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是即将起航的货轮和货轮下来来往往的搬运工,工作人员甚至觉得有几个身影,是晚清的官员。 “……广州十三行?” 工作人员嘟囔,揉了揉眼睛,将这张照片正面朝下推到一边,翻开了另一张照片。 一翻开,他就愣住了。 随即大惊失色,将照片猛地扔到一边,哐当一声摔下椅子来。 【怎么了?!】顾青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急切到失真。 但工作人员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张照片飘飘忽忽地落了下来,正面朝上,在房间的灯光下,向世人清晰地展现着自己。 那是一张特殊的老式结婚照。 比现在稍微大一点的宋时清坐在八角木凳上,他被人点了妆,本就清丽的长相看起来多了几分荏弱的女气。长发绾着,低插两只银质珐琅钗。 懂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当时家里办丧事时,女眷才会梳的样子。 可宋时清身上的是喜服没错。百子图、石榴纹,那喜服还是祝他和夫君子孙满堂的样式。 宋时清身边没人,而是摆了一个高脚花架,盛了一只方方正正的木质骨灰盒。 要知道,当时可没有火葬的习俗。更何况目前看样子谢司珩的家族应该是个不小的地主。 照片中,新婚的少年无意识地揪住了腿上的衣服,整个人惊怯地绷紧。他好像觉得拍完这张照片,一切就结束了一样。 但事实上,宋时清的两只手臂上都出现了一只紧紧抓着他的青黑色大手。 谢司珩站在他身后,不正常地佝偻着身体,可及时这样,他还是高出了宋时清一大截,甚至比现在这个谢司珩都要再高些。 他从容地看着镜头淡笑。 没人知道在这张照片拍摄的时候,这只恶鬼到底扭曲成了什么样子。 也没人知道,照片中的宋时清和拍下这张照片的人,都经历或者即将经历什么。 工作人员只觉得一阵一阵得发冷,闭着眼睛抓旁边的香灰往身上撒。 他倒是还挺客观的,苦笑着跟顾青说道,“顾天师,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可得救救我。咱们这回碰上硬茬子了。” 宋时清:(看着骨灰盒)……夫、夫君 站他身后的谢司珩:这儿这儿!
第六十五章 ——宋时清挂断陈建安的电话。 他大概能猜到,去找陈建安询问他的日常交琐事的人就是顾青老师和他的同事们。 之前在国内的时候,顾青就跟他隐晦地提过,对于涂山县发生的灵异情况,国家已经介入调查了。 可如果有什么要问的话,直接联系他就好了。顾青为什么要去找陈建安呢? ……总不会是因为怀疑他会说假话吧。 宋时清叹了口气,因为之前的事情,他对顾青总带着种对长辈的尊敬和自然的亲近,一下子被这样疏远,他稍微有些失落。 “时清!” 身后突然传来谢司珩的声音,宋时清回头——只见一大群海鸥正扑啦啦地围攻着谢司珩。 或者说,围攻着他手上的炸鱼薯条。 宋时清:…… 这场景估计挺常见,旁边路过的船员都见怪不怪,只有明显是别的国家来的白人们伸头朝这边看来。 宋时清赶紧上前,想赶走这群不讲道理的强盗鸟,但大概是以为他也拿了吃的,海鸥群分出一部分,朝他飞来。 “啊,嘶。”宋时清被翅膀扇的低下头,头发被海鸥用鸟喙和脚蹼弄得乱成一团,耳边全是拍打翅膀的声音。 “怎么又开始围攻你了?”谢司珩笑骂,赶紧上前,一手抱着炸鱼薯条,一手揽住宋时清,带他慌忙朝前跑去。 “看台阶,咱们的船是左边竖着星星旗的那艘。” 宋时清和他一路跑上甲板冲进快艇船舱,一只跟在两人身后的海鸥嘭一声撞在了门顶的玻璃上,哀哀叫了一声,飞走了。 “那么多带食物的人,它们为什么就逮着你啄啊。你是不是招惹它们了。”宋时清又好气又好笑。 不等谢司珩回答,另一个人的声音就插了进来。 “因为渔船上的水手每次出海前都会买炸鱼和薯条,每次都喂,久而久之,这群蠢鸟就觉得炸鱼和薯条是它们的饲料了。” 一个胖胖的本地女人走到两人面前,幸灾乐祸地示意了一下谢司珩手中的纸袋,“以后来港口别买这些。你们两个的票给我看一下。” 谢司珩无奈地笑,在手机上调出订票页面,递给她。 胖女人极为娴熟,“你们两个只定了船票噢,寻鲸的导游费得补交。一人五十刀,现金还是移动支付?” 宋时清:…… 明明之前在软件上付的钱,已经超过当地观鲸船的一般收费标准了。他和谢司珩就是被坑了吧。 谢司珩神情未变,笑着掀起眼皮,和快艇的女主人对视一眼。 胖女人耸肩,“你们现在走我可不会退还船费。” 谢司珩没说话,只拿出银行卡,刷了一百刀过去。 胖女人见状露出笑来,“放心,今天肯定让你们看到鲸鱼。” 说完她留下了两件橘黄的救生衣,转身,朝她正在前面开船的丈夫走去,背影看起来极为满意。 ——恶鬼偏财可不是好赚的。今天会发生什么呢? 宋时清伸手,从纸袋里拿出一根薯条,忍笑开口,“我们是不是有点太惨了。” 谢司珩转向他,片刻后伸手将宋时清脑袋上的一根白色鸟毛摘了下来。 还笑呢,又被鸟欺负又被人欺负的,怎么一点都不记仇啊。 也是,时清这辈子过得还算顺遂,性子也从容了不少,不会再因为这些小事战战兢兢。 虽然还是很乖。 宋时清就见谢司珩淡笑不语,撕开纸袋,将里面还热的食物摊开摆在腿上,油炸的香气一下子在这片空间弥漫开来。 但谢司珩并没有急着吃,而是拿起了一个汉堡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七八个类似虾球的,炸得金黄酥脆的丸子样东西。 谢司珩拿起一个,递到他嘴边,“尝尝看。” 宋时清莫名,乖乖张开嘴,任由谢司珩将圆形的食物塞进他嘴里。 他一咬,微腥带着鲜香的汁水在粘稠地舌尖化开,霎时间盈满整个口腔,留下一张瘪下来的脆弹结膜。 ——这是大鱼的眼睛。 南方都有吃鱼头的习惯,宋时清自然也不排斥,但有些食物,一旦大的过分了,吃起来就会让人觉得古怪。 “怎么了?不好吃?”谢司珩问道。 “……好吃。”宋时清迟疑了一下,“就是太大了,好奇怪。” “我也觉得挺奇怪的,第一次见到油炸的眼睛。”谢司珩说着,又拿了一颗喂到宋时清唇边。 宋时清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一边说着奇怪,一边却不受控制地低头继续吃下了又一颗鱼眼睛,湿红的舌尖无意识地舔舐过下唇。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正在公共场合,被谢司珩投喂着。 “你不吃吗?” 还剩最后一颗的时候,宋时清终于回过了点神,含糊地问道。 “我从小就不吃鱼头,你忘了。”谢司珩看着他吃下最后一颗,漆黑的眼瞳含笑地注视着他,“好乖。吃得好快。” 宋时清意犹未尽地看着他扔掉纸盒,神情有些慵懒。 虽然胃里的饱腹感不强,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宋时清就是觉得自己“吃饱了”。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抱在怀里一样,凉丝丝的,极为舒服。 他看着窗外,迟缓地眯了眯眼睛。开始期待起接下来的行程。 而谢司珩支着头看他。海风拂过海面,吹进船舱,将宋时清的头发轻轻勾起。 ——百余年来,这片海里埋葬了太多无辜的人。深海中的鱼蚕食着他们的躯体,携带着他们的灵魂成长壮大。 这种鱼的眼睛对于现在的宋时清来说,非常滋补。 就是可惜了,在这里只能油炸,还有点腥气。要是在国内,找个瓦罐煲汤应该会更和时清的口味。 谢司珩就像是一片黑暗森林中的掠食者一样,为了养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叼回巢穴的伴侣。看到什么对宋时清有好处的东西,都想带回来喂他吃下去。 好消息是,这能延缓宋时清发觉自己体质异常的时间。 坏消息是——这会加快宋时清融入黑暗的进程。 如果此时顾青在这里,就会沉默地发现,宋时清现在,几乎已经被裹进了难以驱散的阴气中。 快艇启动,船头破开海水,朝着远方广阔的海面驶去。 甲板上,快艇的男主人嫌弃地看着面前背着个麻袋的老人。 旁边的胖女人也不高兴地拧着眉毛。 他俩都不是眼球十字架的信徒,只是普普通通的科伦坡当地小夫妻。但从几年前开始,港口就被这群神神秘秘的疯子信徒包下了,他们这些人想出海,必须缴纳停泊费。 交钱倒是没什么,毕竟之前他们也要向政府的管理部门交钱。 只是现在,他们除了交钱以外,还要时不时向教徒们提供帮助。这群疯子时不时就搬一些带血耳朵动物尸块上船来,每次弄脏甲板,还要他们自己清理。 老人将麻袋扔进甲板下的船仓里,慢吞吞转过身,阴鸷地看了两人一眼。朝后面背阴的地方走去。 胖女人没好气地看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地回到船舱里。 科伦坡港口朝外,不多远就是一连串露在海面外的礁石岛,漆黑的礁石被海水冲刷得菱角圆润,近海面的部分,密密麻麻地生长着一层贝类。 宋时清眼睛亮亮地朝那边看,才摄入了阴气,他现在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软软地趴在栏杆上。谢司珩看得心满意足,从后面环住他的腰。 “嗯?” 宋时清抬头,他隐隐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些太暧昧了,轻轻挣扎了一下。 谢司珩无辜地看着他,反正就是不松手。 宋时清慌了,按着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你……” 谢司珩凑过来,在他头发上亲了一下。 他像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喜欢宋时清才好了,笑眯眯地看着宋时清有些无措的脸,又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不远处还有外国旅客叽里呱啦的交谈上,宋时清一下子红了脸,手忙脚乱地往外挣扎。 谢司珩没桎梏他,松开手,背靠着栏杆看着他笑,餮足得仿佛一只完全吃饱了的兽一样,在阳光下,连眼底都大方地给光留出了一小片空间。 宋时清红着脸偏头不看他。 他总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答应谢司珩的。 他现在就已经不排斥谢司珩的亲吻了……只是觉得有点害羞而已。 怎么这样啊。他们两个当了这么久的朋友,如果真的在一起,那以后……要怎么跟陈建安之类的人解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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