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岸边发呆,好像从有意识开始,他眼前就是这一成不变的景色。 他不知道孤独,也不知道无趣。 他很饿。 但是河水里流淌的每金色流光可以让他不那么饿。 他手指一抬,就有随机的一缕流光飞出来缠绕在他的指尖,变换成一副画面。 就像现在。 画面里是名头发花白的妇人,她的背篓里是个哇哇大哭的婴儿,她骨瘦如柴,婴儿的哭声也尖尖细细。 妇人对着天空祈祷磕头。 “我愿意用我所有的福祉换我孙好好活着,求求苍天,求求神明……” 宁刃于是按照她的诉求,拿走了她余下的福祉。 他没办法更换祈求愿望达成的条件,只能选择多拿或者少拿,能量守恒,他拿的越少,自己要付出的能量就越多。 这名老妇人一生孤苦,只有前半生做好事,积攒了些福祉。 他把福祉拿走后,老妇人命数也到了头,死在荒郊野岭,孩子被一对路过的夫妇捡走。 金色的流光消失,飞入他的体内,他的饥饿感缓和了一些。只是他每次完成这些人的愿望的,他的力量也会被消耗。 一天下来,最多完成十几个愿望,勉勉强强可以维持半饥半饿的状态。 宁刃此刻没有善恶对错观,他可以毫无波动的拿走一个老妇人的福祉,也可以对一颗树、一朵花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的情况很少。 只在他不太饿的时候发生。 这里的时间好像没有尽头,他在这里待了很久很久,体内的力量在慢慢增加,每天完成的愿望越来越多。 他可以吃饱后,完成愿望的目的不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了。 宁刃开始观察。 他挑选的金色流光,有些粗,有些细,越粗的里面藏着的情绪就越多越纯粹,愿意付出的东西也越多。 福祉、寿命、健康、权势、金钱……这些都是许愿的生灵非常重视的东西。有生灵祈求得到这些,有生灵祈求用这些达成其他的愿望。 他主动进入这些生灵许愿时的场景,打量着他们的神色、穿着,再将金色流光里面蕴含的情绪提出来,好奇品尝。 有他吃了会感到开心的,有吃了他会哭泣流泪的。 宁刃额间的菱形神格越发明显,从底端往上蔓延,已经有将近一半变得清晰。 菱形神格边缘为纯正的金色,中间一抹赤红纹路,此刻也只一半清晰。 平静的日子慢慢过去。 直到某天,这方虚幻的空间猛地一颤,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在金色河流中投射出一片炼狱之景。 黑气肆虐。 无数生灵惨遭吞噬污染。 奋力抵抗的部落勇士们浑身浴血,踩在同伴的残肢断臂上含泪厮杀,眼睛猩红。 蓝色长发的俊美鲛人在沿河吟唱,尾巴搅弄起冲天水浪,一波又一波阻拦着快速逼近的污染生灵。 亲眷分离,幼童哭泣,麦田伏倒,血水横流。 他们绝望的跪在地上哭喊流泪。 宁刃:“不少生灵都迁走了,他们为什么不走。” 有道声音答:“因为这里是他们的家。” 宁刃看了很多金色流光,见多 识广,这难不倒他,他说:“有亲人在的地方才是家。” 那声音道:“还因为,这里有他们一定要守护的人。” 炼狱般的画面一转。 金色防护罩笼罩下的一处小院子,静静开花的玉兰树上,沉眠着一个安睡着的青年。 是他的脸。 宁刃眼中迷茫一瞬。 “这是我的家吗。” 那声音道:“不是。你要回家吗?你的神格只长成了不到一半。” 初生懵懂的半神祇捂住自己的肚子。 “可是,好饿。” 那声音语气依旧温和:“那就继续留下吧。” “嗯。” 投射下来的画面仍旧是残酷血腥,宁刃静静看着,抬手又捡起来了一缕金色流光。 - 沿河岸。 距离宁刃沉睡的那天已经过去了半年。 天缝的身体挣脱出来了一半,它毫不犹豫的开始入侵污染这片大陆,奴役污染着大陆的生灵。 它的攻击具有极强的针对性。 就是冲着部落中央沉睡的宁刃来的。 沿河岸遭到了巨大的打击,各部落首领被迫带着族中幼崽撤离,以最快的速度,开辟出来了一个远离沿河岸的避难所。 但是仍旧有很多人留了下来。 耆老、部分首领、眵鸟族长、以及小红的孩子乌明,九成的巫师、受过宁先生教导的所有学生、间接受过恩惠的勇士们…… 他们死死守在沿河岸。 鲛人空灵的吟唱再次响起,沿河岸氛围愈加沉郁,天空飘着细细的雨丝,这雨丝好好似也被鲜血染红了一样,浸透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鱼安这半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二次进化彻底成功。 他身形在短时间内得到了极大的拔高。 原来的小丑鱼变成了十几岁的俊美少年,蓝色卷曲的长发垂落到腰际,细细密密的蓝色鳞片从腰部往下变成一条美丽的鱼尾。 他已经具有足够的独自去寻找大海的力量,但却坚定的选择留了下来。 他的吟唱可以干扰被污染的怪物,他的鱼尾可以掀起巨浪,把 即将靠岸的怪物冲远,赢得喘息的时间。 “鱼安小心!” 一条冷硬的尾巴卷住鱼安的手腕,把他甩走,梵泽借力而上,把天上偷袭的鸟一圈劈穿! 鱼安整个没入水中,再次跃起时,周身已然浮起利剑般的水刺,朝着天空疯狂攻击。 “好样的!” 他身后窜出一道又一道身影,各族人以最凶悍的姿态往前冲去,闻光回头,给鱼安比了个大拇指。 然后远远一瞥老师在的方向。 轰隆—— 远方地面隆起无数紫色藤蔓,把那方圆百米的金色防护罩全数拢住。 紫藤的声音在闻光心里响起:“安心,我是老师的守门藤,不会让任何坏东西攻击老师的。” “我也不会让任何一只怪物靠近老师沉睡的地方。” 沿河岸又多出许多战死的尸体。 即便是死亡。 腐烂的骸骨上也仍旧被鲜血雕刻出了一朵名为守护的花。 …… 鱼安力量枯竭,被换了下去暂时休息。 他鱼尾变成双腿,走到一处干净的水源边,快速抹了下脸。 他心里又响起那道古怪的声音。 ‘我又不会伤害你,你跟我是一体的。’ ‘等我吞噬掉这个世界,就和你共享这个世界的生灵。’ ‘只要你靠近那里,只要你靠近那里……’ 鱼安:“闭嘴。” 天缝道:‘前段时间,你的恩人把我封印在天上,你以为我是怎么破除封印的?还不是你的血,你的恩人为什么后来在你体内种下封印?一定是怀疑你了。 等他醒来,第一个会杀掉的就是你。 现在,只有我可以救你。’ 鱼安拳头攥紧,漂亮的蓝眸闭起来,猛地砸了下水面,声音悔恨:“我让你别说了!” ‘你被我的本源黑气感染,不觉得你的恩人很香么,多澎湃的力量从哪个地方传来,你不心动吗,带我过去,吞掉他……’ 鱼安确实可以闻到从部落中央传来的难以抵制的致命诱惑,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再搭理天缝。 他一只耳朵聋了。 是被自己戳聋的。 最开始意识到他体内竟然有一道怪物意识的时候,他恨不得自杀,但是自杀没有成功。怪物意识在他心里不断的蛊惑他怂恿他,他以为自己聋了就不会听见,但是戳坏一只耳朵后发现还是会听见。 鱼安迅速平缓了一下情绪。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天缝真的恨,当初情况实在是迫不得已,才让本源黑气绑定了这个油盐不进的臭鱼。要把本源黑气抽离出来,得等到它完全破封才行。 现在不可以,而且,它现在留着这臭鱼还有用。 本源黑气在他体内游动,‘你不听话,他醒来就会杀了你。’ ‘或者等我彻底破除封印出来,第一个杀的也是你——还有那只鸟!’ 嘹亮的鸣叫声把鱼安的注意力转移走。 沿河岸燃起漫天赤金色的火焰,姑获鸟一人之力拉远战线数百米! 鱼安心中稍松,嘴角一扬。 自从半月前夜鹭姨姨醒来后,沿河岸的压力就减缓了不少,他也不用仗着赤星不会杀死他而一直冲在前面。 他休息完去沿河岸的时候,正好看见梵泽捂住受伤的腹部下来。 闻光翅膀折断,在地面厮杀。 鱼安快速上去帮忙。 生灵的力量在域外之灾的降临下何其渺小。 沿河岸以一种缓慢但明显的速度沦陷。 - 宁刃在这方虚幻空间里又待了数日。 之前跟那道声音的对话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从对话里可以听出来,他是有家的。 什么是家呢。 他没有任何印象。 “我的家在哪里。” 许久,天道的声音才响起:“最开始的家吗。” 宁刃疑惑。 “最开始?” “嗯,羁绊开始的地方。” “那在哪里呢?” 天道没有说话,金色河流里飘起一道流光,缓缓落入宁刃的掌心。 初生的神祇垂眸,注视着这道流光,他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那是一片飘着冰冷雪花的北域。 是一座如 同沉默巨兽般的、满目疮痍的城池,城池的夜晚放着元节的烟花。 有个抱着孩子的年轻首领停在祭台前,他们身后静默的跟着许许多多的族人,那个孩子裹着红斗篷,奄奄一息。 宁刃听见他们的对话。 小孩说:“不走了吗,到哪里啦。” 年轻首领道:“你之前见过的,上个元节,许多族人围绕着的祭台。” 小孩:“停在这里做什么,爸爸又不信。” 年轻首领:“可是现在我有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 小孩:“那爸爸向神许愿了吗?” 年轻首领:“怎么会呢,那种虚无缥缈的事情。” 小孩:“嗷,那还是爸爸厉害……” 雪花落在这位年轻父亲身上,却半点没有惊扰到小孩。 宁刃却见这位父亲的手扶在祭台的木柱上,金色流光里传来他轻而虔诚的声音,“……如果,真的有神明。” “我愿死后灵魂无所依,我愿永生永世生不得静、死不得安,我愿拿我所有的寿命、躯壳、力量,换我的幼崽安康永年……” “如果可以,请让我的孩子,记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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