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爵也拿出一个黑匣子,里面装着传感器,他将连着电池的电线捞出来,大大方方坦给谢敏看。 双方都拿着足以掌握对方命脉的东西,遥遥对峙地举在空中,一目了然,毫无遮掩。 “同时倒数三秒,一起毁掉手中的东西,可以吧?”子爵道。 谢敏点了点头。 “三。”/“三。” 他们同时出声,两重倒数声在一起,在落针可闻的宴会厅中回响。 “二。”/“二。” 子爵向身后的亲兵做了个全力射击的手势,离他最近的一人走到他侧方,将匕首对准他颈项上的定时炸弹。 谢敏将启动器捏在手里,手枪对准箱子最边缘的铜钉,手背青筋如巍峨山峦般隆起,在薄薄的皮肤上蛰伏着。 “一!”/“一。” 仿佛最盛大荒诞的血腥表演拉开帷幕,随着齐齐的一声号令,周身死水般氛围登时炸开,各种复杂的声响在一瞬交错摩擦。 谢敏率先开枪,封闭并不牢固的铜钉被子弹轰飞,他一脚踩在箱盖边缘,手掌攥拳,连着枪柄向下重击,将卡在姜琪脖子上的木板砸出一个瘪。 他的掌根因过强的捶击力被断裂的木屑划伤,蜿蜒的血口出现在掌纹根部,但他管不了那么多。 透过被砸烂的顶盖,谢敏看见了箱内的情况。 密密麻麻的刀片切割着姜琪的防弹衣,重点防护的内脏与心口没有创伤,但血淋淋的倒钩扎进四肢。坏肉糜烂,与碎布弹片搅在一起,有的创伤过深,露出惨白赤裸的骨片。 谢敏咬紧牙关,一手扶住姜琪还算完好的左肩,将所有重量都接到自己手上。然而瞬间,开裂的箱子发出“滴”的一声,斩首的刀轮从缝隙中探出利齿,滚动着向姜琪的脖子绞去! 是被动触发装置! 谢敏瞳孔一缩,当即用右脚军靴的鞋跟抵住前侧刀轮,枪管卡住后侧刀轮,金属与金属之间的绞杀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他脖颈筋脉因施力而暴起,瘦削的躯体爆发出难以估量的巨大力道,随着咔嚓一声,箱子裂开,竟是被谢敏徒手拆成了两半。 轰隆! 谢敏一脚将半个箱体踹飞,落地时右脚鞋跟不平,是在最后关头被刀轮整个削掉了。他将姜琪护在身后,整个流程说起来长,实际发生不过电光石火,眨眼之间的事。 他将剩下的半边箱子横在身前做掩护,手枪枪口从缝隙中探出,瞄准子爵。 另一边,子爵躲在人群之中防止谢敏暴起狙杀,身边的亲兵用匕首挑掉他脖颈上的爆炸引线,细长胶皮被抽出,环状炸弹彻底卸下。 子爵猛地松了一口气,转而手臂前伸,如铡刀般有力地斩下:“开枪!” 话音一落,一切景象如电影慢放镜头般在谢敏眼珠中呈现,清晰全面,所有动作都变得有迹可循。谢敏如盯住空中胡乱扑腾的蚊蝇的蟾,视线随那被解下抛飞的环状炸弹移动,他抬起手枪,瞬间开枪。 世界回归正常的速率,子弹穿过三指宽的塑质环,精密火线在撞击中爆出亮光,只听轰地一声,爆破力惊人的炸弹在子爵头顶两米外炸开。 环状炸弹中储存的钢珠在爆炸的推力下无差别地扫射,人群中爆开一片血雾,腥味顺着风浪扑进谢敏与姜琪的鼻腔。 由于远离爆破中心,射向他们的钢珠被谢敏身前的箱体遮挡,但即便威力有所削减,箱体还是被打成了筛子,表面蜂窝般凹下不少孔洞,不少地方直接被打穿了。 姜琪倒在地上,耳内因爆炸带来的声浪而出血,她望着将自己护在身后的谢敏,对方清瘦的脊背在此刻成了一座无法撼动半分的山。 “谢……”她沙哑地叫对方的名字,可视线一移,又哽住了。 她看见从对方军服外套中流下的血,一滴滴砸在地毯上,像枯萎的树木被剥开树皮,溢下不算丰润的树汁,在寂静中忍受苦楚。 谢敏知道姜琪清醒着,也听到了对方的呼唤,但没有回头。一枚钢珠嵌入他的肩膀,正好卡在筋肉*隙里,他随意用手抠了下来,将血抹在裤子上,保持手指的灵敏度。 他不能被任何外来因素干扰。 远处,血雾散开,雨一样附着在一具具被轰得千疮百孔的躯体上,满地都是黏糊糊的液体,分不清从谁身上来的,也分不清从哪个部位溢出来的。谢敏盯着那死寂一片的尸堆,快速在其中分辨着。 如果他没看错,爆炸前一秒,子爵就近抓了个亲兵挡在自己身前,避开了钢珠的散射。 对方仍旧藏在这里,在昔日部下的尸体中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谢敏不断开枪,逼子爵移动位置,同时,他听见身后走廊传来跑动的脚步声,是子爵的援军到了。 “银在这!”“开枪!”“别让他们跑了!”“保护子爵!” 乱糟糟的厉啸突破狭窄走廊逼近,谢敏猛地回头,开枪击毙最先踏入宴会厅的领头者,然而更多人乌泱泱地冲了上来。 无数枪口对准了谢敏和姜琪,他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了,将死的冷僵感袭上大脑。 就在此时,异状突生!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如滚滚云雷在宴会厅中炸响,整个地面都在震动,如地龙翻身时强大的威势,排山倒海般猛扑而来。整座堡垒如狂风巨浪中的舟,钢架结构发出呜咽,光彩夺目的水晶吊灯在晃动中猛然断裂,狠狠砸在地面。 是爆炸? 哪里来的爆炸? 谢敏心里一惊,抱住姜琪的上半身,用后背挡住水晶吊灯碎成渣渣的残片,有碎块扎进身体也无暇顾及。他猛地回身,还没等弄清状况,只见高高的穹顶突然塌陷,大片钢筋水泥砸了下来。 这架势是要把堡垒拆了吗?! 谢敏心中暗骂,他抱起姜琪,腰间固定的钩爪在他按下机扣后向外探出,钢爪抓住窗框,绳索收缩,两人瞬间移动到窗下地带。谢敏把姜琪放下,塞给对方一把备用手枪,目光在混乱中寻找着。 不同寻常的嗡鸣鼓动着耳膜,天际划过拖着长尾的流星,明明是白日却能看得一清二楚,谢敏从窗边一瞥,当即瞪大眼睛。 那不是流星,是对地导弹。 是前线的支援。 是机会。 “保护好自己。”谢敏语速极快,他伏身贴地,如猎豹般窜了出去,手中枪响不断,不断收割着生命。 突如其来的坍塌将即将进入宴会厅的援军尽数掩埋在地下,有预谋的爆炸在堡垒各处回荡,如同祭典中此起彼伏的烟花声。 厅内混乱一片,哭号、呻吟、咒骂,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有人朝谢敏射击,他就着头顶倾塌砸落的墙块做掩体。辗转挪腾间,他与子爵间的距离不断缩小,子爵狼狈地从地面抓起手枪,直到某时,在废墟之上,他们互相进入彼此的射程范围。 谢敏就地一滚,躲开对方的第一枪,腰间钩爪带着伸缩绳向外发射,牢牢嵌进子爵的半边身子,他扣下机扣,钢索收缩,将对方猛地拉到自己面前。 突然失去平衡,子爵却好似料到了一般临危不乱,他用藏在袖间的匕首压住钢索,使自己在空中强行改变姿势。窗外导弹的迅疾光芒扫过玻璃,将两人身影拉得老长,黝黑枪口镀了层银光。 子爵满脸是血,唯有一双狰狞眼瞳是干净的,他瞄准谢敏的头就是一枪,然而子弹擦着对方的脸打进地面,灼出一个圆形孔洞。 空了?子爵试图调整姿势,但来不及了。 谢敏左手无名指压住钢索伸缩进出的闸口,在急剧摩擦中强行改变钢索的受力,令钩爪的方向偏了一点。 这毫厘之间的偏差救了他的命,也磨平了他指腹上的血肉。 随滑轮高速回收的钢索表面涂满糜烂的血水和肉块,无名指末端指节被刮得只剩森白骨骼,裸露在外时看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谢敏脸色不变,唯有额角抽搐的幅度证明了他所忍受的极端痛意,右手因此有了些许颤动,弹道偏离,一枪击中子爵的右腹。 血喷了出来,子爵面色扭曲,他眼中恨意达到巅峰,近乎歇斯底里,疯魔邪性。 “那我们就一起死!”子爵的吼声变了调,他突然扔掉手枪,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色发射器。 谢敏瞳孔一缩,生死威胁下,持枪的右手突然稳定下来,连同呼吸都仿佛被定住,他无视了子爵的行为,瞄准对方的心脏。 那一刻,时间变得很慢,窗外导弹的拖尾停滞在玻璃窗上,子爵按动按钮的手指还未落下,钢索呼啸着收缩的冲击力还没传达到肌肉,谢敏的扳机也停在预备位置。 他被英勇的魂灵缠绕包围。 心脏、躯干、肺部,哪里都好,只要能令子爵失去反抗能力,后续就会有人接替他的位置与意志完成一切,他不是孤立无援。 任何人都不是不可替代的,特工是为了完成目标而量产的工具,就算强如谢敏也逃脱不了这个定律。 只要将子爵杀死,傅闻安的事业就再不受阻碍,这片土地的人民会永久地活在阳光与自由之下不受侵扰,战争销声匿迹,不会再有孩子在倾塌燃烧的房屋下哭泣,世间一切都会有美好的归宿。 只要……只要。 就算……就算是他因此而死。 死? 谢敏心尖蓦地一跳,向来在战斗中悍不畏死的他突然感到这个字背后承载的恐怖意义——将存在抹杀、联结斩断、记忆消解,来自宿命尘埃落定的无能为力与莫大惶恐攫住他的心神,这与他以往感受到的任何一种情绪都不同。 谢敏怕死,怕到不择手段与恶为伍、蒙蔽双眼无视苦难,无论如何也要杀出一条血路让自己活下去,对生命的渴望是生物本能,这在他身上更为明显,但他从未体会过如今的惶恐。 他会死在这里,葬在肃穆冷清的陵墓中,刻上记述生平的寥寥数语与不属于他的姓名,沉默地注视着人间翻覆止息的风浪。 而他的爱人会有新的爱人…… 可他怎么能接受傅闻安有新的爱人! 他从不大度慷慨! 他何其自私! 谢敏头脑中蒸腾着无名怒火,促使他的思维与动作都变得悍厉,带着一往无前的杀伐气息。 他迅速转移枪口,闪电般开枪,击中子爵握着发射器的手掌。由于距离太近,M500转轮手枪的穿透力爆发到极致,只见血花一霎炸开,竟是将子爵从虎口往上的半只手掌全部轰飞。 然而,最后关头,子爵还是按下了发射器。 白光从两人脚底的废墟迸发而出,如初升太阳毫不吝啬地释放自己的光辉。 谢敏借着冲劲蜷起身体一脚蹬在子爵的胸膛,凭着作用力向后摔去,他腰间钩索再度探出,抓住远处一根未能倾塌的承重柱,整个人近乎贴地横飞,迅速从爆炸中心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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