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错也早有预感,他沉下眉眼,立刻为孔云喂药疗伤,但那伤口却难以愈合,散发出丝丝天道之伤的气息。 天空云雾吹散,露出了一只强壮的断手,那断手握着一柄斑驳的青铜长剑,身躯虽残,却有一股浩瀚的气势。 孔云捂住胳膊:“是天上的新神。” 天空响起雷鸣,恐怖的紫色闪电裂开穹宇,一声重重地冷声炸响,将两人的口鼻震出鲜血,祂们窃窃低语,说这里有一个触犯了天律的人。 “妖孽,当诛,天命何在?” “在。” 一位玄色长袍的天神踏步上前,手持朝笏,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薛错。手中的朝笏化作一个圆形的古朴法器,法器内外三环,代表天地人,外坠六枚铜铃,演绎众生命数:“凡人,你知不知罪?” 薛错仰头,双手鲜血淋漓,他高声道:“你是天神,你要问我的罪,我犯了什么罪?” 天神却不回应,眉眼如怒,淡淡评价:“冥顽不灵。” 铜铃化作千丝万缕的线,朝着薛错直直切割而下,要用命数将他诛杀。 但那细细丝线飞到一半,便消失无踪,天神嘶了一声,再次动用天命铃,却见那法器动也不动。 祂看向自己的上司:“这……” 天神们低语,似乎第一次遇到这等情况,那天神便退到后面,摆弄自己的铃铛。 “罢了,天罚何在?” “小仙在。” 天罚之神手持一张巨弓,弓弦无箭,缠绕着风火□□,祂催动大弓,指着云上的人。 薛错心凉了半截,挡在孔云之前,手中的符箓猎猎作响:“你是天神,为何不看看这人间,你不救人,却要杀我!” 天神不屑垂眸,却发现自己的大弓失了灵魂一般,动也不动,任他如何施为,也无法降下劫雷。 “噫,这是怎么……” 薛错胸膛起伏,汗如雨下,但他等了半天,迟迟不见有任何动静,孔云捂着胳膊,问薛错:“你贿赂他们了?” 薛错怒道:“我就算喂狗,也不可能拜这些鸟神。” 孔云疑惑道:“那祂们在做什么?” 天命对他无用,天罚对他无用,天理,天数,天法齐齐噤声,他们翻着记载众生的命理簿。 “奇怪,为何查不到他?” “他是什么人,前世呢,前世能查到吗?” “查不到,等我再翻翻上上世。” “如何了?” “这……没有,命理簿没有这个人,查不到,查不到,众仙家,你们来看看,会不会是我找错了。” 翻遍命理,查不到他的出身过往,一种奇特的沉默在众神中间蔓延开。 忽然,天空光芒万丈。 一轮火红的日轮冲破黑夜的遮蔽,出现在天空,祂如烈火本身,如光明本身,荡涤一切污秽,燃尽天下邪祟。 这光明璀璨的神灵单膝跪地,身缠烈火,血红的图腾遍布全身,那肌肉线条起伏如山岳,一股强悍且无可匹敌意志占领了那处的天。 日轮中的金乌大神睁开了沉睡万年的眼眸,缓缓地站起身体,那双金色无质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天上的新神,霎时便看化了两个新神。 “火!火!祂怎么动了?” “快快通知各位仙人,旧孽苏醒,要翻天覆地了!” 咚—— 巨人沉闷的脚步迈出日轮,走出了囚禁自己许久的棺椁,他朗声大笑,在天上跑了起来,冲向那打开的天幕:“吾来也。” 薛错和孔云被灿灿烈阳,刺激得差些成了瞎子,他们不敢直视那光,只听得天神手忙脚乱的咒骂,恐怖的天道之威回荡穹宇,不断有残肢断臂从天上飞落。 “莫慌!取诛神枪来,禀告各位星君!今日要再诛神!” 祂们迅速反应过来,扯动金乌身上的铁链,让他凶狠却受掣肘。 “金乌,你果然不行了。” 一道清灵女音突兀响起。 天上涌起无边大水,神河倒悬在天幕之上,身着黄衫的神祇缓步而来,身后道象万千。 金乌大神足踏烈火,晒得大地灼灼如夏:“呵呵,小女子,你也来了。” 九曲黄河神女挥出大水,冲进天幕,双眸绽放出可怖神光:“试看你我,谁是小人。” 金乌哑然失笑,双拳用力一击:“好,今日重杀修士,壮我神道之威!” 薛错耳边响起一道神音:“薛错,我与金乌拖住天神,这世间命运,便依托你,大泽未完全脱困,你要助祂一臂之力。” 薛错抱拳,不敢回头望那神光,他放下扶着孔云的胳膊:“小云,我要走了。” 孔云目光不舍,他撇开脸,不让薛错见到他丢脸流泪的样子,握拳道:“我要回去妖族那边,不能送你。” 薛错笑道:“那么,底下的仙人就交给你们了。” 孔云点头,搭着薛错的肩膀,用力握了握:“活着回来,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 薛错微微一笑,身影化作流光远去,比方才慢了不少,孔云听到他的话被风吹来:“好。” 他看着薛错飞走,才化作一只孔雀,飞回妖庭所在,率领着妖族,与大君并肩而战。 天上仙路煌煌。 地上劫火未灭,灾殃不熄,巨大的凶兽盘踞在夜幕中,吐出一股股混沌阴风,引动大劫。 薛错踏入阴风,手中的莲花一种种展开,化作玄妙的道韵,护住他。 他手托金莲,如托一豆灯火,行走在旷野。走出阴风便面对凶兽与天劫,薛错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他没有丝毫犹豫,踏出了那一步。 黑夜褪色,高高的九重天上,垂落明净的光华。 在华光中央,有一位衣袂翩飞的仙人,他眉眼如画,气息清冷。 他手中有一根凋零的枯枝,枯枝指着凶兽的头颅,那吞天噬地的吞虺步步后撤,遍体鳞伤,似乎恐惧至极。 他背着一只手,眼眸平静,闲适得仿佛踏月归来,枯枝残存的落花在风中颤巍巍的抖动,那般柔弱,却又强儿不落,甚至胁迫着一只恒古的凶兽,不敢呲牙。 他似乎察觉到此地来了外人,微微侧过身,看向薛错的方向。 薛错也看到了他,两人的目光隔空对视,一种冰冷的,视对方为敌的情绪涌上心间。 忽然,薛错神思微动,看向君无畏身后。 那里躺着一个女人,她青丝变华发,素色的裙裳破碎,沾着斑驳的血迹,阔剑断裂,手中只有一根红色的玉髓。 薛错瞳孔放大,目光一遍遍的扫过那熟悉的面孔,熟悉的衣衫,无声道:“娘。” 那人听不见,似乎也看不到,薛错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怔怔然。 君无畏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意,无垢的内心,念头乱成了一团。 他想为什么,他筹谋那么多年,还是不得不面临这一幕,他亦不明白,为何薛真真一定要将自己,害到如此地步。 或许当初,薛错没有出生就好了。 他和剑主能够同登仙路,而非如此,恩断义绝。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为什么这遁去的一,偏偏是你。” 父子二人目光相视,几乎同时动了。 一道绚烂的剑光从天而降,这剑是君无畏的灵魂和生命之所在,与他一体两面,无比坚韧且锋利。 他刺破天穹,冲散黑夜,直奔薛错而去。 薛错手持银毫,挥手荡出无数的符箓,或化风雨,或成道象,如同一座坚不可破的牢笼。 “烮。” “閫。” “匼。” 符箓散入繁星,和那天地之间最强的一剑相撞,只一瞬,便轰然破碎。 君无畏眉眼平静,没有丝毫意外,再次抬手挥出一剑。 但那散乱的符箓并未熄灭,祂随着剑气旋转,亮起一点一点的微光。 薛错口吐鲜血,双眸冷漠,似乎不是在看他的父亲,而是在看一个仇人。 他嘲笑道:“天剑十二式,不过如此。” 剑仙不语,他素来眸下无尘,以看不到这个没有天赋的孩子,只是视他为灾殃,他不恨薛错。 君无畏知道,这世道其实早已无药可救。 他要超脱凡世,摆脱这世间有无穷无尽的因,无穷无尽的果,得到真正的大自在,大逍遥。 薛错是天道自救的因。 但是有什么用呢,他的出身是错,道法是错,生来便是等死的命,还会连累至亲之人。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无可奈何的事吗? 他再次挥剑,那剑光璀璨如虹,像是一场盛大的祭奠,结束这一切的开端。 天空忽然亮起一颗星星,那颗星星闪烁着微光,接着便是一颗又一颗的星辰,他们渺小如萤火,却生生不息,绵绵不绝,组成了一条浩瀚的银河。 薛错抬眸,注视着那将近的剑光。 “群星蔽月。” 剑光和星光相撞,二者皆碎,巨大的震动让天劫之剑亦微微晃动,那道法碰撞,化作了一股股大风,吹向四面八方。 君无畏意外的看向薛错,薛错受了重伤,狼狈的单膝跪地,他拭去唇边血线,不肯认输地回望君无畏。 这一切发生在刹那须臾之间,如同闪电。 吞虺失去了君无畏的掣肘,又蠢蠢欲动起来,但祂不敢再打薛真真的主意,转而盯上了那条仙路。 天上仙路渐渐变得黯淡,似乎快要消失。 君无畏再不能停留了,他此生还有一剑未免出,未曾还尽人间因果,如今时机已经到了。他垂下眼睫,再次看了一眼云端的女人。 “剑主。” 他轻淡的勾了勾唇角,不再留恋地飞身而起,直直地飞向天劫。 薛错神府震荡,真气翻涌,几乎要爆体而亡,但他亦顾不得调息,望着薛真真,咬牙挥出十二张符箓,飞向薛真真的方向。 然后从怀中取出那只乾坤功德炉,于九重天外,艰难的点燃三只古老的线香。 天道忽然震动。 一团阴火浇灭了薛错的香炉,浇得他皮开肉绽。 有人在动摇天道之剑,试图将那恐怖的大劫之剑劈碎。 这举动掀起滔天巨浪,天空电闪雷鸣,发出恐怖的轰鸣,薛错咬牙取出香炉,试图再次点燃香炉。 一阵阴风啸来,再次浇灭了香炉, 青年双手鲜血淋漓,露出森森白骨,他痛的满头是汗,低声呜呜,却依然一次又一次的试图点燃那线香。 天空忽然传来恢宏的道音。 一个小小的人影屹立天地之间,手中握着那枯瘦花枝,花枝颤抖,但那呼啸的风,恐怖的道都没有摧毁他。 他一往无前,通过碎裂的大道,到达虚空的彼端。 空气凝固了,香烟袅袅升起,飞入九重高天。 吞虺不死不灭,但此时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祂昂首咆哮,试图将自己藏进虚空,饱食的血欲却拖累了他的身体,让他无处可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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