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很客气地喊着他的尊称,礼数周全地请他出剑: “北辰仙君剑法天下无双,我敢接你的一剑,你敢出剑吗。” “人之将死,有何不敢。” 江月白回答得很随意,出剑也很随意,根本没有用什么力气,似乎已经对这场荒唐戏码感到厌倦与无望。 他翻手甩出长剑。 连剑诀都没有用。 剑气纵横,一道厉光带着将死之人的污血远去—— 对面的“江月白”身前瞬间出现了一道无血的裂口。 江月白自己的身前却崩开了一道更深的血口!血红四溅! “好剑法。”对面的“江月白”一脸欣赏,盯着出剑人鲜血淋漓的胸前,缓缓道,“可我没流血,还不够。” 天道颇有风度地陈述着一场胜负早定的游戏的规则。 更深的意思却是——你这一剑太胆小了,还不足够你能自我了断。 江月白无奈地笑了笑。 他苍白的脸色只是看着就已经十分痛苦和残忍——让这样的人用力出剑,几乎是一种死前的折磨。 天道“江月白”随着剑气的余风身形迅速前掠,逼近了江月白。 更清楚地看清了这个痛苦之人的表情。 长剑因为这个突然缩近的距离刺进了“江月白”的正心口—— 剑伤却绽开在江月白身上。 剑尖没入胸膛的那一瞬间,江月白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撕扯开了,浑身经脉震得几乎断裂。 他紧紧咬着牙关,可还是没忍住,猛然喷出了一大口血! “江月白,你终于要死在你的自负里了。” 天道“江月白”用极轻地声音,说给面前七窍涌血的人一句残忍的低语。 血流得太多,已经不是最开始“滴滴答答”地流,而是泉涌一般“哗哗”地顺着江月白的下巴前颈流——这幅场景凄惨到震撼,远处的万千苍生已经在为天劫覆灭三界的结局此起彼伏恸哭。 哭声在风声里变作鬼哭狼嚎,像是给英雄末路的一曲挽歌。 浓稠的血把江月白双手都浸湿了,滑得根本握不住剑柄。 剧痛让他头晕目眩,耳中尽是轰鸣,腿也软得站不住,几乎要跪在地上。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受得住江月白的一剑。 包括江月白自己。 对面的“江月白”轻声叹息,伸手怜悯地摸了摸江月白的血发。 “早知如此,当初为何要自寻死路呢。” 江月白双眼被七窍涌出的浓稠鲜血糊满了,整个视野都是猩红的。 可他仍然没有松剑。 仿佛倔强地想要在死前看天道流出哪怕一滴血。 似乎这样,他的死就不算太过狼狈,死后流传的故事里,他也不算一个彻底的失败者。 染满鲜血的手固执地把剑一点点插进天道“江月白”的胸口。 每深入一寸,江月白的双唇间就会新涌出一大股血! 每一股血都比上一股更多,颜色更深浓。 世间最出色顶级的剑修,第一次这样狼狈地用剑。 尤其在对面人毫发无伤的模样下,他的境地就显得更加狼狈。 剑锋一点点捅穿了“江月白”的心脏。 江月白却听到自己体内响起可怕的心脉断裂声,同一时间,与心脉相连的全身经络全部接连崩断! 血完全是喷溅状爆开的,从身体各个地方。 江月白再也站不住,一条腿跪在了地上。 天道“江月白”垂着眼看跪在身前的人。 目光里是悲悯与冷漠交错的——这样的目光与往日的江月白很像。 这的确是一幅完美的,“自己死于自己自负”的美画。 长剑深深插进了对面“江月白”胸膛里,只剩剑柄在外面。 可江月白还是没有松开,用力到浑身都在强烈地颤抖,似乎要把玉石剑柄也捅进对面人心脏。 天道只感到心口微微的刺痛。 江月白却浑身喷血,溃烂到不成人形!昔日出尘冷峻的面容如今被鲜血淹没,风姿不再,只剩落魄。 这幅场景太美了。 将死之人的一剑在天道身上不足为惧。 在强弩之末的江月白身上却是致命的。 只需再深入一点。 这场华丽盛宴就可以完美落幕了。 江月白紧咬着牙。 疼痛太难忍,对面人几乎能听到他牙齿咬碎的恐怖声响。 经络断裂的手臂指节紧绷,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量般猛然一推—— 长剑狠狠贯穿了对面人的身躯! 这一剑终于完全洞穿了身体。 穿身而过之后千钧之势不减,在空中割开一道巨大的扭曲气流,深深扎进远处的高山中! 恢弘的山峦顿时由上而下裂开缝隙,在尖锐刺耳的剑鸣里轰然碎裂!扬起万丈高的尘埃。 尘埃四落后, 是漫长的万籁俱寂。 ...... 风声停了,哭声停了。 天道“江月白”的笑意也停了。 这根本不是将死之人的一剑!!! 被洞穿了心脏的天道身形微抖, 天地间的山川河流也都跟着一起缓缓颤动起来,轰隆隆的沉闷声响仿佛痛苦的闷哼。 这一剑,完全是修为顶峰的真仙极其强悍有力,甚至突破了自身极限的凶狠一剑! 天道“江月白”微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可一道温热的血从口中流了出来。 这怔愣震惊的一瞬间, 他恍惚明白了江月白那句“虫子与手”的意义。 ......他要被毒虫的这一口咬死了。 “你流血了......”江月白从半跪着的姿势仰起头,满身是血地说,“你输了。” “我流血,你流了更多。我死了,你也必死无疑。”对面的“江月白”面色已经煞白,说话时另一侧唇角也开始渗血,可脸上仍然极力维持着高高在上的欣赏表情,“两败俱伤,没有赢家。” 江月白的身体已经烂到了不堪入目的程度,白衣通红,成了血衣。 “是么。”江月白唇缝间涌满了血沫,可开口的嗓音却是平静淡然的,不再有分毫重伤之人的颤抖了,甚至轻笑了一声,说,“我不这么觉得。” 对面天道“江月白”不说话了,剑伤扩散,他的身体其他地方也开始慢慢地渗出细血。 只用微红的眸光紧紧盯着江月白。 江月白身体的每一寸都染着血,完全成了血人。 可血人却稳稳站起了身。 心脉重伤而导致的淤紫斑块一点点从江月白的脖颈上淡化消失, 经脉断裂后手臂手背崩开的血口也都一点一点愈合, 丹府笼罩着的浓郁幻毒黑雾在风里飘散...... 江月白在万千双震惊眼睛的目光里轻声说: “回来。” 远方的剑受到召唤,从山峦裂缝中猛然挣脱,掉头原路直直飞回—— 又一次凶猛地将天道胸膛洞穿的伤口重复贯穿! 而后稳稳落回了江月白手中。 浓稠的鲜血飞溅得到处都是。 天道“江月白”的胸膛留下一个恐怖的血洞,涌出源源不断的血和碎肉。 而江月白胸口的剑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飞速恢复得完好如初! 只剩下衣摆不辨真假的血渍。 远方传来惊讶的喊叫与欢呼,透过厚重的屏障,从隐隐约约变为逐渐沸腾。 江月白很随意地转了个剑花,横剑身前,左手以指拭剑——血痂与污泥掉落,剑锋寸寸恢复光华流转的雪白! 难以压制的剑气在旷野飞旋着,与持剑之人一样,带着无法磨灭的轻狂与张扬。 狂风掀起江月白的衣袍与长发。 从容又自信的眼睛与昔年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分毫未变。 这个人从未被蒙上过灰尘。 “怎么样,”江月白的眼神是轻蔑冷然的,语调是淡淡的笑,“我的表演,好看么。” 方才震颤山河的一剑威力无穷。 但没有这句话更威力无穷。 天道“江月白”看着这一切,脸上表情慢慢变化,由不解变为惊异,又从惊异变为恍然...... 最后化成了愤恨。 这不是江月白丧命的终结场。 而是江月白邀请他走入的终结场。 江月白竟然骗着他演了一出好戏! 骗得他以为胜局已定, 骗得他真身化形现身接剑, 骗得他迟迟不出手,想要享受对方率先自伤而亡的美景。 困局是困局。 是江月白在他的困局里又设的困局。 江月白承受不住穆离渊的死而心脉崩裂是表演...... 接受不了数千年故人生离死别而身中蛊毒是表演...... 假装被骗前来狂风幻境以剑定风是表演...... 在摘星台上流露出的意乱情迷也是表演...... 不—— 或许更早。 从江月白筹谋用山河器庇护众生开始。 江月白根本不想用山河器拯救苍生,而是用拯救苍生的幌子引天道误会他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慈悲者。 上一次的天劫江月白要拦亿万人的命劫,惹怒了天道,他当然知道做什么最能又一次惹怒上苍,吸引到以为窥破他破绽的天劫。 “万千苍生的性命都能被你当做诱饵......”天道愤怒嘶吼,“拿他人做棋子,你还有什么资格自诩拯救苍生的圣人!” “只论成败输赢,不论手段。”江月白的表情淡淡的,这种淡然在这样的场景里平添一丝傲慢,“当然,输给我的人,都可以发表一下遗言。” “不可能......”天道化出的身体在流血,真身的心脏也在流血,重复着,“我不会感觉错的......” “难道你的感情也能伪装吗?!” 天道能看破这世上所有人心,他分明清晰地感到江月白面对那些惨烈的景象时,心里慌张震惊悲伤的感情不是假的,怎么可能在那些痛苦至极的情绪里,心神分毫无伤? 江月白一直是个没有软肋和破绽的人。 所以当天道感知到摘星台上那一夜江月白心里的感情时,才终于确定了这场游戏的规则——用穆离渊的死来杀死江月白,这是致命的、万无一失的、让对手湮灭得彻底的杀招。 可没想到却落入了江月白的圈套。 如果这场华丽表演,连内心的感情都提前算计到了, 那这个人根本已经到了非人的恐怖境地。 这个圈套远比天道的困局筹备得还要更早更细致严密,埋在每一个不起眼的细节里,也许江月白这一千年来每次随意说的一句自己受不住再一次天劫惩罚都在潜移默化里影响着对手的判断。 江月白笑了笑,嗓音轻而平静,甚至含着一丝轻蔑的评价感:“你的手段很不错,爱恨情仇的确是世上最狠绝的刀,可惜对我而言不是。如果你觉得这把刀能杀死我,未免太小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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