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二族老声音沉沉,他扫视一圈,“我们只是老了,又不是死了,城中的事来问我跟大族老即可。” 阿宿林的异常他可以理解。 不是只有幼崽才会应激,成年弥仂塞同样也会,阿宿林表面看起来冷静,但现在的状态明显就是处在深度应激的崩溃边缘。 只是平时惯于克制和理智,才没有外化的表现。 “你们不能要求首领一直是首领。” “他还是一个没有渡过戒断期父亲……” 一个没有渡过戒断期,却即将失去自己孩子的父亲。 - 宁刃吃上了琉璃浆果。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他第一次吃的红果子最好吃。 他门牙嵌在红果子上,慢吞吞吸着里面的果汁。 天色暗了下来。 “爸爸。” “嗯。” “你饿不饿。” “不饿。” “可是你一直抱着我,都没吃东西。” “吃了。” 宁刃顿了下,“哦对,阿刃看不见。爸爸吃东西都没声音的。” “……” “爸爸。” “……嗯?” “看不见,以后背书怎么办。” 宁刃后知后觉开始发愁了。 “没关系,”阿宿林安静地回答提出问题的小孩,“有盲文,可以用手摸出来,就是速度会慢些,我可以给你念。” “尾巴练习的时候,会对不准石桩。” “石桩切割的大些就好。” “那,沫沫他们会嫌弃阿刃吗?” “不会,你打跑的怪物,他们很佩服你。” “爸爸会嫌弃阿刃吗?” 宁刃小声说,“以后,我会给爸爸添很多麻烦吧,我还会变成最酷的首领吗?可是首领都没有瞎子吧……” “不会。” 宁刃感觉到他前额的头发被撩开了,爸爸的指尖有点凉,声音却很轻,“你以后就在混乱之都,给我添麻烦,十年,百年,都可以,好不好。” 宁刃开心了,他嘟囔道:“那爸爸要等等阿刃。” 阿宿林喉结一滚,“为什么。” 小孩下句单纯到残酷的话把他心中的刺推到了最深处,扎的血淋淋的一片。 “因为 阿刃要死掉了。” 阿宿林缓了好一会儿,压下喉间涌上的腥甜,无声笑了笑,“不会……”嘴一张,他才发现自己说出来的话没有声音。 他怀中又瘦又小的小团子,双眼空洞无神,呈现出灰败的雾蓝,脸上神色分明是不舍,说着最天真无知的话: “爸爸要等阿刃一段时间,阿刃去找聪聪的哥哥姐姐,让他们带我一起回来。爸爸不要跟以前一样,离开混乱之都太长时间哦,不然阿刃回来会找不到你的。”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是又不知道死的含义。 阿宿林可以永久的待在这座城,但是他这次离开,就再也不会有回来的机会了。 许是他许久没出声,宁刃疑惑:“爸爸?” “……嗯,好。” 阿宿林拍拍小孩的脑袋,“回家的时候,不要迷路。” “不会啦。” 他有统统的导航,想迷路都不容易。 又过了会儿,宁刃打了个哈欠:“爸爸,阿刃困了。” 阿宿林却没跟以前一样同意他睡觉,“爸爸还不困,再陪我聊会儿天。” “喔……” 父子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宁刃没撑住,脑袋一栽,睡了过去。 阿宿林手指微颤。 许久,他才把掌心贴在小孩的心口上,那里有颗微弱跳跃的心脏,还再坚韧的维持着机体的能量。 细弱的血源结红线相连,红线淡极了,好像随时都会吹散。 后半夜,宁刃突然开始高烧。 他嘴里说着胡话,浑身发烫,但冷的打哆嗦,薇医生进来后,也只是开药勉强稳住了宁刃的状况。 阿宿林又是一夜未眠。 距离成功封印天缝,已经过去两天了。 天亮后,宁刃的体温也只是下降了一些,维持在一个相对安全的阈值之内罢了。他像个小火炉,看起来就难受的叫人心疼。 难得的一场病让小孩意识变得混沌,任性娇气起来。 早饭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还特别胆小,摸到陌生的东西就躲在阿宿林的怀里嘤嘤掉眼泪。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了。 宁刃总感觉 耳边好多嘈嘈杂杂的声音,好像有大奶奶二爷爷的,还有解伶、狞烈叔叔,杰里米、屠悦老师、聪聪、艾萨大哥以及其他的小伙伴。 他们好像都围在他身边。 烧的糊里糊涂的时候,他‘看’见了他们。 宁刃朝着他们奔跑而去,他们却越来越远,最后一下子扑空掉下,然后跌进了一个温暖宽阔的熟悉怀抱。 他慢慢清醒了。 第一道烟花声音响彻整个北域,不止有混乱之都一处逃离魔爪的地方,还活着的族群开始庆贺元节。 苍茫辽阔的北域天空又飘了雪。 石屋内,阿宿林在翻看宁刃小床旁边的书桌。 上面许多张练过的大字,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里面零零散散随笔的抱怨的话,阿宿林没来得及细看,就发现宁刃醒了。 宁刃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但是他今晚的精神特别好。 “爸爸,元节?” 阿宿林:“嗯。” 宁刃催促他:“走走,去看……走走!” 阿宿林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出门了。 他们走在城中,街道上很多族人看见他们,但却没有一个上来打扰,他们有的远远行礼,有的则沉默的跟在后面,远远守护着。 虽然四族全力修复混乱之都。 但城中仍旧满目疮痍。 街道上却干净了,尤其是落了雪之后。 宁刃只听见了远处的烟花声,疑惑:“城中没有放烟花的吗?” 阿宿林停下,回头看了一眼,便道:“有,还没开始。” 身后跟着的族人们立即着手去准备烟花,他们拿出最盛大的压箱底的烟花,在街道的两边点燃。 他们的小少主想‘看’烟花。 他们的小少主想要元节热热闹闹。 这一消息飞速传遍了混乱之都,不管是弥族还是其他族群,他们都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准备着庆祝的方式。 北域四个顶尖的族群,因为一个小孩的一句话,竭尽全力的搞出了混乱之都从未有过的‘热闹’。 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炸响,欢呼和庆贺此起彼伏。 他们在各处燃起火堆,旋转,跳 舞,久违的铃铛声似乎象征着这次艰难的凯旋。 但是他们全都只是聚集在这条大陆的两侧,没有谁挡在阿宿林前面,他前面那条路的雪,仍旧是未曾践踏过的新雪。 宁刃终于听见了他想听见的欢闹声。 心里顿时有点小得意。 这才对嘛,奇迹果然是奇迹,他把大家都救下来了,元节就要热热闹闹的!他安安心心窝在阿宿林怀中,明明外面很热闹的,小孩在这个怀抱里却觉得宁静。 阿宿林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看见一处祭台。 他顿了顿,走上去,单手扶在在祭台上的木柱上。 宁刃:“不走了吗,到哪里啦?” “……你之前见过的,上个元节,许多族人围绕着的祭台。” 宁刃仔细回想了片刻,想起来了。 爸爸跟他说过,祭台祭祀的是神明,神明是一种无所不能的存在,只要付出一些代价,就可以满足世间所有的愿望。但是只要实力足够强大,就不会把信念寄托在别的地方。 他纳闷:“停在这里做什么,爸爸又不信。” 阿宿林静了一会儿,道:“可是我现在有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望着木柱指向的夜空,那里一片辽阔,只有无数慢慢飘落的雪花。混乱之都一年都在吹风,今日风却停了,所以雪落的很温柔,是种温和但不刺骨的冷。 “那,爸爸向神许愿了吗?” 宁刃纠结。 爸爸都解决不了的问题,那肯定很严重啊,他能不能帮上忙…… 阿宿林收回自己扶在木柱上的手,笑了笑,轻声道:“怎么会呢,那种虚无缥缈的事情。” “嗷,那还是爸爸厉害。” 宁刃贴近,他感到爸爸在继续往前走,“还想看爸爸跳舞,”想了想,他就嘿嘿笑,“阿刃长大后,一定跟爸爸一样好看!” 他的头顶被轻轻揉了揉,爸爸没说话。 阿宿林漫无目的往外走,走到一处偏僻的角落,这里一年前还燃着火堆,他领着阿刃在这里跳舞。 瞭望塔上冰做的滑滑梯似乎仍然在眼前。 他走过中围,走过外城。 身后的族民越来 越多。 他们看着他们的首领,安静的抱着少主上了混乱之都外围的城墙,然后在城墙的边缘坐下来。 距离地面很高,可以看的很远。 阿宿林往远处看,不同于混乱之都营造出来的热闹,外面才是真正的在庆贺族群在大灾难后存活下来的喜悦。 他又想,自己之前出发去戈绵平原的时候,阿刃就是坐在这个位置,目送他离开的。 那时候阿刃在想什么,又是什么心情呢。 宁刃在地平线上亮起曙光的时候,感到抵抗不住的寒冷和困倦,连思维都变得缓慢和迟钝。 他的呼吸渐渐变弱了。 阿宿林心口的血源结浮现出来,结印在消失,只剩下一缕血色的线相连。 他感觉到结印正在强行剥离,他感觉到阿刃的心跳在慢慢停止。 他什么都做不了。 宁刃:“爸爸……” 缩在红斗篷里的小孩努力扯了扯阿宿林的衣角,“你…是不…是不开心?”他感觉出来了。 有滴温热的水滴,滴在了宁刃右眼的眼角。 他听见爸爸的声音依旧温和平稳:“没有不开心。” 宁刃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感觉错了雪花的温度。 “就是不开心……” 宁刃嘟囔了一句。 他拍拍阿宿林的手臂,“别不开心,看阿刃的尾巴。” 阿宿林愣怔低头。 小孩憋气努劲儿,过了会儿,银色的尾巴尖突然冒出好看的小呲花。 宁刃记得,他刚开始觉醒精神力,控制不住精神力,尾巴放小呲花当众丢脸的时候,爸爸笑出了声,他第一次见爸爸那么开心。于是想让自己在走之前,继续放小呲花,让爸爸开心一下。 “爸爸,小呲花好看吗?” 恍惚间,他听见了爸爸说,“好看……” 宁刃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他身体于东方出现光亮的那一刻,在阿宿林怀里慢慢消失了,变成了点点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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