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没有与他沟通,更没有任何人告知他这些事情,但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反反复复, 歇斯底里地同他控诉着—— 是那个神婆烧死了她的母亲, 是神明的出现毁了他的一生! 池昱颤抖着双手轻轻推开了对他来说本该陌生的房门,但里头那条狭窄的玄关, 走廊左侧的婴儿房,甚至就连带着腐木气息的桌椅……都硬是将他的记忆扯回了曾在副本中被他探索过好些次的楼房。 难怪他会觉得眼熟, 难怪那个和自己相像的纸娃娃会在这里找到, 因为这里根本就是他原来的家啊…… 「现在对于自己的身世有想法了吗?」 神明在他耳边嬉笑, 像是在嘲讽一条被现实所压垮的败犬。 并且不及池昱反应的, 镜头一转, 画面重新落到了那个逃出火场的男人身上。 大火灼伤他的面庞,皮肤之下渗出溃烂的淡色血水,但他始终坚定着步伐,直到最后跌倒在了一伙因感受到不祥而来到此处的“冒险者”跟前。 看到那些人熟悉的面庞,池昱陡然想起之前在神堂中他确实看到了类似的幻影,他们那时候说…… 有个孩子的父亲拼命从火场里逃了出来,将关于小镇曾经的故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 他指责神婆的恶行,痛恨镇民们被洗脑后所做的一切,他痛哭流涕地说起了那个被烧死的妻子,也愧怍自己居然没有勇气跑去现场阻止。 最后他想到了自己那同样被害死的孩子,并在快要咽气的最后一刻,用虚弱到缥缈的声音喊道,“这场火……是那个孩子的怨恨。” 池昱的父亲说到这里时就跪坐在地垂下了脑袋,任那些人如何追问都不做反应,直到领头那人俯身检查,才发现他早已没了鼻息。 唯一逃出小镇的人居然是他的父亲…… 而且从他就算死也要离开唯一的安全地带,去将这里发生的一切给公布于众的态度来看…… 他应该很喜欢这个家。 池昱的心跳如雷,就算从来都没有关于自己父母的记忆,甚至连现在的自己和他们都不是身处同一时代,可他真的好悲伤。 就是那种……那种…… 好像一直在被他埋怨着“生而不养”的父母,其实早就怀揣着对他满满的爱意与希望,死在了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一个为了保护他,被人强行绑上火刑架活活烧死,一个为了将他的冤屈讨还公道,不惜顶着被烈火焚烧的痛楚也要强冲出去,不愿将秘密与风沙和焦灰一起掩埋。 他不需要什么证据了,更不需要谁来向他证明什么,因为那种光是看到画面就让他心如刀割的苦楚,已经将事实指向了,那个婴孩确实就是曾经的他。 可听他父亲的意思,这个时候的池昱应该已经死了,但他的尸体去了哪里……? 他拼命搜索自己脑海里的回忆,关于刚进副本时的表世界,第一次遇见怪物的里世界,还有第三空间强行为他带来的画面重现。 最后他一怔,终于回想起来,那口每次一靠近就会提醒底下有怪物的井,以及第三世界中曾有两个人在房内聊天,他们说…… 有个人的孩子被扔到了井底! >>> 池昱冲到公路上的时候,外面的大火仍在燃烧,但刚才还胡乱奔跑的镇民已经全部死去,他们像一团团的虾米,蜷缩在大街小巷,脸上带着恐惧与狰狞。 少年对于这种只会无脑迷信再跟风伤害自己的人没什么同情心可言,没有从他们的身体上直接碾压过去,已经是他的仁慈。 大抵是因为他正重新以一个剧中人的姿态回到小镇,一路上池昱虽然纠结问题的谜底,可他还是不受控制地走走停停,像是要努力回忆起关于自己曾经的一切般。 哪怕现在它们还在被大火焚烧。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井口,已经不再分裂的世界中同样不会存在怪物。 他借着旁侧耀眼的火光往下张望,只见到潮湿黏腻的井壁上布满了青绿色的苔藓,有什么东西被腐烂掉的腥臭混杂着被污染的水味从底下直冲而上,闻久了几乎让人头晕目眩。 但为了知道自己的身世,池昱根本没考虑这些,他翻身就攀着凸出的石砖边沿飞速下了井,而当那层凶煞浓稠的怨气与淡紫色的空气幽幽包围过来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幽紫色的空间,满是淤泥与苔藓的地面,井壁上从墙缝内钻出的爬山虎,以及……只要他抬头,就能看到的那口,圆圆的,亮亮的光。 原来是井吗! 他无数次在睡梦中看到的画面,原来是在井底!? 还有之前在副本的某栋平房内找到的地道,下面的陈设也和这里一模一样,是因为受到了表世界地形转换的影响,所以才会变相让他回到井底吗? 他难道……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时候,是待在这样一个环境里的吗? 池昱再次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他迈开双腿,拼命往井的深处奔跑,但两侧到处都是猩红色的怨气以及从墙壁里同恶鬼般伸出的双手。 它们想要抓住他,将他拖入炼狱的深处,要让他成为和它们一样肮脏又暴怒的冤魂。 最后池昱的脚步停驻在了那团之前看到了圆球形怪物的地方。 不过此时这块逼仄的空间里已经不再有怪物的身影了,有的只是一团瘦小扭曲,蜷缩在地面上,因饥饿的本能而下意识吞咽怨气的婴孩。 他就像是一个填不饱的躯壳,拼命地吸收着井底下堆积起来的恶意与冤魂,直到他的灵魂也被污染成同样的“污秽”,然后燃烧成永不会熄灭的火种,焚烧着这座害他失去了一切的小镇。 这就是他。 池昱终于反应过来了。 故事的一切都如他所料的那样,只不过放火的不是神婆的孩子,而是他自己,并且在这件事过后的许多年,只要还有人踏入这片土地,他都会恶劣地放出更加强大的火焰,将他们统统驱逐出去。 神婆确实听到了神明的指示,但她因为贪欲而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躯壳,最后导致根本没有能力的他在神婆瞎编的仪式上惨死,而尸体又因为池昱的怨恨所再次复活,成为了这里的“恶鬼”。 「没错,这就是你,池欲……真正的,属于我的躯壳。」 他又听到了神明的笑,好像在愉悦少年终于理清了一切。 池昱被强行丢到了井底,但幸运的是他没有死。 因为神明躯壳的特性,身体如同空壳般的他本该等待被夺舍肉.身,成为祂在人间的本体,但因为神婆从中作梗,导致他落入井底,吸收掉了那些早已伺伏许久的怨恨与亡灵,最后反而成为了恶鬼的寄生体。 所以实质上……副本里玩家们都想要消灭的恶鬼,他根本不需要去费劲寻找。 眼前的婴孩只不过是过去历史的重现,是幻象,是虚拟。 要说真正需要被消灭的恶鬼,那只能是站在这里,活生生的池昱自己。 回忆到这里时,已经几乎和人类拥有一样感情的少年终于崩溃,他抱着脑袋,不受控制地流泪,如同一个疯子般斥责起来—— “你告诉我,之前的副本为什么要让我加入,那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安排那些人死去!?” 严律,汪明哲,杨瑞文,刘佩宇,好多好多人,他们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他不记得的父母以外,唯一会对自己好的人。 这就是神明故意想让他看到的吗?让本就没有拥有过这些的他得到再失去。 神明没有给予他任何的答案,但也是这般沉默,让池昱的意识完全陷入了崩溃边缘。 本就被他吸收掉的戾气全全爆发,一瞬间大地疯狂震颤起来,周围的环境如破碎的玻璃般片片开裂又陨落进黑暗,这场幻境就要崩坏了。 记忆恢复的那一刻,那些分不清是神力还是怨气的力量慢慢恢复进了池昱的体内。 所有的幻觉都在此刻破碎,假“恶鬼”也悄然消失,整片小镇恢复到了最初的表世界。 「做出你的选择吧,池欲,是憎恨,毁灭,还是乖乖的回到我的身边?」 神明的声音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但那更像是深海中人鱼歌声的蛊惑,诱导他放弃所有的思考,只成为祂的躯壳就好。 池昱没有回答,只是待那阵风浪散去后,他看见了平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谭新蕾。 同她一样因察觉到危机而感到此处的玩家不在少数,不过全部都在刚才的动荡中陷入了昏迷。 池昱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声鼓点,理智的弦在被尖锐的利器反复地挑唆着,似乎只要稍稍再受一点刺激,这副被怨念填满的身躯就要即刻爆炸。 只因为他是神明的躯壳,就要无端遭受这样的劫难,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父母不算,最后还要被那个混蛋当作有趣的玩物……给强行带到了副本里耍着玩。 “这样戏弄别人很有意思吗?” 「我可没有在戏弄“别人”呢……你是我的躯壳,是我的人。」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池昱的额头几乎是瞬间暴起了青筋,他的胃部一阵阵的痉.挛,恶心到想要呕吐。 甚至产生了干脆就此利用怨气的力量消灭掉神明,让这个反人类的家伙彻底消失。 不过在他的精神因内耗而崩溃前,池昱忽然听到了场地上第二个人的脚步声。 那人的步伐很急,跌跌撞撞从许远的地方跑来,但当那抹小小的黑影在池昱的眼中逐渐有了清晰的轮廓后,少年的眸色亮了亮。 就像是即将溺死之人终于拽到了足以支撑它的浮萍,又或是那根从湖面上荡下来的稻草,让他所有混沌的理智都清明了起来。 “刘佩宇……?”他惊呼那人的名字,情不自禁地迈开双腿,朝着他的方向大步跑去,“你没事吗?!” 就站在池昱对面的男人不说话,他浑身被汗水浸透,满脸的脏污,连衣摆上都是难堪的水渍与泥泞,显然经历一场不小的劫难。 “我恢复了点能力,我可以帮你治疗,你有哪里受伤吗?”对他向来冷漠的少年在又一次与他碰面时,如同忽然换了个人一般,诡异地关心起了他的伤势。 刘佩宇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不过离开一会儿,池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他也仅仅只是怔愣了两秒,旋即便用有些古怪的语气,拧着眉头开了口: “原谅我吧,坚持到现在,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池昱:“……?” 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明明是在吐槽自己辛苦的话语,却让池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恶寒,并且那种不祥的预感几乎是直冲他的大脑,让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但依然晚了。 下一秒,一柄尖利的匕首刺穿了他的胸膛,比起熟悉的钝痛感,血液总是更快地渗出,顷刻间便浸透了他仅剩的那件单衣,在他的身上落下一片冥河彼岸花般的妖冶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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