?冥王只会在大婚的时候取名, 卧槽, 我该不会是他的冥后吧???” 阴天子受不了了, 后退一步, 上下打量他高大挺拔的身形, 皱着眉道:“你讲什么鬼故事?” 崔绝咳了一声,扯扯他的衣角,让他不要刻板印象,万一……咳,你管别人上上下下的呢? “不是吧,难道……我真是他冥后啊?”小府君感觉脑中似乎有什么碎片在胡乱拼起,声线有些不稳,“可我怎么想不起来,我……呃……” 他眉头猛地一抽,仿佛有什么在脑中一撞,震得他头晕目眩,好不容易凝聚起的一点思维碎片一下子又碎了。 “你怎么了?”阴天子问。 小府君揉着太阳穴,迟疑地歪了歪脖颈,似是在捕捉什么气息:“我好像又闻到那股香气了。” 阴天子:“是你自己身上的吧。” “不是,”小府君摇头,又有些不确定,抓着自己衣服用力闻了闻,确定不是,“香气虽然像,但不一样……又闻不到了,刚刚我脑子里突然一懵,那一瞬间就闻到这个味道了。” 崔绝一直垂着眸,没想到楚江王这么决绝,不但抹去小府君和他的回忆,还在他的脑中留下术式,让他一想起自己,就会被幻香打断思绪。 阴天子道:“闻不到就算了,八成是你心理障碍……” “我去一趟补魂司。”小府君突然说。 “干什么?” 小府君握拳锤了捶自己的脑袋,认真道:“我现在不正常,对不对?” “我做了一场大梦,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其实那不是梦,是术法,我被人用术法抹去了一部分记忆。” “是楚江王吧?我刚才就是想起他,才又闻到那股香气,然后思维全乱了。” “我也是冥王,中了不知名的术法,你们却反应平平,既不惊讶,也不担忧,可见你们知道这术法对我无害,我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是关于感情?” “楚江王为什么要这样做?抹去我的记忆,然后将自己封印在了冥殿中……是不是我伤害了他,让他不想再看到我了?” 小府君平静地说着,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泪珠,他抬起手,疑惑地看着落到手背上的水痕,问阴天子:“五哥,我为什么在流泪?” 阴天子不忍看他,移开视线。 “还是先不要去补魂司了,今天除夕,让展绛衣清闲一个晚上吧。”崔绝轻声说。 小府君看向他。 崔绝看着他小狗一样湿漉漉的双眸里噙着水光,清澈而懵懂,心中叹气,眼前这个少年冥王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从小金尊玉贵、应有尽有,谁能想到竟在情之一事上吃尽了苦头。 “楚江王的幻术是冥府第一,他在你身上留下的术法,找展绛衣是没有用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他从封印中唤醒,让他亲自解开。” “可是,”小府君垂下头,仿佛做错什么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崔绝琢磨了一下:“你现在对他还有多少记忆?” “我知道我们同为冥王,他擅长术法,会调香,他的剑名叫执名色,他精神不好,非安神香不能入眠,他不爱笑,但其实笑起来很好看,极度挑食,吃什么都不香,所以常年辟谷,但偶尔会喝一点我酿的酒,他喜欢喝那款用桃子和老黄糖酿的,说清甜……”小府君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冷不丁顿了一下,再张口思路就断了,“我刚刚说了什么?” 崔绝和阴天子对视一眼,两人都神情复杂。 阴天子板着脸道:“老黄糖。” “什么老黄糖?”小府君诧异地瞪圆眼睛,“怎么就扯到老黄糖了,不是在说对楚江王的记忆吗?我们都是冥王啊,别的还有什么……操,我脑子里怎么跟被大棒子抽过一样乱糟糟的?” 阴天子转身:“我这就去把楚江殿砸了。” 崔绝连忙拉住他:“别冲动。” 小府君意识到自己又被脑中的术法击溃了思绪,眼神黯了下来:“我一定伤他很深……” “没有。”崔绝道,“你并没有伤害楚江王。” “那我一定是做了别的错事,或许比伤害他更无法原谅。”小府君无意识地揪住心口,不知想到什么,刚要说话,思绪又被击溃,他怔了一会儿,茫然道:“我只要想起他,脑中的术法就会发作,可是……我却越来越会不经意间想起他。” 他抬头看向崔绝:“我想见他。” “楚江王当初自我封印是因为体内浊炁已到极限,如今有了玉脉,确实也该将他唤醒了。” 阴天子点头:“可以。” “但有个问题我需要你先思考清楚,”崔绝直视着小府君的双眼,郑重问道,“你是谁?” 小府君被问得懵了一下:“我是谁?” “我……”他尚未来得及对这个奇怪问题发表什么意见,一段话已莫名出现在脑中,“我是自冥界创世以来第63任泰山王,是承系长夜九幽法阵、守护冥界安稳的鬼神之一,没有人可以抹去我的存在,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陌生的话语不经思考就脱口而出,小府君愣住,愕然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我……这……好像是谁事先放进我的脑子里一样……” 崔绝对这个答案未置可否,只淡淡笑了笑:“府君殿下不妨回去多思考思考,等你想清楚了,再唤醒楚江王也不迟。” 送走小府君,阴天子抱起崔绝一跃而起,落在玉山上,两人并肩坐在大石头上,看远处火光烂漫的幽都城。 夜已经很深,庆典仍未结束,时不时有盛大的烟花在夜云下绽放,漆黑的幽冥湖里,碎玉折射出一片五光十色。 两人漫无边际的聊着天,一会儿说起千年之前的筵席,一会儿扯到阎罗殿的开支,几句话之后又拐到阳间的新鲜事,说妖王孤寡,说魔主惧内,说陆行舟付不起物业费…… 阴天子很昏君做派地说等拿回被逆魂主收藏的那根遗骨,就给崔绝在幽都城里置一座豪坟,取这玉脉的石头铺地板。 崔绝说有阎罗殿呢,哪里还用另外置产? 阴天子笑着吻他,遮遮掩掩地说阎罗殿里鬼多嘴杂,马面娘娘和牛头公管得宽,在外面置个私产,可以放开了玩儿。 崔绝想了一下他要玩儿什么,然后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问他知不知道置一座豪坟需要多少钱。 阴天子大手一挥,自己是冥府之主欸,这么多年积攒的工资难道还不够买个婚坟? 崔绝冷静道,七百年来你光睡觉不工作,谁给你发工资?冥府之主也不能吃空饷。 阴天子:“……” 怎会如此? 他不禁泄气,呆坐在山上,看了一会儿半空中游走的阴云,突然福至心灵,我们要办婚礼的,广发请柬,向全世界收份子钱。 “欸?”崔绝来了精神,“好主意!” 远处的烟花渐渐阑珊,热闹退去,午夜的阴风刺骨起来,崔绝也累了,阴天子召唤出麒麟大将军,载着他们回烛冥山。 在空中偶遇黑无常,正展开双翼,在辽阔的幽都城上空盘旋翱翔,怀里抱着个醉醺醺的白骨笑。 白骨笑大着舌头说醉话:“天辣,狗会飞!” “!!!”麒麟大将军当时就进入了战斗姿态。 崔绝连忙摸他大头:“别生气别生气,他喝醉了,别跟醉鬼一般见识。” 双方擦肩而过,呼呼的夜风中传来白骨笑渐行渐远的声音:“他说我醉鬼,雪寄哥哥,他坏……” 回到烛冥山的疗养院,一进门,牛头公急匆匆迎上来,神色担忧:“判官,陛下……” 阴天子:“出什么事?”
206 首页 上一页 203 204 205 20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