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沙曼云的孩子。 因为是杀人魔的孩子。 恭俭良早早就知道自己的出生是一种世俗上的原罪。幼小的他抱着雄父的衣服,目光看过每一个蓝衣人的脖颈,幻想自己生而为雌虫,从手臂上长出锋利的骨刀—— 咔擦。 将他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 “小兰花。”然而,现实是他的雄父欢喜地跟他说,“我们小兰花再也不需要吃那些药了。” 他不要吃药。 他已经有了不吃药的权利。 是雄父辛辛苦苦,付出了不知道什么代价,为他争取来的权利。 恭俭良绝对不会让步!就算雄父已经去世,已经没有办法再保护他,他也不要吃药! “雄主。”禅元苦口婆心道:“出现幻听说明你的身体有问题……这是病。是病我们就要早点去治。” “我没病。”恭俭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手放松下来,整个人安静地陈述一个事实,“我刚刚都是骗你的。没有幻听。” 窸窣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耳膜像是被埋在土里,有什么细嫩的、柔软的东西从中生长出来,发出意味不明的喃喃。 “手指也没有伤口。”恭俭良撕开手指上的纱布,将他们团成一团丢到禅元的脸上,“明天记得帮我劳动。” “你自己去。”禅元抓住那团纱布,眉头紧锁,不明白恭俭良又为什么闹脾气,“恭俭良,你真的没事吗?” 你真的没有幻听吗? 脑海里像什么人在说话,却又让恭俭良找不出和谁相似。他感觉那声音像一连串气泡,又像天鹅绒布互相摩擦发出的静电,没有明确的话语,也没有表达的内容,却很真实。 真实到像是有一种讯息。 “和你没关系。”恭俭良冷静说道:“我的事,你少管。” * 恭俭良生气了。 禅元第一次享受了独居的快乐和独居的痛苦。空荡荡的房间里,雄虫没有回来睡觉,扑棱又在隔壁提姆那和鸭鸭玩得快活。 徒留下一个空虚寂寞冷的雌虫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雄虫真难懂。”禅元念叨着,把夜明珠家提供的一大堆资料拿出来翻看,企图从中寻求到一点恭俭良生气的契机。 是因为吃药这件事情吗?还是因为恭俭良觉得【吃药】这件事情,让他不安?亦或者,恭俭良觉得自己管得太多?禅元将可能性一个一个列出来,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躺在床上小憩片刻,睁开眼。 好空啊。 恭俭良在的时候,禅元从没有觉得这张床大过。他反而觉得这张床哪哪儿都不足,雄虫一个人抱着被子在上面滚一滚,四仰八叉呼呼大睡,就占了三分之二,自己只能团在角落,可怜兮兮抢着一点点被子角,或去沙发和雌虫宿舍里躺着。 生了扑棱之后,这张床更是不够。 幼崽要在床上滚来滚去,被子从两条变成好多条。恭俭良非要给床上铺很多被子,掀起来就是一层又一层,颜色迥然的千层蛋糕。雄虫还爱在床上吃饼干吃蛋糕喝糖水,一个不留神,躺上去就都是零食渣子,睡都睡不安稳。两个在上面为爱鼓掌,为爱战斗时,场面更是腥风血雨,整个床上下起伏宛若弓弦,下一秒就要从中折断一般。 一张床哪里够啊! 可现在,禅元又觉得冷清。 他想要不把扑棱接回来,再提着小的,打灯笼一样,去找那个大的?恭俭良下午明显是生了气,脸色都冷下来不待见自己。可他又生什么气?! 禅元不明白,更不理解。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世间极好的大度又宽容的雌虫。恭俭良在地面要杀他,这件事情他都能暂且不追究,又是哄着雄虫,耐心教他,主动要对方学习规矩。对方现在因为什么吃药,什么幻听,闹一个离家出走,简直是—— 禅元还是没忍住,从床上爬起来。 “该死。”他想不出恭俭良能去哪里。星舰最近没有去地面的航空器,雄虫肯定就在星舰上。问题就在于,这个星舰又有哪一个雌虫敢收留他呢? 禅元想不明白,又不敢想明白。 他光是脑海中出现,恭俭良窝在另外一个雌虫怀里的画面,人都要爆炸了。 开什么玩笑,他洗衣做饭,伺候雄虫和幼崽,早上醒来第一个念头是给雄虫泡糖水收拾屋子,睡前最后第一个念头是明天给雄虫弄点什么吃的。一年多的时间,顺带着挨了不知道多少打,流下的血能开泳池派对,十根手指头都不够细数,他和雄虫在死亡线上跳探戈的详细过程。 现在有人不声不响,不流血不流汗,连挨打都不用,就把他墙角给撬了? 凭什么啊。 凭什么啊! 恭俭良能去哪里?整个星舰还有雌虫喜欢他?居然还有雌虫敢喜欢他!他难道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不知道整个星舰除了自己根本没有雌虫敢收留他…… 哦。 禅元想起来了。 确实有人敢。 一个叫做诺南的王八蛋。 * 根据物质守恒定律,一个人的笑容不会消失,他只会从一个人的脸上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脸上。 诺南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一定是禅元的。 虽然他今天累死累活把所有清洁包圆了,都没能得到雄虫一个眼神。但看他现在发现了什么? 眼前有一个面无表情,蹲在地上不知道做什么的漂亮雄虫哎。 “恭俭良阁下。”诺南提前购买蛋糕,蹲在恭俭良身旁轻声道:“您的雌君呢?” 恭俭良不说话。 诺南不气馁,作为一个擅长打持久战的舔狗,他经验丰富,他越挫越勇,“您还没有吃完饭吧。我刚好从食堂带来小蛋糕,您要不吃一口吧。” 恭俭良抬头。 诺南第一次从高处看向雄虫,仔细观察下他忽然觉得扑棱未必是禅元的孩子,但一定是恭俭良的孩子。 这对父子都有一双极为漂亮,堪称是璀璨宝石的双眼。 “阁下。”诺南拆开蛋糕包裹,劝说道:“这么晚了。走廊的供暖早就停了。您如果不嫌弃,我带您去一个温暖的地方。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恭俭良又把脑袋低下去。 他什么也不说,表情也没有任何裱花,好像是一座冰雕,等待晨光照耀,身上的寒气一点点消融。 诺南看着都忍不住心疼起来。他自诩是一个合格的肌肉舔狗,最看不得无家可归的帅气天菜流落街头,言语也激动起来,“是不是禅元发现了什么?” 恭俭良又看看这个神奇雌虫,想起了禅元要自己“吃药”的事情,小声“嗯”了一下。 果然。 诺南在心中思索,扑棱果然不是禅元的孩子。但没关系,恭俭良阁下,我才不是禅元那种小肚鸡肠的雌君,我只站在身材更好的那一边。 “他怎么可以这样。”诺南不由分说指责道:“身为雌君,他应该多为自己的雄主着想。” 就是。 恭俭良心中难得附和一句,禅元都不为我想想,坏蛋就是坏蛋。到这个关头,他也不乐于喊禅元狗东西,学些乱七八糟的话在心里胡说八道起来。 昨天晚上还说什么只要踩得他舒服,就代自己去劳动惩戒。呸。真脏。 “他应该无时无刻都为您着想才对。”诺南见雄虫没有反驳,声音更大一些,“要知道您年龄应该更小一些,犯了错,也是雌君要慢慢理解才对。” 就是。 恭俭良看诺南难得顺眼起来。禅元可比自己大了足足三岁,都快和大哥是一个年龄了,应该像哥哥那样照顾自己才对。恭俭良难得想起自己三个雌虫哥哥,身体活动下,又觉得哥哥们照顾自己不如禅元细致。 没办法,谁叫哥哥们要听雄父的话,照顾自己呢。 禅元?禅元可不一样。恭俭良暗戳戳记恨,禅元说话不算话,拿了夜明珠家的钱,又把自己诓骗到床上做这个做那个。以前还算个合格雌君,现在大晚上都可以把自己一个人晾在外面了。 是。是他自己离家出走,是他自己不回房间。 那禅元是腿断了吗?是死了吗?他不会出来走一圈找自己一下吗?他脊椎焊死了弯不得一个腰,嘴巴塞了口.塞说不出一句软话? 让他少管,他就真少管。 说明一点都不用心。 恭俭良看着自己快要抠烂的两颗扣子,越发觉得禅元对自己不用心。他知道禅元照顾自己很再行,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像今天说话不算话,把自己丢下这种事情。恭俭良想了想,觉得禅元还会再犯。 禅元是变态。 可他不喜欢被杀。 他比普通人更加正常,又更加自私,无节制满足他自己的欲望,却不肯填补恭俭良的欲望。 恭俭良看得很清楚,他意识到禅元和自己不是一个变态之后,沮丧到变成娇气包,又忍不住想看禅元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变态。 可惜。 品种差得有点多。 多到恭俭良忍不住思考,自己离开了禅元,一个人能活下来吗?一个人可以赚军功吗?一个人真的可以带大扑棱吗?一个人可以完成小时候的梦想成为“犯罪克星”吗? 恭俭良不知道。 他偶尔觉得禅元在涩涩上的贪婪超出了自己的认知,是同路人。 偏偏对方正襟危坐,是远征军上勇敢的战士、家庭里忍气吞声的雌君、被上级看好的下属。 从小到大,雄父对他没有什么要求,哥哥们只希望他遵纪守法。恭俭良没有被要求法律之外更多的事情,他活得很舒服,很安全,犯了错只要打个电话给哥哥和雄父,一切问题都会被解决。 因为他是雄虫。 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是雄父和哥哥们担心又纵容的宝贝。 他出生有雄父疼,长大有哥哥疼,结了婚就有雌君疼,老了也会又雌子雄子关心。 无数雄虫都是这样长大的。 可他是恭俭良,是那个雌虫的孩子,是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发疯,会不会出现幻听,会不会杀光所有人。 禅元喜欢涩涩。 但他说话不算数,他昨天明明爽了,却还是爽约。以后呢?禅元聪明、人缘好,恭俭良仔细回想,惊愕他与一年前的变化,忍不住发懵。 禅元还会变强吧。 他知道我有幻听,还让我去吃药,他一定觉得我有病。他今天去找费鲁利做什么,他回到星舰前不是做过检查,不是确定没有被寄生吗?为什么还要找费鲁利?他会不会真的和聊天记录里说的一样,把漂亮雄虫囚禁起来,强迫对方吧。 恭俭良想起自己和费鲁利学得招式,左思右想,想起自己在地面和禅元颤斗的事情,实在是蹲不住,扶着墙起来。 诺南说得口干舌燥,已经从“宽宏大量的雌君美德”说到了“孩子无罪论”。他见恭俭良动起来,还以为自己的说辞打动了雄虫激动道:“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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