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没等江黎开口说别乱碰,提前堵住了他的话。 “你在发热。” - 二十分钟后,医务室。 校医打着哈欠,给江黎做完检查。 “没事,心因性发热,算是生长热的一种,找点事做,散散热,过两天就好。” “不是半夜打球淋雨造成的?”奚迟轻声问。 校医笑了下,视线从诊疗册上转椅到奚迟脸上,又朝后扫了一眼:“那可是金乌。” “你为什么会觉得一只金乌会因为半夜打球淋了点雨就发热,又不是小妖怪和人族。” 奚迟没回答。 他以前也这么想,那是金乌。 好像有了这一层身份,江黎就被高高架在那,所有情绪和行动都可控,是绝对的有秩序者。 可后来越接触越发现,江黎身上其实也有一些看起来很不“金乌”,或者说很不“江黎”的地方。 比如偶尔也会挑食,看心情选择吃或者不吃,不爱喝有味道的饮料,只喝冰水或常温水,热水碰都不碰。 一只挑食的金乌。 当有了一些特定的、很有生活气息的形容词之后,某些看起来不太“金乌”的行为,似乎也显得稀松平常了。 知道是心因性发热,奚迟松了一口气。 走到江黎诊疗床边,正要开口,手机倏地震了起来。 “桑游的电话,”奚迟把手机屏幕转给江黎看了一眼,“我出去接一下。” 江黎“嗯”了一声。 半分钟后。 “行了,人走了,别看了。”校医站在一旁收拾药箱。 江黎看了西山那位多久,他也跟着看了多久。 看着奚迟转身,看着奚迟走出门,然后也看着江黎整个人瞬间冷淡下来。 其实他表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但浑身上下就是散发着一种“有事说事没事消失”,或者更直白点是“没事就滚”的戾气。 那种戾气严格来说并不针对任何一个人,却也没一个人可以躲得过,是像金乌这种“食物链顶端”妖族天生的等级压制。 校医想了想,收回这句话。 也不是没人躲得过,起码,在门口打电话那位还在的时候,江黎就藏得…或者说忍得很好。 江黎靠在诊疗床床头的护栏上,曲着一条腿,手上有一下没一下转着一枚从校服口袋里摸出的通宝。 “他刚刚问我,是不是你半夜出门打球闹的。” 江黎这才抬眸,往校医的方向扫了一眼。 “我从钟山把档案调过来了,你这次心因性发热症状似乎有点严重,”校医把药箱合上,抬手在自己颈侧位置上点了两下,“过来的时候,妖纹都还在。” 校医问:“他看到了?” “没有。”江黎声音更淡。 无论是动作还是语气,似乎都很平稳,可周身却像是覆着一层浓稠的、灰黑色的阴影,那些阴影不断延长,弥散,最后又轻飘飘落在眼底,周而复始,不断加深。 校医想了想:“也别太压着自己,偶尔该放还是得放。” 江黎没说话,扔在床铺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 他没想理,直到看到“桑游”两个字。 江黎拿过手机,解锁,点开聊天界面,甚至都没有看桑游给他发了什么消息,直接回了消息。 【日行一善:还好吗?】 【日行一善:我还在跟小迟打电话,开着免提,抽空来慰问一下你。】 【-:睡了没】 连标点都没有,桑游知道江黎现在应该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生长热是每个妖族都必须经历的,时间有长有短,发作频率不可控,症状也不尽相同,唯一相同的一点就是都不会舒服到哪里去,但西山又比南山好很多。 毕竟养了一山的“奇花异草”,性情大多都比较温和,生长期除了发热,就是不太想动,像王笛他们这些跟脚比较小的,淋几场雨就好,但对于南山来说,情况大多比较棘手,更别说像江黎这种“食物链顶端”的金乌。 金乌一族家规还算严,再加上监督管理局局长是金乌的缘故,族中小辈都比较“克己复礼”,唯一不太受管束的时候,就是生长热的时候,毕竟得找些事情散散火气,最常用的法子就是再挑几只幸运观众,进行体能上的消耗。 更直白点,就是家族斗殴,打群架。 不过以桑游知道的情况来看,江黎被挑中的次数着实很少,他懒得打是一回事,太能打也是一回事。 【日行一善:没呢。】 【-:501床是不是还铺着】 【日行一善:你说小迟的床?】 【-:嗯】 【日行一善:铺着,怎么了?】 【-:过来带他回去睡觉】 【日行一善:你让他回我这睡?我靠,有这么严重???】 桑游一想到江黎打架的情形,赶忙从床上爬起来,边穿衣服边给江黎回消息。 【日行一善:行了,我马上过来。】 【日行一善:十分钟。】 【日行一善:你要打架我陪你,别跟小迟动手啊。】 【日行一善:就算他要跟你打,你也别动手!】 江黎没再理会,揉了揉眉心,刚锁屏,医务室的门就被推开。 奚迟从门外走进来的瞬间,江黎敛去一身戾气,把通宝放进口袋。 校医一时都有些恍惚,看着这收放自如的气息,甚至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是谁的药。 “有舒服点么。”奚迟走过来。 江黎“嗯”了一声,从诊疗床上下来。 校医在医务室点了一点安神香,氤氲缭绕,香气其实很舒服,但总归有些闷热,奚迟想起出门前校医说的那句“找点事做,散散热就好”,带着江黎出门透气。 两人走到走廊拐角处才停下。 初秋的深夜,整座山海似乎安静到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去打球么?”奚迟看了眼时间,两点半,“我陪你去,还可以打三个小时。” 江黎表情和声音都淡到不像话:“我让桑游过来接你,今晚回501睡。” 奚迟闻言愣了一下,抬头看他,认真道:“我陪你。” 江黎没说话,走廊上只有一盏暗灯,从两人头上落下一大片阴影。 “不行。” “为什么?” “没为什么,”江黎靠在墙上,这一次他没看奚迟,又重复了一遍,“回去睡觉。” 这是今晚第三次听见江黎“赶”他,奚迟皱了皱眉,沉默片刻,喊了一声:“江黎。” 饶是现在这种已经有些“对峙”的氛围,在奚迟喊他的时候,江黎还是应了一声:“嗯。” “这事没道理。” “不能总是你帮我。” “我说了能陪你,就是能陪你,打球,打架,都可以。” 江黎眼皮很轻地撩了一下,他沉默良久,不知怎的,倏地重复了一遍奚迟的话:“都可以?” “嗯,都可以,随你选。” 江黎喉结很轻地滚了一下。 他转过身来,今晚第一次敢直视眼前的人。 午夜的走廊,潮湿的雨气,昏暗的灯光。 两人对视着。 江黎在奚迟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投影。 他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晰地认知到,奚迟在看他。 这个念头在这个午夜一点一点滚烫,灼烧。 江黎想给自己找个起码看起来算得上冠冕堂皇的理由,可在这一刻,他忽然不想要理由了。 他没工夫去追究更深层次的那种悸动叫什么,只知道在这个大雨快要落下的瞬间——他想碰他。 江黎忽地松了神。 忽地…不那么想让人走了。 江黎:“站不住了。” 江黎毫无预兆地松口,奚迟怔了一下,才应了一声:“嗯。” “靠一会儿。”江黎的声音传来。 奚迟反应过来,说了声“好”,立刻上前一步。 两人最后那点距离彻底消除。 江黎顺势低下头。 就在奚迟以为他要靠过来的时候,江黎却只是抬手,指腹在奚迟颈侧的小红痣上很轻地摩挲了一下。 “会消么。”江黎的声音在这寂静长廊显得格外清晰。 奚迟却有些没听清,只觉得颈侧那一块位置在不断发烫。 “…什么?”奚迟声音顿了下,凭着本能问。 江黎视线从颈侧一点一点缓慢上移,最终落在奚迟眼中。 “这颗痣,会消么。” 作者有话说: 小迟: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31章 很难哄 瑞城的雨总是下了停,停了又落。 出门前还只是淌着点风,小二十分钟过去,空气中已经蓄上了潮湿的雨气,风雨欲来。 奚迟却没感知到,所有感官神经好像忽地变钝失灵,耳边只剩下江黎的声音,以及他指腹的温度。 直到雨水落下,噼里啪啦打在医务室外墙和周围叶片上,他才后知后觉落了雨。 江黎指腹还贴在那颗痣上,许是太久没听见奚迟的声音,他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像是在问:怎么不回答。 奚迟生理性地颤了颤。 “…应该不会。”他说。 江黎好像对他这颗痣格外有耐心,又问:“什么时候长的。” 奚迟:“。” 脖颈处本就是敏感的位置,江黎又发着热,指尖烫得像是点了一簇火,他每说一个字,奚迟都要反应好一会儿。 “不知道。”奚迟声音有些干。 他在生病,在发烧,奚迟告诉自己。 可在抬头看着江黎的瞬间,从刚刚开始一直在脑海不断拆解,又不断重塑的一个全新认知,彻底显露起来。 生着病的江黎,好像有点…“恶劣”。 一个全新的、陌生的,却也格外真实的江黎。 “真实”两个字在奚迟心口不轻不重地晃了晃,温养出了新的耐心,他又补了一句:“好像很久了。” 颈上的痣进入生长期后似乎就出现了,直到现在也没消掉。 妖族生长期身上出现一些带着本体气息的特征很常见,而妖族生长期又久,动辄上百年,他也不知道这痕迹会长多久,又消不消。 奚迟有些想不明白江黎对这颗痣这么好奇的原因。 他思索片刻,开口:“很奇怪?” “奇怪什么。” “痣。” “没有。”江黎说。 奚迟以为这就是江黎的答案,直到下一秒,他听到一句:“很好看”。 江黎的声音混在愈发嘈杂的雨声中,因为两人离得太近,他听得分明。 很好看。 过于直白的答案,却因着江黎轻淡的语气,没生出一点冒昧。 他像是在阐述一个极致简单的事实,这么想了,也就这么说了。 奚迟来不及反应,江黎的手指已经从他颈侧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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