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安清努力拼凑脑海里的记忆碎片,有在坛城的,有在青川的。他想起来了,在那场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的爆炸中,他侥幸活了下来,还被带入坛城,是袁印光救了他。 实在是太讽刺了,袁印光为什么要救他,让他死了不是正好。 他轻叹一声,回忆起在半梦半醒之间,好像走入了一个精神图景,那是净堂的模样,金光闪闪的石像屹立在中间。它动作生动,双手持长刀刀柄交叠在身前,刀尖戳于地板,奇怪的是,脸却看不清。 真正的净堂,中间的佛像是慈眉善目的,但这里不是,一层薄纱遮住了五官。 联想起袁印光的施救,贺安清能确定这一定是他的精神图景。 原来净堂是仿造袁印光的精神图景所建,那尊石像拿着的正是净堂供奉的屠刀,只不过在图景里还是完好的模样。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画面与那只猪带他看的重叠了,袁眉生没骗他,青川战役中韩律那场无差别屠杀,是真实发生过的。 也不知道容麟和雨晴有没有顺利把人送回燕都,应该能完成吧,他们两个虽然平时吊儿郎当,但关键时刻一定会以任务为重。 想必容麟现在在骂他。 大概丰东宁也会埋怨他。 贺安清想到了唱诵班的同事,苦涩地咧咧嘴角。那就怪我吧,怪我我才能好受些。 但他不后悔,毕竟这是他唯一能替平晏做的了。 他撑着地爬了起来,向圆形的立柱走去,每走一步都感到浑身酸痛,尤其是肋骨。借助蜡烛微弱的光亮,低头向宽松的袍子里看了一眼,外伤还没好,包着几圈白色绷带,看不到里面伤情怎么样了。 扒开衣服时,发现手上也缠着绷带,指尖上的有些松动了,露出的关节是青紫色的,还有未愈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这时,先是厚重金属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一道细弱的光亮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下意识用手挡住。 适应了好一会儿他才能睁开眼,看到发亮的缝隙中站着一个人影,那人开口说道:“贺安清,你是如何进入坛城又蛊惑了降佛?” 这声音没什么辨识度,却让贺安清有些熟悉,对照影子的独特毗卢冠来看,他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你为什么不亲自问降袁印光,主事。” “降佛遭你毒害,已昏迷数日,还不认罪?” 贺安清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袁印光为了救他,精神力大量消耗导致失去意识。主事并不知道他是从青川而来,只是趁袁印光昏迷,绑架了他,还要让他背黑锅。 “他舍命救我,因为我是福音者。” “什么?”主事的面目有些狰狞,道,“你这个小骗子,月轮石都毁了还有什么福音者?!” “你爱信不信。”如果早几个月,他会不遗余力与之周旋,但现在,他一心赴死又没死成,便无畏道,“那你直接杀了我,你以为我怕死?” “杀你?”主事冷哼一声,“你知道经文里说,如果人在世的时候作恶多端,死后也不能灰飞烟灭,而要在阿鼻地狱偿还罪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你不能……” “我不能?”主事发出了诡异的笑声,“你们在杀将军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不能?” 贺安清咬着牙道:“你无非想让我用死来赎罪。” “余念只是死了吗?!”主事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知道他的葬礼都没有办法瞻仰遗容吗?入殓师试图用牛皮、猪皮来修复他的遗体,但他没有任何一个器官是完整的,身体可以用模型来缝合,但头不能。头骨被敲成了三百八十四块碎片,还不包括已经腐蚀掉的。连普元最好的技术都无法复原。”主事紧紧抿着嘴,冲他摇了摇头,说道: “你现在还觉得死就能还清?!” 福音者的话题让主事一阵心悸,无论是真是假,一不做二不休,彼岸台都是贺安清最好的归宿。 他的眼睛闪着寒光,瞳孔变成一线,这是适应夜行的状态,他边关门边往外退,说道: “如果你够强,我们还能见面,到时我会亲自手刃了你。但应该是不可能了,就此别过吧,丢掉皇位又冒充神佛的废物。” 大门关上,除了越烧越短的蜡烛形成了小小一圈光晕,其他地方又回归了黑暗。 贺安清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什么主事只告知了袁印光的情况,却没有说郑惑?如果圣地的将军死在青川,怎么都会恼羞成怒,更要把帐算在他头上。 可主事一个字都没提,难道消息还没有从青川传出来? 刚刚主事的一番话,让他反而有了些心理准备,虽然手段不详,但无非就是要将他关在这折磨。 他倒是不害怕,还能有五〇一难熬不成。 就在这时,石柱上蜡烛的火苗晃了一下,明明门已经关上,怎么可能有风吹进来,这让他高度警惕起来。 片刻后,眼前出现了几个亮点,这是精神碎片。没等他反应,亮点就贴在了他的皮肤上,脖子、胸前、大腿上都有。 他一下坐倒在地,爬着向后退。可亮点越来越密,像飞虫一样纷纷飞来,附着在他身体各个部位。他拼命挥手试图聚散这些精神碎片,颗粒太小了,总是能见缝插针躲过他的动作。 “谁?有本事别藏着!”贺安清索性停下来,闭上眼睛感受对方的位置,他的精神力很弱,也只能硬着头皮先试试。 在昏暗的陌生场所里,视觉已经起不到作用,曾经在五〇一研究所里遭遇过相似的情况,让他并不那么担忧。 闭上眼睛后,他将精神力集中再进行释放,如同电磁波一样扩散开,两种精神碎片相撞时,就能感受到浓度的提升。 这里很大,到现在他都没有搜索到边缘,面前的立柱不是唯一一根,四面八方相隔不太远,还有更多的立柱,用来撑住这里的穹顶。 9根,不,还有更多。 13根,没错,一共有13根立柱。 这个哨兵在哪? 贺安清一点点地感受着,而他整个人已经被精神碎片包裹得通体发亮。这些颗粒好像有生命一般,钻入领口、衣服下摆、裤腿,在他身上游走。 不疼,但很痒,而且越来越痒。 突然,他感到私密部位也有精神碎片爬了上来。 “唔!”他猛地睁开眼,身体前屈,单手撑地,脚下一蹬。瞬间人就蹿了出去,朝着蜡烛奔跑。 在柱子后面!混蛋! 贺安清绕着石柱跑了半圈,向前猛地一扑,抱住一个黑影滚了出去,精神碎片随之散开老远。那黑影发出沙哑的吼声,听不清在说什么。 两人滚出好几米,贺安清一个翻身压住那人,一腿压住胳膊,一脚踩在手腕上,骑在那哨兵腰部防止他反抗。他抬起拳头对着头部狂打,一拳接一拳,血腥味弥漫开来。那人吃了一记组合拳之后,被血水呛得咳嗽起来,头往一侧倒去,嘴里吐出了两颗碎牙。 对方是个低阶哨兵,身形没有那么强壮,但也比贺安清大了几圈。一个寸劲儿,手挣脱了钳制,一把掐住贺安清的脖子往下拽。 两人位置发生对调,那哨兵的手指抠进了细嫩的皮肉,使他无法喘息。精神碎片又满满聚拢上来,像流动的血液一样慢慢流向他的肌肤,要与他融为一体。 太痒了。 而且令人作呕。 那哨兵有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咧着嘴在他上方笑着,血混着口水滴落在他脸上,又腥又臭。精神体的气味与这如出一辙,要不是被扼住颈部,他有可能就这么吐出来。 贺安清的四肢在地上胡乱挣扎着,精神碎片犹如无数条舌头,带着黏液在他身上乱舔,没有放过任何地方。 出生到现在,他从未经受过如此恶心的凌辱。 他是金枝玉叶的身体,何曾被人玷污。他急中生智看准了那哨兵的脸,从头发缝隙中找出了眼睛的位置,抬起双手抠住。发生得太突然,那人其中一只眼睛没来得及闭眼,他指尖用尽力量,只觉得一软,接着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 那人蹦得老高,捂住自己一只眼向后退了几步,坐倒在地。 贺安清扔掉眼球,助跑后一个滑铲,从背后抱住哨兵,双腿盘在腰上,胳膊紧紧勒着脖子。直到对方不再挣扎,他才停了下来。 精神碎片逐渐稀薄直至不见,恶心的感觉也缓解了很多,贺安清筋疲力尽地站了起来,看了看手,指关节全破皮了,还混着哨兵的血。 他走回立柱,拿起上面的红蜡烛回到哨兵的尸体旁边,微弱的灯光照出一个人形。他踢了一脚哨兵的头,乱发分开露出了脸。 除了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窟窿,嘴上少了几颗牙,还是能看清长相,这人长得很猥琐,与其精神颗粒一样,但不是认识的人。 如果这就是他要面临的试炼,那也太温和了。 他借助蜡烛微弱的光源,看到这人破烂的袖口上,有一个烛火样的刺绣,他撕下来端详了一会儿,总觉得在哪见过,又实在想不起来。 尸体身上没有其他有价值的线索了,他朝着刚刚主事离开的门走去,来到了第二根立柱前,仔细一看,柱身上不正是蜡烛标志。他再抬头看,果不其然上面也有突出来的烛台,他用刺绣在柱身划过,蜡烛亮了起来,这次是两根。 这回照亮了脚下的路,他正准备前行,可刚迈了一步,就听见前方有响动,像是铁门或铁栅栏拉开的声音。 没一会儿,声音停止了,紧接着是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别走啊,还没完呢。”这是一个又细又沙哑的人声。 贺安清瞬间后退几步,顺着两盏蜡烛往下看,一个比之前那个瘦一点的男人在立柱后方出现。 精神力告诉他,这是一个哨兵,大概率也是低阶。 贺安清有点不耐烦,这是派一堆杂兵来,想活活把他累死么? 那哨兵走出了阴影,他与之前的那个不太一样,穿得很干净,白色的西服,还打了领带,领带上绣了个显眼的图案,与上一个人袖口上一样的烛火,只不过这次有两个。 这人脚上同样是白色的皮鞋,踩扁了那只被他扔掉的眼球,慢慢走近他,说道: “一开始就让你遇上野蛮的,吓坏了吧,我们可不都是这样的。” “你们?”贺安清心想果然是有一队杂兵等着吧,那能不能快点儿,别逼逼了,随即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那男人眉毛很细,眼睛也细长上挑,薄唇,口裂巨大,鼻子又细又直,五官像是在脸上写了个“王”字。 他三七分,头发贴合头皮,上面还抹了不少油,看上去他对自己的形象颇为满意,捋了一把斜刘海,说道: “我跟那群饥渴的哨兵不一样,我会很温柔地对你,就当是你生命最后时刻的褒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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