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算盘必然落空,”阴天子道,“我不会允许她见到子珏,如果想谈判,那就跟你谈。” 小府君隐隐觉得不太对:为避免夜后算计判官,所以将事情交给自己……那不就是换自己被夜后算计? 这哥怎么这样??? 阴天子从泰山殿出来,临走前想了想,稍微尽了一下兄长的义务——以关怀的语气叮嘱小府君好好养伤。 小府君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认为他不来的话自己恢复会更好一点。 牛头公将一叠文件递给阴天子,发动了汽车。 阴天子坐在后座,懒洋洋地翻了几下文件,各司提交上来的问题五花八门,要人的要钱的要假期的……厚厚一沓,让人毫无阅读的欲望。 “刚才马面娘娘来信息,”牛头公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说判官去刑狱司了,让你从泰山殿回来就回办公室,省得去判官院白跑一趟。” 阴天子皱眉:“谁让他去的?” “没有谁,判官自己要去的。”牛头公想起这位主君似乎不希望判官再插手政事,道,“如果真想软禁他,就应该……” “我没有要软禁他!”阴天子打断他,“我只是希望他能休息一下。” 牛头公:“但他不可能休息。” “我说过,任何人都不许去打扰他,他只要在判官院里安心休养,不用操任何心……” “这不就是软禁?” 阴天子顿住,恼怒:“我没有软……” “你的想法不现实,”牛头公直面陛下的怒火,耿直进谏,“以判官的性格,只要他醒着,就一定会操心,”他停顿片刻,吐出心里话,“因为你是阴天子。” 阴天子生气了。 牛头公说的对——因为自己是阴天子,是冥府之主,是将整个幽冥担负在肩上的冥王之王,所以崔绝一定会操心,只要他还有一息神智,他就会百般思虑,为了冥府的发展,更为了自己。 这是事实,所以阴天子特别生气。 夜后在特殊牢房,底下埋着法阵,黑色的符纹从墙基下蔓延出来,爬满四周的墙壁,门上横七竖八贴着无数张符纸,黄纸上写满龙飞凤舞的符咒。 刑狱司掌司亲自陪同崔绝前来,在门外遇到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人。 崔绝躬身行礼:“殿下。” 平等王回过头来,眼底带着惊人的憔悴:“免礼。”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诡异的气氛在阴暗的长廊中弥漫,刑狱司掌司偷偷感应牢房的阵法,发现一切如常。 “我没有破坏封印。”平等王对他说。 “啊……呃……哎……”掌司尴尬地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得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减少存在感。 崔绝出声:“殿下不想见见夜后?” “不必。”平等王淡淡地应了一声,沉默片刻,问:“楚江王什么时候和你联手?圈禁是假的?” “楚江王确实想除掉我,失败后被圈禁是真的,只是后来我邀请他联手,暗中布下幻境,守株待兔。” 平等王仿佛被刺到,眉峰蹙了一下,崔绝才突然想起眼前这位冥王为夜后取的名字就叫“阿菟”——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夜后喜爱菟丝子,宫苑里种满了这种柔弱而缠绵的植物。 “守株待兔”本是无心之词,此时说出来,就好像他在影射夜后一般。 “我不是针对夜后,当时我只察觉到十殿之中有人破除枯鬼死底封印,放出被囚禁的鬼螣之王阿迦奢,并不知道就是夜后,直到发现她在给小府君翻译灵歌时,暗中做了修改,才开始怀疑她。” 平等王显然不知道夜后与阿迦奢勾结之事,怔了一会儿,口齿苦涩:“你准备怎么处置她?” 崔绝眸色不明,反问:“殿下准备怎么处置她?” 平等王移开视线,看着牢房墙壁上密密麻麻的符纹,没有回答。 “我明白了。”崔绝说。 平等王回头看他:“你明白了什么?” “我有一个疑问,”崔绝直直地对视着平等王的眼眸,沉声,“殿下后悔当初与夜后联姻吗?” 平等王错愕一瞬,接着突然笑了起来:“我也明白了。” 崔绝轻笑。 恭送平等王离开之后,刑狱司掌司回过神来,迷惑不解地嘀咕:“你们在说什么黑话,什么你明白了我也明白了,我不明白!” 崔绝好脾气地解释:“你当然不明白,等你有男朋友就能明白了。” “你是在忽悠我吧,这事跟男朋友有什么关系,”掌司叫起来,“哎等等,什么男朋友,我是男的!!!” “知道我在忽悠你还上当?”崔绝横他一眼,“别啰嗦了,开门。” 等待开门的时间,他又看一眼平等王离开的方向,平等王自己或许都没能明白——即使两人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算计,像一张华丽的裹尸布,精美的锦缎下是腐烂的尸体,但已经不能后悔了。 世事如棋,落子无悔。 能做的,是尽力将一盘死棋盘活。 掌司对着贴满符纸的牢房门,双手合十,手指飞快地变幻十几个复杂的指印,崔绝却按住他,手指往旁边一拐:“我说要见夜后?” “哎,不是夜后,难道是香雪公主?” “夜后明摆着想跟我交易,那我为什么要送上去让她得逞?我是没有素质的小气鬼,不喜欢等价交换,只想空手套白狼。” 掌司:“……小气鬼招你惹你了?” 厚重的牢门无声地打开,香雪正坐在床上调息,她被楚江王斩去一臂,虽然经过冥医的治疗,但仍然元气大伤,此刻脸色相当不妙,冷着脸看向崔绝,没有出声。 “公主。”崔绝含笑打招呼。 香雪:“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室内没有待客的家具,刑狱司掌司召唤出一具骷髅,贴上封印,使其化作一把白骨座椅。 崔绝仪态自若地坐下,回答她:“很多。” “哼,你倒是坦然。” “这应当是我们的共识。” 香雪扭开脖子,嘲讽地嗤了一声:“但我先提醒你,不要抱太大希望,我知道的不多,我的母族也不会花太多代价来赎我。” “一个用完即扔的工具。”崔绝点评。 香雪面无表情。 “听起来挺安全的。” 香雪哼道:“你不相信?呵,你似乎对活死灵公主的地位有什么误解。” 活死灵在当年和冥府旷日持久的战役中损失太多战力,人才凋敝,到后来迁徙到极北寒境后,面对夜叉、罗刹等种族的崛起,选择以联姻来维持住表面的和平——除了几位不走寻常路的冥王之外,大部分部族的首领都还是喜欢女人的——这就是活死灵公主的价值。 “你说的这个我确实有所耳闻,”崔绝说,“但我想,以阁下这样强的实力,地位应当不是普通公主。” “夜雨姐姐实力不够强吗?” “而被派来监视她的你,恐怕比她更强。”崔绝回想起幻境坍塌前对方那个威力十足的大招,当时她断了一臂,仍能一举摧毁楚江王的幻境,这样强的战力,即便在活死灵王族内部,也实属强者。 香雪嘲讽地看着他:“强又如何,还不是要联姻,所以我才偷跑来幽都,因为与其被嫁给什么夜叉、修罗,我宁愿是阴天子,至少他够俊美。” 崔绝板着脸:“不要挑衅我,小心我妒性大发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大牢里。” “那似乎也不错。” “你不怕这个威胁,”崔绝笑起来,“是否因为没有戳中你的弱点?” 香雪从他的笑眸里察觉到一丝阴寒的恶意,不由得心底暗沉:“你自以为掌握了我的弱点?” 崔绝抬起眼皮,恶意几乎具象化成肆无忌惮的刀刃,要将她千刀万剐:“与其说是我掌握了你的弱点,不如说,我掌握了将你们活死灵物尽其用的手段。” 物尽其用…… 物? “夜后说煌灵王被天孙虐杀,”崔绝语带含笑,“你可知虐字何来?” 虐……香雪想起坊间一些低俗不堪的隐秘传闻,怔了怔,眼睛猛地瞪大。 崔绝:“天底下只有活死灵的炁命轮才能化解浊炁,这成为活死灵对冥府最大的依仗,可别忘记,稚子抱金行于闹市,后果如何?” 香雪骇然而起:“你!你恐吓我!” “恐吓?你以为我只是恐吓吗?”崔绝笑靥里的恶意加深,压低声音,“天知道我等了多久,才得到一个有罪的活死灵王族,你有炁命轮可以化解浊炁,正巧,我有六位冥王尚未婚娶,你修为高深,想必不会轻易被用坏,就像数千年前那位灵王一样……” “畜生!!!”香雪暴吼,死死盯向他的脸,鬼炁疯狂暴走,若非被封印压制,整个牢房说不定已经被摧毁。 崔绝突然抬手拿下眼镜。 香雪下意识看去,视线相对的刹那骤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惊叫:“九生眼……” ——崔绝的话一句比一句恶毒,就是要激怒自己,让自己失去理智,为了在心理最慌乱脆弱的时候发动九生眼来侵入记忆。 再想移开视线已经迟了。 终日隐藏在镜片后的异眸显现出来,漆黑的瞳孔悄然变大,香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从他瞳孔中传来,如同黑洞一般将周遭一切都吞噬进去,她仓皇抵抗,却无能为力,只一个对视,就重重地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周围黑不见五指,一丝声音也无,香雪猛然从高空坠落,刹那的失重感让她胸腔剧震,脑中无数记忆碎片无声崩飞。 “为什么要放出煌灵王?”崔绝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香雪下意识想要反驳,思绪却不可遏制地回想起接受命令时的场景—— 极北寒境终年风雪,即便是晴天,风中也夹杂着细碎的冰渣,香雪大步走进香蜃城的宫殿,解开貂绒大衣扔给侍女,对城主行了个礼,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这次又是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喊我回来,父亲?我的修行还没突破,正在节骨眼儿上呢。” 城主宠溺地笑骂:“没礼貌。” 香雪看向他旁边的男人——瘦削、斯文,优雅地坐在椅子上,手边摆着一根手杖,乍一看像一名文弱的学者。 活死灵擅长控灵术,感觉敏锐,香雪目光落在手杖的杖头上,隐隐察觉到一股杀伐之气,仿佛从冲天的血腥硝烟中缓步走出来。 “生魂?”香雪仔细感知了一会儿,“不,生魂不该有这种腐朽的气息;不是异魂,也不是亡灵,我竟感知不出阁下是什么种族。” 那人温和地笑:“一个活着的亡灵,或者说,一个早已死去多年的生魂,随便定义吧。” 香雪狐疑地看着他,直觉此人的神秘之下暗藏着难以预计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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