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意郁行舟的安危,怎么不问问你师尊有没有受伤?”秦嫣忍不住道,“郁行舟在莲花石台前用毁琴威胁江月白,又拖着江月白进独幽的惩戒幻境,他可是毫无保留地对江月白下死手!江月白却要顾及你对郁行舟的感情处处忍让!他们两个的交手你觉得谁更会受伤?” “不是的......”晚衣有些窘迫地摇头,“我只是......” “在莲花石台前算计江月白这一条就够江月白下杀手了,但江月白只砍了他弹琴的手。”秦嫣道,“留郁行舟一条命,是因为江月白还在意你这个徒弟,你离山日久,还在意他这个师尊吗?” 晚衣紧咬着唇,什么话都说不出。 “你好好想想吧。”秦嫣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花香散去,山洞重归阴暗寂静。 秦嫣一走,晚衣卸去了强撑着的镇静,重重跌坐在满地木屑里。 她发觉自己的身子还在不住颤抖。 不是害怕的颤抖、也不是羞愧的颤抖...... 而是悸动的颤抖。 方才她不能解释。 也无法解释。 她称江月白一句“他”, 因为她已经不能把江月白再当师尊了。 前几日她听到修士们谈论江月白与郁行舟动手,便急忙关闭听感匆匆远离,不敢再听。 那是一种不敢验证的激动——江月白竟会为了她的情伤去杀人。 这个念头只是想一想,就会心弦紧绷、就会心弦断裂! 她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用这样肮脏僭越的念头去想师尊,可当江月白把那张雕着花独幽琴交给她的时候,她还是不受控制地又一次心跳错乱。 碧玉朱漆,琴尾不仅刻着漂亮的花,还刻着她的名字。 “这张琴叫晚衣,”江月白说,“没人能夺走了。” 晚衣抱着琴,直到江月白离开才敢落泪。 她狠心丢掉了江月白的斩雷,以为这世间会有其他东西能替代,可最后发现最好的东西依然只能来自江月白。 郁行舟送她的朱砂琴上刻着很多优美的情诗,江月白给她的琴上只刻着“晚衣”。 她反复抚摸轻念,念出了很多意味。 她在想,师尊会不会早已看穿了她心思里最隐秘的那一丝。 沧澜山上男修成百上千,她从不亲近任何,倒不是因为那些男人怕她,而是因为她的眼里盛不下更多——她早在很小就见过这世间最惊艳的美景,皎月照琴春风拨弦,江月白弹琴时的模样无人能及。 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最意气风发的顶点,也比不过江月白随意一个带着她手弹琴的的动作。 多年来的压抑很痛苦,十九岁她执意离山,江月白没有拦,仿佛是看穿了她的狼狈。 她下山不为历练,而是逃避。 郁行舟拨弦的手,不是春风,却有春风的影子。 只有三两分相似,便能让她如痴如狂。 她不再压抑那些经年累月的克制,报复般放纵般,肆意去爱、倾尽所有、酣畅淋漓! 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心上那道名字不可言说的锁。 但雷劫降落的前一夜,她满心期望落空,在暴雨里泪流满面。 她发现那道锁还是解不开。 因为那个人根本无可替代。 最好的东西是江月白给的,最好的人也只能是江月白。 江月白是禁忌,是压抑的欲|望,是执意看做师尊却再也不能当师尊的人。 对方随意一举一动都会让她生出无限想入非非。 她只能这辈子再也不见。 * * * 天机秘境的最后一道禁制消散,露出蓝光缭绕的玉门。 幽云浮动,好似静谧的海。 秘境内钟声群起,回音层叠。 向所有修士宣告:天机门将在日落时开启。 虽然门前禁制与机关结界皆已除去,但并非意味着此门畅通无阻——天机门并不是谁人都能进入,不仅讲求修为功力,更讲求机缘。 机缘这种事太过玄妙。 有的修士功法高超,用蛮力开启,却死在迈入的一瞬。 有的弟子灵力低微,却能通过天机秘试的考验,顺利进入。 启门时辰未到,围观的修士与弟子都在闲谈。 苏漾带着弟子们经过。旁边的女修见到来人,立刻涌上前:“苏仙师留步!” 苏漾转身:“什么事?” 几个女修提裙走近,递给他几个香囊:“这是花药囊,佩在身上可以留香,还能清心解毒......” “哟,这么好的东西。”苏漾笑起来,将几个香囊托在掌心掂了掂,抬眼问,“不是给我的吧?” “是......是给......”一名女修从袖袋里拿出封信,塞进苏漾手里,语焉不详,“是给......” “嗯,知道了。”苏漾熟门熟路地收了东西,“给江月白的。” 女修连忙改口说:“苏仙师这几日在前开路辛苦,这几个香囊里,也有给苏仙师的一个。” “怎么着,跑腿钱还是送信钱啊。”苏漾没领情。 “当然不是,”她急忙解释,“是真心送给苏仙师的。” 苏漾笑了一声,而后又叹了口气:“你们第一次来秘境吧?我跟你们讲啊,这些东西,你们就算不说是给我的,到最后也都是我的。” 女修们闻言面露诧异。 “每次不管是妖林试炼还是仙门武宴,求我给江月白带东西的人多了,信笺香囊都能堆好几筐,全都是我替他一封封拆来看的。”苏漾真心诚意劝告,“你们要是不想这信里写的东西被我看,就趁早拿回去。” 女修们脸上表情有些失落:“可是......” “你们也不想想,他那种人会对......”苏漾话音一顿,见面前几个女孩神色黯然,觉得自己说话太冲,只得改口道,“哎算了算了,都拿来吧,我尽力。” 周围人纷纷面色转喜,将东西全塞进苏漾怀里:“多谢苏仙师!” 她们满心欢喜就要离开,忽听后方有道声音懒洋洋地说: “我教你们一招,让江月白满心满眼都是你。” 苏漾转过身,只见一个脸生的黑衣修士抱臂靠坐在山石旁。 周身灵场静谧,甚至沉重压抑——看不出有关灵脉丹府的任何气息。 女修们闻声都看向这处,好奇地用眼神询问如何做。 “很简单,看到那道门了吗。”穆离渊抬手,指了指远处蓝光荡漾的天机门,“现在,拿着你们的法器,去试试能不能破开。” “这是什么歪点子!”女修们听了都嗔怨道,“天机玉门是机缘门!就算高手去了也不敢直接破门呀,惹恼了镇门兽灵,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对啊,自寻死路就对了。”穆离渊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要是死在天机门前,江月白肯定会救的。他救人的时候最温柔最有耐心,你们最好受的伤重一点、流的血多一点,他救你们的时间就长一点、看你的眼神就关切一点。多好的机会。” “呸!臭小子!”女修们听懂了意思,纷纷蹙起眉头,“故意打趣我们!我们才不耍那种小心思!” 苏漾上下打量着这名黑衣修士:“你怎么知道他救人的时候最有耐心。” 穆离渊没转头,漫不经心地说:“猜的。” 他不是猜的。 这是他年少时屡试不爽的雕虫小技。 他从前只要受了伤生了病,江月白便会对他很温柔。 独一无二的,融在冷雪里的温柔。 用冰霜眸色的眼神看着他,用微凉布满剑茧的手抱着他...... 他总是装病,装得病不能起。 不去练剑、不去课训,只病恹恹地靠在江月白的怀里。 师兄纪砚扒在窗户上用嘴型骂他,他总是回以有恃无恐的鬼脸。 等江月白拿了药转过身,他立刻又变回虚弱不堪的小可怜,歪倒在江月白身上。 气得纪砚在屋外跺脚。 ...... 夕阳落山,天机渊内日色渐暗。 天机玉门的灵浪波动翻涌,浮出银光,好似明月天涯海潮生。 “时辰到了!”修士们纷纷站直了身子。 喧嚣与吵闹声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向两扇天机玉门。 时辰已到,众人都在等着第一个尝试的人。 可门前圆台空旷,没有人率先出列。 众目睽睽,若是成功得到天机门的认可,自然无限风光。 但若是当众失败,后果不仅仅是丢人现眼那么简单——因为这不仅是对尝试者修为功底的否认,更是对其仙途机缘的否决。 这个代价太重。 各家高手都在犹豫之际,一个男声远远响起: “我来——” 众人循声转身,只见一位身着蓝衫的年轻男子摇扇走近。 眉目俊逸,面上挂着明朗如日光的成竹笑容。 “圣手纪砚......” “纪阁主?” 纪砚在秘境历练的前几日并未出现,缺席二十六家之列,却在天机门大开之际忽然现身。 显然只为天机剑而来。 纪砚对沿道修士微笑问好,步履从容走至天机门前。 静立片刻后,他合起折扇,闭目凝神。 天机门感受到活物靠近,守门灵气缓缓流动,将来人包裹进碧蓝的水球之中。 众人都盯着纪砚的一举一动。 纪砚若能成功进入天机门,他们并不意外。 因为纪砚有着举世无双的本命秘宝,无声笔——这件出自北辰仙君之手的神兵,自然能让天机门认可。 纪砚在水声汩汩中睁眼,张开双手,掌心绿光萦绕。 一股气浪猛然轰向水流结界! 众人皆微微吃惊。 竟然不是无声笔! 结界应声碎裂,天机门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隙缝。 纪砚转身,笑着抱拳:“各位,纪某先行一步。” 天机门,居然,开了......? 人群嘈杂一瞬又寂静。 苏漾忍不住了,大步穿过人群停在江月白身后,压低声音道:“你什么时候进?” 他有些不放心野心勃勃的纪砚进去天机门,倒不是怕对方有能力先占秘宝,而是怕对方在里面布设阵法陷阱使诈。 江月白温声道:“长清,你想试试吗。” “啊?什么?”苏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江月白的意思,“我就算了,我肯定不行,到那儿也是出乖弄丑,还要给咱们沧澜门丢脸。” “你不试,”江月白看向他,“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行。” 苏漾:“这还用试吗?这不明摆着吗?” 江月白只道:“我觉得你可以。” 苏漾停顿一刻,吸了口气:“行,我去试试。不成别笑话我丢人哈。” 说完,他对前面的人摆了摆手,示意给他让条道儿。 天机门巍峨耸立,俯视着又一个渺小的挑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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