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息哑然。 他一个人走到图书馆门口,看着已经生锈的印着“东升岛图书馆”几个字的铁牌,心里一片惘然。 他尝试着去沟通,但那些商贩根本不搭理他。 钟息只能落寞地往回走。 不知不觉走到码头边,码头上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乱糟糟的,很多人挤作一团,船上还传来争吵声和婴儿啼哭的声音。 那婴啼声洪亮又可怜,根本没有被人安抚的迹象。 钟息下意识地循着那哭声往里走。 结果刚踏上码头,就被来来往往的人群裹挟住了,钟息后背的伤还没完全好,他怕旁人碰到自己,只能抻开胳膊,不知谁从人群里伸出一只手,直接把他往前拽了一下,还说:“辉辉,快上船!” “哎我不是!” 钟息根本躲不及,还没回过神,就被人推上了船。 他踉跄了一下,抓住船边的铁杆才勉强站稳,刚准备回去,又听到孩子的啼哭声。 好像是从船上传来的。 正思索着,耳边传来文副官的声音:“轮渡已经停在右边,所有乘客手持船票排队依次上船,票价一律三十,手持原来的船票即可登船,无需补票!” 钟息有些懵,不明白文副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微微弯腰进了船,径直往里走。 结果真的在一个脏兮兮的座椅上找到一个一岁大的孩子。 孩子身上裹了一件大人的羽绒服,现在手脚都动不了,旁边也没人,正哭得撕心裂肺,钟息立即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轻声哄了哄。 霍司承正在检查生产船的设备,东升岛的负责人跟在他后面。 这艘船简直是危船中的危船,霍司承看着陈旧的船舱,忍不住皱眉:“一共十个座椅,带了将近五十几号人,没有救生衣没有救生船,动力设备和生产许可证都是十几年前的——” 话音刚落,他看到船舱里的钟息。 钟息抱着孩子,动作轻柔。 “你怎么在这儿?” 钟息并不回答,只说:“有人把孩子落在这儿了,你让文副官喊一声。” 霍司承立即说:“好。” 不多时,孩子的母亲跑了进来,拍着胸脯喘气道:“谢谢谢谢,太谢谢您了,我以为孩子爸抱着,孩子爸以为我抱着,两个人就这么把孩子丢了,真是吓死我了。” 钟息弯了弯唇角,把孩子递了过去。 “以后要仔细一些。”他叮嘱道。 孩子母亲离开后,霍司承走过来。 又在离钟息两步远的地方停住。 他说:“霍小饱刚出生那阵子夜里哭得厉害,我们俩就这样轮流抱着他。” 霍司承又在打感情牌,钟息没搭理他。 “这艘船是捕捞船,根本不能用来载客,再加上本身安全性也不够,我就把他们都转移到轮船上了,”霍司承一五一十地跟钟息讲他的工作,他又补充道:“没起冲突,我也没冲在第一线,外面乱是因为好多人拎着大包小包,走得不方便,你别担心。” 钟息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没正面回答,只问:“船长和船员们,你要怎么解决?” “毕竟是三无船只,罚还是要罚的,但我已经让人给他们申请了购船补贴。” “我……我这样做,你还满意吗?”霍司承小心翼翼地发问。 一旁的东升岛负责人都看呆了,惊得嘴都合不拢。 面前这人真是雷厉风行的霍总督? 乘客基本上都转移到了新的轮船上,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候,生产船突然发动,整个舱体剧烈晃动,钟息还没来得及反应,霍司承已经抓住他的手腕,条件反射地把他护在身后。
第56章 钟息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腕。 他的手被霍司承握着。 霍司承的手掌依旧宽大温暖干燥,因为长时间持枪,他的手上有一块薄薄的茧,钟息始终记得那块茧长在他食指第一指节的指腹。 读军校时,霍司承手指上的茧还没这么严重,是后来在海军突击队里磨出来的,狙击手在等待战机时通常都会将食指用力地摁在扳机护圈上,长此以往,就有了一块硬茧。 两个人最亲密的时候,钟息窝在霍司承怀里,和他十指相扣,摸到这块茧,忍不住好奇地问:“等待战机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那时霍司承细细密密地亲着钟息的脸,闻言吊儿郎当地回答:“想息息,想着打完这一仗就回来娶息息。” 钟息羞恼地咬了他一口。 后来什么都有了,结了婚,有了宝宝,霍司承手指上的硬茧也一点一点变薄。 最后竟然还是走散了。 再一次感受到霍司承掌心的温度,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伴随着晃动的船体,猝不及防钻进钟息的心脏。 霍司承总是挡在他前面。 宽阔肩膀遮住了钟息的视线。 霍司承的身边总是有很多危险,但钟息心里清楚,如果真的有危险发生,霍司承会不顾一切冲到他面前,帮他挡下所有危险。 船体持续地震荡了几下,霍司承扶住钟息,将他拉到稳定的区域。 船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歉:“是、是发动机的老毛病了,每次启动都这样。” 东升岛的负责人脸色大窘,在霍司承面前简直无地自容,他让船长先退下,然后讪笑着对霍司承说:“总督,我今晚回去就让人把这艘船送进废弃物处理厂,坚决不让这种充满安全隐患的东西再出现在海面上了。” 船体渐渐稳定下来,也不再晃动。 钟息挣了挣,霍司承迟疑几秒还是松开。 钟息侧身经过霍司承时没有停留,也没有回答霍司承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竟然有些不太习惯霍司承这副模样,霍司承昂首时他觉得在一起太累,霍司承低头时他又觉得别扭,好像不忍心看到霍司承这样。 钟息不免叹气。 情深不寿,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他的乘客都已经登上了轮船,船上的工作人员正在核对信息。 文副官拿了一份价格表过来,看到钟息正要下船,他特意先把价格表拿给钟息看:“钟先生,您看看这个价格要不要改动?” 钟息却摆手:“让专业的人去定夺吧。” 文副官替霍司承着想,又主动说:“钟先生,总督他这几天总是睡不好,他很想念您和孩子——” “文副官,我和他已经离婚了。”钟息打断文副官。 文副官语塞。 钟息说:“这几个月你辛苦了,年前可以申请一个长假好好休息。” “多谢钟先生关心。” 钟息离开之后,霍司承让人汇报钟息今天上午的动向,下属把钟息今天去东升中学以及东升图书馆的事情如实道来。 回到家里,霍小饱正陪着钟毅德看电视,科教频道正在播放宇航员的训练过程,霍小饱坐在钟毅德的腿上,挥舞着小胳膊,结结巴巴地告诉钟毅德:“外公,小饱也可以转。” 电视里的宇航员正在进行加速度训练。 钟毅德笑着说:“小饱可以转几圈?” 霍小饱跳下来,摆出大象鼻子的姿势,低着头一转就是三圈,钟毅德连忙鼓掌:“诶哟好厉害,我们小饱太厉害了。” 钟息忍俊不禁。 霍小饱一转头就看到钟息,连忙扑了过去,一下子冲进钟息的怀里。 他突然在钟息的肩膀上闻了闻。 钟息想起来,他身上大概沾了点霍司承的味道,难怪霍小饱第一时间感觉出来。 钟息刚想说些什么,霍小饱就把脸贴在钟息的肩膀上,乖乖的,一动不动。 绑架案之后,霍小饱表现得愈发亲近钟息,反而对霍司承只字不提,不像之前那样总在睡觉前问钟息:爸爸呢? 其实钟息心里很清楚,霍小饱也想爸爸。 只是怕妈妈难过,所以不说。 钟息抱着他,再纷繁的心绪都被抚平。 第二天,钟息又去了一趟东升岛图书馆,那里依旧被商贩们霸占着。 他的书已经被送过来了,一共两百多本书,堆在图书馆门口,那些商贩们也不愿腾出位置,其中一个凶巴巴的老板还扬言:“你再搞这些有的没的,我就把里面的书架都砸了!” 钟息不愿起冲突,只得先退出来。 文化主管更是幸灾乐祸。 钟息憋了一肚子火,气鼓鼓地从图书馆里走出来,他突然有些难过。 难过于直面现实。 其实这些年他并没有什么长进,活在霍司承给他画的保护圈里,喜怒哀乐都仅限于身边那点事,面对文化主管说的赤裸裸的那句“东升岛上的人一辈子都只能留在东升岛”,他竟然没法反驳,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升起。 除了俞可钰的失踪、霍司承的阴险政敌,钟息还没直面过现实。 现实就是东升岛不需要图书馆。 这里多的是初中都念不完就去捕鱼的孩子。 与世隔绝的好处是保留最原始最简单的生活节奏,坏处是断绝了很多人的发展机会。 钟息的善意在商贩们的眼里只是一厢情愿。 真的只是一厢情愿吗? 真的不能容下一间图书馆,看不进一本书吗?没一个孩子愿意走出东升岛看一看吗? 看看赭石基地发达的商业,看看蓝岩基地恢宏如林的军工厂,真的没人愿意吗? 钟息在图书馆门口想了很久,最后做出决定:我再试一试。 他决定下午去找东升村的最高行政长官理论一番,回家的路上已经事先打好了腹稿,确保有理有据有节,结果下午路过图书馆时,他余光一瞥,整个人愣在原地。 图书馆已经焕然一新。 打牌的商贩们不见了,书架上的灰也一扫而空,除了书架还多了一排长条自习桌,柜台前有职员专门负责登记,一旁摆了普通饮水机和需付费的其他饮品,书店布置成了年轻孩子们最喜欢的风格,墙上贴了很多动漫海报。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安排的。 有两个工人正在更换图书馆的牌子,换成了全新的亮锃锃的不锈钢牌匾。 ——东升图书馆。 钟息假装成普通的借书人,在柜台登记之后,进去挑了两本书。 一本叫《价值的序列》; 一本叫《如何经营爱情与婚姻》。 前台的工作人员说:“你是这几年以来第一个来借书的人呢。” 钟息笑了笑,说:“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刚走出来就遇到前来视察的文副官。 文副官略显惊讶:“钟先生,您这么快就来了?这儿还没完全收拾好。” 虽然钟息很清楚这一切不过是霍司承的小把戏,但这毕竟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钟息也只能笑着说:“收拾得特别好,你们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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