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掌拍开紧闭的坟冢,解开重重地禁制和阵法,带着薛错沿路进到墓冢深处。 墓穴修在山腹,沿途刻着壁画,两侧通明渠种着金色莲花,仙气盎然,全无墓冢隐森之感。 沿途多见陪葬,薛错拿起一只捏的十分敷衍的泥塑:“这是?” 殷飞雪道:“玄肇送你的。” 他皱起眉头,想起当初玄肇对薛真真似是而非的话,和他对着坟冢欲哭无泪的样子,似乎是知道什么。 殷飞雪不动声色,看了看薛错,见他左瞧右看,十分新鲜的样子,不禁失笑。 这人……罢了…… 一路走到那口宝光灿灿的金棺,薛错已经把陪葬收了个七七八八,他津津有味,饶有兴趣,绕着棺前一个古朴的香炉转了转,兴之所至,上了一柱香。 殷飞雪脸黑的乌漆麻黑,一言不发将香掐灭了,薛错挠挠头,咳嗽两声,背着手迈到一边。 修长的手搭着金棺,用力一推,露出里面的陪葬。 薛错探头往里一看,愣了愣,扫过棺中的东西,回过头看殷飞雪:“你。” 殷飞雪长睫低垂,万般潇洒,却也有独独舍不下,他说:“只是一点私心。”待他寿元尽,便不留魂魄,不留真灵,消散天地之间,与薛错同途,大道归一。
第140章 棺中放着一角碎裂的道心。 修士步入幻神之后,五脏六腑都内化为小天地,以此感应大道,修炼成仙,道心若是损坏了,就求不到圆满了。 但殷飞雪不要圆满,不想成仙,他对这天地存着许多疑问,只是想不明白,便再不想了。 或许世间冥冥,还有一条众生看不见的路,从三界消失的人,都因缘际会到了那里去。 若是那端只有薛错一个,未免孤独。 薛错站在棺边,一双手从背后轻轻揽住他,银色的发丝像丝绸,落到他的肩上。 两人默默无言,从不甚明亮的光线里注视着对方,连心跳都变得轻快起来,嘴唇很快被亲了,自然而然的更加用力抱着对方,吻得小腹发紧,后背也像有雷霆穿过,一阵阵的麻痹。 棺中那碎裂的心脏一角,悄无声息的飞回主人身边,补齐了他的不圆满。 殷飞雪的白袍被撩开,祸害得乱七八糟。他眯着眼,万分纵容,那热烫的皮肤,看起来山丘一样起伏的肌肉线条,也绵软无害,敞开着任人摆布,白色的虎耳不安分地动来动去,毛绒绒的粗长兽尾却悄悄的摩挲着对方的手腕,不让他向后退去。 他退一分,殷飞雪便进一分,直到弄乱了他整洁的衣衫,逼得那清冷华美的面容,露出微微的红色,动了情,才云收雨散,善罢甘休。 二人交颈而眠,躺在宽敞的金棺中。 如此一夜,不觉天光灿烂,墓外晨光熹微。 从墓中出来之后,薛错本打算回一趟千云大泽,但殷飞雪考虑片刻,轻笑道:“是吗,那你便去吧。” 薛错正有此意,可是走了几步,觉得不太对劲,便倒着走回来。 殷飞雪支着一条腿,坐在坟前,顺手从垂落坟头的仙树上摘了一颗果子,带落枝丫上的细雪:“怎么又回来了。” 薛错跳上坟头,坐在他旁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他手里夺过果子:“你怎么话里有话的样子。” 殷飞雪手疾眼快地抓准薛错的手,笑吟吟:“我哪里话里有话,你要回家,我也不便送你……只是……” 薛错心里觉得不对劲,但他一睡就是六百年,回来之后第一时间来挖坟,别的事情但也不是很清楚,因此未免犹豫下来,抬起下巴道:“有话就说,你怎么也学着吞吞吐吐的。” 殷飞雪拍拍身旁,示意薛错坐下来慢慢说,薛错摇头不动,和他僵着力气不坐下来。 “坐!” “你先说。” 殷飞雪抬起眉梢,忽然使了个破绽,接着用力一拽,薛错猝不及防,一阵天旋地转,人已经坐在了殷飞雪怀里,被他牢牢扣住。 他用力挣了一下,殷飞雪的鼻息喷在他耳侧,弄得耳朵痒痒的,后背更是一个激灵。 但殷飞雪早就提防他用符箓,提前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动,他亦不甘示弱,动了动嘴唇,半个“閫”字没出口,便被亲了一口。 薛错在人间行走多年,可也没见识过这般风月手段,他头皮发麻,脸皮发烫,忙不迭道:“好好好,我认输。” 殷飞雪眯着眼笑了笑,松开手,把薛错当成个粽子,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斜抱在怀里。 薛错黑下脸皮,浑身像似有蚂蚁在爬,左右望了一眼:“这……这像什么样子。” 殷飞雪眸光微闪,伏在薛错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直把他说得连连摇头,目露恐惧,乖乖地坐在他腿上。 该说不说,这姿势还是怪舒服的。 两人又拌了几句嘴,薛错才想起来方才问的事:“你方才要说什么?” 殷飞雪道:“你若要先去千云大泽?便会先见到任殊。” 薛错喜不自胜,半点不觉得哪里不合适:“任殊哥哥也在,好好好,他如今如何了?” 殷飞雪瞧他一脸高兴,悠悠说:“他好得很,追随圣人娘娘修行,如今是千云大泽神女庙的大长老。” 薛错潇洒一笑:“那我先去见他。” 殷飞雪沉默片刻,脸上的笑容都神秘了几分:“你消失六百年,突然出现,就去了千云大泽,消息传出去,旁人自会美言一番你二人兄弟情深。” 薛错拍了拍大腿,一点不痛,他正色道::“这有什么,任殊哥哥当初助我良多,我二人兄弟相称……” 殷飞雪低头,和薛错鼻尖相触,止住了他滔滔不绝的话头,薛错连忙伸手挡住他的脸:“君子动手不动口。” 殷飞雪笑了声,意味不明:“当年孔云为了你,大闹圣人道场,头顶鸟毛都折断了三根,结果你回来以后,先与别人兄弟情深,他会如何想。” 薛错一愣,坐起身,严肃道:“小云他虽然性格刚烈,但也并非莽撞不讲理的人,不会同我计较这些。” 殷飞雪点头:“那你试一试。” 薛错愤然起身,又慢慢坐下,陷入了深沉地思考,半晌他道:“不然,我先去见见师弟哥哥,他如今如何了?” 殷飞雪回忆起那双寒凉的眼睛,心中升起一丝敬佩:“他回了人间,仗剑天涯,红尘悟道,游离了六百年,只为了练一招。” 薛错感叹:“师弟哥哥如此天赋,还如此勤奋,当真是万载难遇。” 殷飞雪弹了弹他的额头:“当年你走之后,他来祭奠你,用的就是那把[思无邪]。” “他本欲弃剑不用,专修符箓,是你娘劝住了他,他闭关了大概半年,出来之后符剑双修,带走了[思无邪],自那之后,他每年都回来看你,六百年不曾间断。” 薛错嘶了一声,沉默下来,殷飞雪说:“虽然他不曾说,但我想,他从未放下。” 薛错张嘴欲言,但殷飞雪接着说:“还有你娘亲薛真真,她一直在寻你,找了很多年,好不容易知道你的消息,你却连根毛都没给她剩下,我不知道她当时的心情,但看起来是不大好的。我邀她留在天都城,她却不肯,明知无望,也依旧找了你六百年。” 薛错这下子彻底失声了,变成了锯了嘴的葫芦,靠在殷飞雪怀里。 殷飞雪说:“还有那条小金龙,生生哭塌了三座桥,哭得南海发大水,若是知道你活了,赶过来只见你和其他人把酒言欢,称兄道弟,你猜,他会如何?” “还有那个四处打架,惹是生非的小和尚……” “唔,还有驾驭石龙的臭道士,不过他一见到你娘,左脚绊右脚的……” 薛错听得一阵牙疼,又是感叹,又是为难,左右想了想:“那如今,我最好还是……” “按兵不动,”殷飞雪接了一句,金色眼瞳灿如融金,一片坦然温暖之色:“不如光发纸鹤,请他们过来,也免得,伤了他们谁的心,你说呢?” 薛错点头,他起身走了几步,复又回到殷飞雪身边:“有道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四处奔波。” 殷飞雪从后面抱着他,心中微微送了一口气,满足地收紧手臂,点头道:“你向来思虑周全,此举甚妙,就如此做吧。” 薛错:“还是有些不对劲。” 殷飞雪:“你忘了给圣人娘娘上一注香,你既然从金池复生,便是应了祂的道。” “对,”薛错一拍脑门,从坟头滑下来,规规矩矩地拍拍衣服,燃起三注香。 香烟袅袅,笔直上升。 薛错还在对着香炉嘀嘀咕咕,忽然屁股一痛,他连忙抬头,天上云霞掩映,一轮淡淡的船舵法相一闪而逝,在冷寂的冬日带出一轮彩虹。 上了香,接下来便是发出纸鹤。 薛错一张张写好,接着便大手一挥,不分前后的扔了出去,纸鹤拍打着小翅膀,天各一方。 薛错则和殷飞雪下了山,回了天都城,过起了闲时煮酒论道,赏花遛鸟的生活。 天都卫们则稀奇不已,大王冷冷清清了六百多年,忽然领回来一个人,那人还和逝去的符修小圣人八分像,这要说没有点前情,谁信呢? 薛错翘着脚,坐在茶馆里磕着瓜子,听小妖怪们你一嘴,我一嘴的争论。 目前说的最多的,便是“宛如一人”“似曾相识”“牡丹芍药之争” 在小妖怪嘴里,殷飞雪那臭不要的白毛虎,成了个绝殇清冷,倔强孤傲的大妖王,虽然怀念旧爱,却依然金枪不倒,将新带回来的小美人这般如此,那般如此,用坚实宽阔地臂膀,一次一次又一次逼迫人族佬就范,在痛苦悔恨中深深爱的故事。 薛错听得笑起来,趴在桌上,花生瓜子撒了一地,惹来茶客们愤愤。 “你懂什么?这是人族佬和妖怪的宿命!” “就是就是。” “茶博士,快把这个不懂人妖之情的人叉出去!” 说到一半,人群蓦然止声,发出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薛错擦擦眼泪抬头,见黑甲白衣的妖王一脸麻木地站在桌前,看了看周围的小妖。 薛错忽然起了坏心思,撑着下巴,朝他勾勾手,殷飞雪微微皱眉,但还是伏下身。 薛错伸手一拉,把他半抱在怀里,在殷飞雪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笑眯眯道:“你说我像谁?” 殷飞雪金瞳竖起,耳朵和尾巴刷地钻出来,控制不住的微微摇晃,他眼睛微微眯起,忽然同薛错消失在了原地,留下吃瓜子的小妖怪们面面相觑。 有人滑跪在地,接受无能,扬起一片瓜子,他颤声道:“大王怎么会……” 有妖怪则不以为意:“攻守之势异也,兄台,节哀。” “快快,拿笔来,老夫如今文思泉涌,定能写下传世之作,不朽文章!” 天都城热热闹闹,晚上便放起了满城的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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