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的人形怪五指成爪,大抵是五条尾巴给了它底气,居然不管不顾地朝纪斯下手。它速度极快,眨眼闪至纪斯后背,却在出手时猛地一顿! 它的人手忽然捂住了心脏,像是中了枪的狐狸般蜷缩起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 “咿!咿!咿!”它哭叫起来,爪子撕碎了自己的皮肉,在焦土里不停翻滚。 在觉醒者惊诧的表情中,只见它的人形迅速从“少女”长成了“老妪”,原本饱含力量的躯体竟是几下凋零得干瘪至极。 莹白的皮肤变成了褐色,死死贴着骨头。早已褪去的白毛再度长了出来,比任何时候都显浓密。 怪物咿呀直叫,却再没心思发动攻击,从兽形到人形,再从人形到兽形的落差崩毁了它的心智,让它陷入了自暴自弃的疯狂。 纪斯返回己方阵营,迎着队友目瞪口呆的表情,道:“这只狐狸,仅是人类猎杀、虐杀、圈养野物的生灵之一。故而它杀人吃人,是应了‘人间共业’一环。它若不‘得道’,平不了枉死生灵的怨恨。” “可让它‘得道’,谁来平息百万魂魄的愤懑?人本身,也是‘人间共业’的一环。环环相扣,有始有终。” 故而,短暂的飞升之乐,无间的地狱之苦,就让它一一尝遍吧。 “环环相扣,有始有终……”卓无涯总觉得自己悟到了什么,却不甚明晰,“何为始?何为终?” 纪斯平静道:“耄耋老者,垂髫小儿。一死,一生。也可为一生,一死。” 正如年头接年尾,正如枯木接新芽,生命是一个轮回的过程,走到终点,也往往意味着新的开始。而新的开始,也象征着上一个终点的尽头。 卓无涯顿了片刻,随即双眸微亮。 很快,他执剑,做了一个“奉见长者”的手诀,郑重道:“受教了。” 纪斯:“不客气。” 其余三人满脸懵逼:…… 与此同时,妖物的五条长尾相继萎缩、枯竭,它团起身体瑟缩着,从一只能随意主宰人生死的妖,慢慢变回了普通的兽。到最后,它甚至连兽形也无法保全,正一点点腐烂、死去。 “呜……呜……”是悲切的狐鸣。 一声比一声哀戚,真正告诉了他们,什么是万物有灵。它像是在诉说着,又像是在怨怼着,时而凄凉,时而狠戾。 “很悲伤的感觉。”俞铭洋喃喃道,“虽然我听不懂它的意思,但……心里难受。” “呜……” 一只手落在了它渐渐变得枯黄的毛发上。已经缩小到正常大小的狐狸微微睁眼,视野中,倒映着姜启宁布满爪痕的脸。 “不是我发善心,只是不想听哭声。” “你这只……算了。” “别哭了。” 有风吹来,拂起黄尘盖在狐狸身上。它定定地注视着姜启宁,终是一点点消弭了戾气,闭上了眼睛。 气氛有片刻的安静。 拉基反身提起双面斧,道:“……想不通你,明明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还要发善心送送它?你是白痴吗?” 换成他,一斧头劈死了事,难不成搞音乐的都这么多愁善感? 姜启宁摇摇头:“就像老俞说的那样,说不出啥,就很悲伤。当我从心伸出手,才不难受了。” “怪人……”拉基骂了一声,反身就走。没走出百米,一回头发现俩吉祥物全蹲在死狐狸旁边,还特么刨土! “你们干嘛啊你们!” “死都死了,葬了它吧。” “……”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拉基木着脸拿斧头劈了个坑,并听姜启宁秃噜了几句:“一边骂我们傻叉,一边帮我们刨坑。真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他特么才是个怪人!” 俞铭洋:“加一加一!” 拉基:……加尼玛一啊! …… 是夜,姜启宁做了一个冗长又黑暗的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奔跑在雪地中的北极狐,踩着冰雪拼命狂奔,而身侧擦过子弹的嗖嗖声。他听见了偷猎者的狂笑,他看见同族惨叫一声栽倒在雪地里,殷红的血染透了白色。 “有钱人喜欢!雪狐皮大衣,一件这个数,懂了吗?” “哈哈哈!那些有钱人喜欢养几只,精致,有抓到小狐狸崽吗?听说上流的圈子在推崇‘美狐汤’,要用狐崽子煲,慢火炖……” “牙留着,饰品。” 他疯狂地跑,却不知雪地留下了脚印,而猎犬记住了他的味道。等他循着记忆折回自己的巢穴,才发现洞穴中的幼崽已经一只不剩了。 一阵天旋地转,他被抓了起来! 之后,他亲眼见到了同族如何被抽筋扒皮,用刀剁成一段一段。他又看见了幼崽被摁住放血,扔进器皿熬煮的画面。 这一个个金发的、黑发的、白的黑的人类啊!全被他记在了心理!怨恨犹如毒药,从五脏六腑生出,侵蚀了他所有的神智。 没多久,它被装进了笼子,塞上了一辆车。跟它一样倒霉的动物不在少数,但其中一只黑豹算是幸运儿。 那是一只黑豹幼崽,在一个大雨之夜被顶出了笼子,落在黝黑的公路上…… 命运的十字路口,它被卖给了一户富商。半月后,它因野性不驯咬伤了富商的独女,被富商转手送进了一个动物园。 这一呆,便是许久。久到仇恨扎根,久到生死无解。 直到那一天,它感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不知为何,但它能肯定足以杀死人类了! 那时,它近乎迫不及待地咬断了饲养员的咽喉,当腥咸的血液顺着喉管流入胃袋,它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快意,仰天爆发出第一声兽吼。 这是向人类复仇的信号…… 向人类复仇! 复仇! 仇…… 【别哭了。】可命运的尽头,落在它身上的依旧是人类的手。 它曾被人类伤到至深,它也曾伤人类至重。却不料到了最后,打成死结的是人,解开死结的也是人。 【别哭了……】 “别哭了!喂!”俞铭洋推搡着昏睡的姜启宁,活生生把他推醒。 后者睁开朦胧的泪眼醒来,才发现糊在脸上的药草一塌糊涂,已经跟眼泪鼻涕混在了一起。姜启宁随手一抹,就是乌漆墨黑的玩意儿。 “我……咋了?” “你问我,我问谁啊?你梦里失恋了啊?”俞铭洋递给他一块破T恤的布料,“擦擦你的两泡猫尿,咱们要启程了。” “诶?诶!哦,我来了!去哪儿?” “去内城,祁辛黎找到粮库了。”俞铭洋道,“还有你和邵修的伤得养养,内城的废弃医院还有药和设备,可以治。” 两人叨了好一会儿,这才收拾完东西启程。他们跟在队友身后一路往前,偶尔,会不自觉地回头,看向那片被雷暴毁去的地方。 “看什么呢?” “明年……那里会长出芽,开出花吧?” “当然了,有毁灭才有重生嘛!废墟都会开花的。” 闻言,姜启宁一笑,释然离开。
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三缕光 伊万城, 弃置医院,新收拾的病房。 俞铭洋捣完药,将褐色的混合物放入纱布中裹紧, 拍平沥干汁水, 再小心翼翼地敷在姜启宁脸上。和着对方的嘶气声, 他取过纱布包住他的头, 缠得像个木乃伊。 “动物都喜欢舔爪子, 那只狐狸也不例外。它的爪子上沾了唾液, 等于抹了毒素。”俞铭洋解释道,“我天克这类东西,所以我好得快。你就不行, 被它抓过的地方都得敷药,不然你这脸就毁容了。” 姜启宁生无可恋:“毁就毁了吧!男子汉大丈夫,疤痕是最闪耀的勋章。我又不是靠脸吃饭的,没准留了疤, 气质就变得阳刚了, 还招妹子喜欢!” “拉倒吧。”俞铭洋翻了个白眼, “像拉基那种肌肉男,留了疤是‘猛男’。像你这种就剩个肚腩的, 留了疤叫‘丑逼’。还招妹子喜欢呢, 以后别是连大院里的三花猫都嫌弃你。” 姜启宁:……内容过于真实,引起极度不适。 “好好敷药吧,别因为怕痒就取下来, 我去看看邵修的情况。”俞铭洋收拾药箱, 说道, “他比你惨多了, 左颈部到右下腹被划了一道口子, 又是失血又是中毒。要不是卓无涯通点药理,他没准就挂了。” “司老大用金线给他缝合了伤口,等着我给他敷药呐。见效快的话,今天能转来跟你住一屋,明儿就能拆线了。” 絮叨完,俞铭洋推门外出。而姜启宁顶着偌大的绷带头坐在窗口,看向下方忙碌的海岛联军。 由于纪斯的雷暴波及范围太大、威力过于刚猛,不仅导致伊万城的走兽四散奔逃,就连地皮都被掀飞了三尺有余。 藏匿于地下的粮库直接暴露,且飞禽走兽的远离也保证了伊万城的安全。机不可失,祁辛黎联络了附近的海岛联军,让他们尽快带走物资和怪物尸体。 此后,从军队到来至今,已经忙活了三小时。 “鳄鱼!对,这是澳洲鳄,你没看错!它就是长得奇怪了点!”在螺旋桨的转动声里,祁辛黎扯着嗓子安排事项,“把它送到中洲,尽快!再不经过处理,这皮子要烂了。把粮食送到中洲大疆,放那里最保险!” “别问我怎么全送中洲,你们特么的一张嘴就会哔哔哔,有本事给我找个比中洲更安全的地方啊!” 在祁辛黎的骂声中,一群持不同意见的人立刻闭嘴,赶紧认真办事。 倒是沈云霆走来,说道:“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粮食放南洲极地不易腐烂。况且,大澳离南洲极地也不远,倒是省油。” 祁辛黎意有所指:“大澳的怪物距离南洲极地也不远。” 沈云霆脸色一变,不再多言。 装满货的直升机相继起飞,很快成了天边的数个黑点。许是雷劫的余威尚在,没有怪物敢在这块地皮找茬,倒是让直升机顺利回归了海岛。 须臾,沈云霆带着剩下的几支军队分散到伊万城各处,开始细致地搜索日用品、工具、器械,以及存活率微乎其微的幸存者。 “感觉大家好忙啊,连个叨的人也没有……”趴在窗边的姜启宁喃喃道。 “你想叨什么?”是江梓楹的声音。 “诶,梓楹姐?” 姜启宁惊讶回头,发现江梓楹拿着一盒军粮放在桌上,公式化一笑:“今天你养伤,我姑且负责你的安全。他们几个太忙了,腾不出空。这盒军粮是你的午餐,你……” 她看着他偌大的绷带头,嘴角一抽:“好像不是很方便进食的样子。” 那绷带缠了很厚的一层,连他的上下两片嘴都绷得有些紧实了。如果让他单独进食,或许能找准嘴在哪儿,但不一定能塞对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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