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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看不到外面的天色。 大约是在夜里，快十二点的时候，洛希才碰上所谓可疑的人。 他在上洗手间，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在低声说话。他把隔间门推了个小缝，只见贾约举着一支快要燃尽的蜡烛，围着一堆东西在转圈。 那堆东西洛希很熟悉，一盒泡面与两瓶可乐。 贾约像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他打开了一瓶可乐，浇在地上，又恭敬地把另一瓶可乐往前一推，无比虔诚道： “我呼唤无名神被抹去的名讳， 愿祢恢复昔日无上的荣光！ 愿祢在崩碎的时空行走自如！ 愿祢在终末之清算后永垂不朽！ 愿快乐的甘泉，指引祢的道路！ 愿神使降临！ 救赎我等！” 他把这话念了好几遍，无事发生。 洛希躲在隔间里直打哈欠，忽闻贾约的声音激动地颤抖。 他偷偷一瞄，看到黑暗中，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仿佛凭空出现，握住了那瓶的可乐。随着这一把握实，虚空中的人影忽然具体了起来，像是有了实体。 那人看到贾约，似乎早有预料。 “你的外挂即将到期，是否续费？”他毫无感情道。 洛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可疑！这俩人太可疑了！ 贾约苦着脸道：“我的积分已经用光了。能不能赊账？等我通关了一定可以赚到不少积分。” 那人什么都没说，身形逐渐淡去。 贾约慌了神，一把攥住那人的手腕：“不要走！救救我！今晚过后我死定了！” 对方不为所动，缓慢但坚决地抽回手。 “等等！李未然！”贾约破着音吼道，“我的挂今天还没到期对吧？” 李未然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贾约握住他的手忽然大力一扯，竟然将李未然整个身形扯动。 “既然这样，”贾约语气变得刻毒，“你就过来陪我一起吧！”
第2章 李未然眼睛和头发是罕见的灰色，发梢微卷，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看起来实力很弱，随身带着一册书，片刻不离手。 先前洛希偷看召唤仪式的时候，他的皮肤在虚空的黑暗中隐隐发光，像电影里的那种幽灵。但现在从日光灯底下来看，他真的是个实实在在的人。 此时此刻，他正和左淮面对面坐在办公桌两侧，探询和提防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试探。 韩小乙暗中观察片刻，忽然灵感爆棚，兴奋地把键盘敲出卡农的律动。 “这位是李未然，也是新加入的咕咕。” 凭空冒出这么一个大活人，贾约终究还是得解释一下他的来历。 洛希倒是对李未然的来历一清二楚，他亲眼看着贾约把李未然拖进了游戏。这一定就是左淮说的可疑行为，但他到现在还没找到机会向左淮汇报自己的所见所闻。 贾约状似随意地问道：“李未然，你任务是多少字？” 李未然被贾约狠狠坑了一把，竟不拆穿他，反而配合地答道：“两万字。” 贾约和韩小乙同时“嘶”地倒吸一口气。洛希这才意识到自己五千字的任务有多轻松。 左淮看了眼电脑右下角：“还有十五分钟。” 意思很明显，距离十二点还有十五分钟，李未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十五分钟内完成两万字的任务，所以今天进小黑屋的人选必然是左淮和李未然。 洛希恍然大悟，原来贾约孤注一掷把李未然拉进游戏，是为了给自己垫背。 听韩小乙解释清楚规则之后，李未然竟然什么都没说，自行进了小黑屋。 左淮来这里这么多天，第一次见到除自己以外的人主动进小黑屋，颇觉新奇地笑了笑，紧跟着也进了另一间小黑屋。 两人进小黑屋后，房间内炸开了锅。 “怎么大半夜还有玩家空降副本？！” “对啊，还一个比一个帅，这让人怎么安心码字？” “你的重点在哪？” “他看起来跟左淮一样厉害，应该能帮我们通关游戏吧？”洛希有所期待地看向贾约，希望从对方那里得到有关李未然的信息。 贾约却沉默了下来，也不顾自己还在公共区域，就掏出了一根烟来：“我想，我们大概要永远困在这个小黑屋码字副本了。” 韩小乙两眼发直：“不会的，我韩小乙闯过那么多副本，都快摸到积分榜前一千了，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小儿科副本？不就是码字……” “积分榜一千？呵，你知道左淮排第几吗？” 洛希道：“左淮？” “你是纯新人，没见过积分榜。左淮排在积分榜第一，而且是断层式的第一，比第二名高出一倍不止。” “连他都被困在这里了？” “没错，这个副本非常特别，它和那些险象环生的副本都不一样。它只是把你关在这里坐牢，用无止尽的码字任务和小黑屋不断压迫和消耗你。如果无法破局，就永远出不去，直到死。即使你的武力和智力能够通关绝大部分副本，最终也可能栽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副本里。” 贾约点燃打火机，透过缭绕的烟雾看向洛希和韩小乙。洛希说不清是他的眼神更加沧桑，还是他头发稀疏的脑袋更加沧桑。 “人不一定会败给挫折，但一定会败给蹉跎。”说着，贾约灵光一闪，碎碎念转向电脑，“我竟然能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赶紧记下来。” “一定有办法的。”韩小乙面色凝重道，“你们听过这样一个传言吗？方舟游戏的副本中没有绝对的绝境。即使你在副本里即将丧命，只要能够联系上‘那个人’，也可以拥有绝境逢生的机会。只不过，代价是你的一切。” 洛希忙问：“‘那个人’是谁？”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一个月了。”韩小乙道，“据说他是一个游走在系统边缘的黑市商人，专门向方舟玩家兜售外挂，他手里的各种外挂，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但都很贵，几乎要耗空你的所有积分。” 外挂？积分？黑市商人？ 洛希忽然意识到自己昨天在洗手间里目睹了什么。 “前天老张才是字数最少的人，按理该进小黑屋的人是他，结果进去的却是丁缺。我怀疑老张在‘那个人’手里买了外挂，但是老张已经崩溃自杀了，线索也就断了。” 这只是韩小乙的推测，事实并非如此。 洛希看向真正买了外挂的贾约，后者把自己整个人都藏在了电脑后面，一声也不敢吭。 所以李未然其实就是那个卖外挂的人？那么贾约到底买了什么挂？怎么就过期了？他们还有希望通关这个游戏吗？ 这边韩小乙仍在絮絮叨叨地讲述方舟世界虚无缥缈的传说：“虽然买一个外挂可能要倾尽所有，但在方舟世界能有个外挂傍身，那不是秒天秒低！积分没了可以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外挂就是金手指，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金手指，当然是主角！这位外挂商简直是主角制造机，他是《方舟》的神明……如果我在丁缺死前问到他的联系方式就好了！看来我是没有主角命……” 洛希心想，我可能知道方法，但你说的这位“主角制造机”恐怕自身难保，因为他自己也被拉入这个小黑屋码字游戏了。 贾约做了亏心事，缩在电脑后面不敢吱声。洛希只好向韩小乙讨教：“姐，你进过小黑屋吗？小黑屋里有什么？” 韩小乙皱眉：“这个问题很难跟你解释。你是漫画家，你应该懂得，创作来源于生活。” 确实。创作来源于创作者的方方面面，他的生活，他的知识构架，他的所见所闻。创作者本人是作品的唯一原型。 韩小乙转而又问道：“你知道方舟是个怎样的世界吗？” 洛希愣住。 他是个纯新人，他只知道自己身处的这个小黑屋码字游戏只是方舟世界的一个副本而已。 韩小乙道：“方舟世界拥有无数个副本，破碎的、完整的、匪夷所思的……包罗万象。恐怖，是它们共同的特点，也是我们创作的唯一素材。对于我们这些方舟老玩家来说，我们反复经历着种种恐怖与背叛，所以我们码的字，我们创作的故事，只有无限恐怖而已。” 洛希：“你的意思是……” “没错，小黑屋里就是我们创作的故事。进入小黑屋的人会亲身经历我们写的一切。” “那你刚才都写了什么？” “我刚才看到左淮大大和李未然对面而坐，暗流涌动，干涸的心脏仿佛得到了春雨般的滋润，”韩小乙双手交握，神情感伤，“那一瞬间我又相信爱情了。” “什么？所以你到底写了啥？” “嘿嘿嘿。” * 审讯室的灯光将李未然的皮肤照得惨白，像街灯下的深雪，衬衣领边若隐若现的淤青暗示着灰发青年方才遭受过什么样的酷刑。 左淮大步走入审讯室，将刚摘下的手套和审讯记录扔在桌上，而后一把拎起李未然的衣领。 “你？” 这个字像从牙缝里碾碎了才被吐出来。 十年追捕，呕心沥血，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局。这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但一切的一切却也在此时变得合理。 李未然昏昏沉沉抬头看向左淮笔挺的制服，嗤笑出声：“哈，我早该想到，你是他们的人。” 左淮眼里流露出身份败露的困窘，但只是一瞬。他拭去李未然嘴角的血迹，过分用力，却难掩指尖的战栗。他想起那双嘴唇的触感，那是他们彼此最柔软美妙的回忆。现在来看，也不过是虚假的谎言。 调查员和间谍之间，没有什么温情，只有对彼此的欺骗和背叛。 左淮瞳孔一缩，截住了李未然袭向自己的右手，反手一拧，竟将他手腕生生折断。 李未然强忍疼痛，只发出闷哼一声，抬眼看去。身处审讯灯下，根本看不清灯光外的任何东西。对方一双镜片隐藏在晦暗当中，仿佛在忍耐着什么情绪。 哐啷一声——李未然被扔回了折叠椅。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李未然却抬眼盯着他，眼内的倔强藏在凌乱发丝下。 手下在门口递来了枪，并传话道：“上边说了，问不出来直接弄死。” 左淮二话不说上了膛，对准他的眉心：“你不怕死？” 李未然知道，他绝对会动手。死在左淮手里，未尝不是一个好结局。 他闭上眼睛，苍白的眼皮蒙上一层脆弱的微光。 左淮的手冰凉得像是刚刚死去，抚过他颈项上一处处伤口，最后抓住他微蜷的头发。他大概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么令人不舍。 枪口移到了太阳穴。在这个时刻，李未然竟然感受到对方颤抖的鼻息。几欲哭泣的情绪，像暴雨前的潮湿那样，浸透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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