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开的巧克力脆皮忽然向下滑了半寸,里面浓郁的奶浆向下滴落,安隅立即用嘴接住。 金眸倏然一愣,瞳孔缓缓地放大了。 “怎么了?”羲德挑眉,“你不喜欢吃冰淇淋么。” 冰凉丝滑的奶浆顺着喉咙流淌下去,安隅用舌头轻轻抿断巧克力脆皮,安静咀嚼。 “好吃。”他轻声说,专注地盯着手里缺了一角的冰淇淋。生气在那双眼眸中蔓延,镜子里,那双眼中竟然少见地染上一丝满足的笑意。 “凌秋……我之前的邻居,来主城后应该也吃过这个。他一定也喜欢。”安隅轻声道:“我的面包店以后也要上新几款冰淇淋。” 羲德很新奇地打量着他,漫不经心地往镜面上一靠,“我们搏也喜欢这玩意,不高兴了就用这个哄一哄,你们这些小孩都一个样。” 安隅小口小口地咬着冰淇淋,含糊道:“搏似乎与您同龄,安和宁也是,只是他们两个来晚了两年。” “是吗?”羲德啧了一声,不甚在意地笑道:“那就是他们太幼稚了,为了监管好他们,我都把自己的年龄忘了。” 羲德的光芒太强势,确实会淡化人们对他年龄的感知。 安隅看着他手上拎着的一罐酒精饮料,有些恨。 那也是花他的积分买的,18积分。 “您不吃冰淇淋么。”他叹了一口气,冰淇淋虽然也贵,但比这玩意还是便宜几块的。 羲德闻言敛了笑意,漫不经心地摇摇头,“讨厌那些冷冰冰的东西。” 安隅突然想起,传言中,羲德童年时期被开冷饮店的继父锁在冰库虐待,极度憎恶一切冰冷的东西,也包括冷食。 “对了。”羲德的不悦一瞬即逝,转而又开怀地笑起来,“为了欢迎典的到来,后天晚上有高层聚餐,律跟你说了么?去典那一层吃火锅,热腾腾的,帮他暖房。” “暖房?”安隅迷茫了一会儿,从记忆里扒拉出这个古老的习俗,“可是典前天就搬进来了。” 羲德随意一点头,“本来要等人齐,定的是今晚。但今天主城突然预告要全城静默,也包括主城外围的尖塔,所以只能往后延期。明晚……哦,明晚是教堂的孤儿院夜祷会,典说想去看看,所以最终就定到后天了。” 安隅困惑,“静默是什么?” “就是断电断能,切断信号和网络,全部活动停止,大家各回各家老实睡觉。”羲德打了个哈欠,“离主城很近的最内圈有两个饵城发生了畸种入侵,按照惯例,主城会将穹顶系统开到最大运转功率,并全城静默。好在这次没有超畸体,就是一些畸种捣乱,军部的人已经清扫得差不多了。” “断电?”安隅愣了一下,“要关灯么。” “嗯,怎么了?”羲德将喝空的易拉罐一捏,随手投进远处的垃圾桶,“正好是晚上,关灯睡觉,不影响。” 安隅看着光秃秃的冰淇淋杆,迟疑着“哦”了一声。 * 晚上九点,主城上空响起九声警示音,而后全世界在一瞬间黑掉了。 外面还有一些月光,安隅摸黑走上塔楼顶端,从窗口向外望——整座主城在夜空下几乎隐匿,那些灯火璀璨的高楼大厦仿佛不见踪影,路上的人也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 明明只是断电,但主城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庞大的空城感在静默中压抑下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一回头,搏手上拎着两罐可乐正上楼,看到他愣了下。 “您在这?”搏脚步停顿,“那我……” “我要走了。”安隅连忙说,将窗边有着淡淡月光的位置让出来,“你来吧。” 搏恭敬地朝他低头。安隅沿着台阶往下走了几步,又被他叫住。 整座尖塔都静悄悄的,搏也在不经意中压低了声音,“听说长官今天给您上课了,他的心情怎么样?” 安隅想了想,“抱歉,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反常。” “那就好。”搏无声地笑笑,随手将另一罐可乐抛给他,朝他隔空晃了晃饮料,“上课时请多和他说说话,辛苦您了。” “好。”安隅点头,“他给我买了冰淇淋。” 停顿了下,又补充道:“用我的钱。” 搏长松一口气,“那很好,谢谢您告诉我。” 他说着朝安隅鞠了一躬,便转身对着窗外喝可乐发呆去了。 安隅在原地多停留了一会儿,没察觉出对方有任何替长官买单的意思,只能闷闷地下楼。 终端已经无信号离线,他借着屏幕微弱的光回到自己房门外——门口的地上多了一个盒子,是他为长官购买的新手套。 整个199层也黑黢黢的,长官的房门紧闭,里面没有透出一点声音。 安隅犹豫了一下,推开门回到自己房间。 黑暗中,秦知律安静地躺在床上。 他的新终端已经没电了——毫无电子产品使用常识的监管对象显然在拿到之后摆弄了很久并忘记替它充电。此刻整个房间里没有任何光源,只能闭目听着自己的呼吸声。 枕头边上传来熟悉的药膏味道,秦知律闭着眼睛侧过身,抽下手套,拧开盖子挖了一坨涂在掌根破皮处。 基因诱导试验会在全身制造大量皮下出血,尽管大脑医护人员会在试验结束后妥善照料伤处,但有一些淤血会延迟撑破皮肤,在试验结束后的几天内,常常会突然又爆开小伤口。 之前秦知律以为这是自然现象,但见过安隅后,他的想法又动摇了——在53区,他一直留意着安隅腹部的大片淤血,那些恐怖的紫红色只隔着一层薄得惊心的皮肤,他本以为安隅随时会血爆,但他一直撑到最后也没有——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是在战斗中摔打出来的,那具人类身体就和身体里的灵魂一样,看起来脆弱极了,但却有着超然的韧性。 他闭着眼睛又转回平卧的姿势,回忆着安隅熟睡时规律的小动物般的“呼——呼——”声,努力无视头痛,酝酿睡意。 房间里忽然响起拘谨的敲门声。 笃、笃。 闭着眼睛的秦知律深深拧起眉头,有那么一瞬,他的意识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试验室。 “长官。”一个低低的气声从门外响起,好像生怕被他听见。 秦知律停顿数秒,而后猛地坐起,愕然看向门口。 “您睡了吗。”外面的小动物似乎把耳朵贴了上来,门上传来摩挲的声音。 秦知律下地拉开房门,安隅正举着一根蜡烛站在门口,另一手托着个巨大的黑盒子,胳膊下夹着那只章鱼陪睡玩偶。 “长官,我睡不着。” 烛光在那双金眸中轻轻波动,看起来一如既往地无辜,他小声带着一丝乞求般地问道:“能不能一起待会儿?” 如果秦知律是第一次认识他,就要信了。
第59章 主城·59 安隅很自觉地搂着章鱼玩偶占据了沙发。 陈念的蜡烛放在床头柜上, 借着微弱的烛光,秦知律把手套从盒子里拆出来。柜子里常年备着几叠新手套,手上那双就是今天才新换上的。 他不动声色地换上监管对象送他的这一副, 却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同。 右手食指指腹处似乎有一层轻微凸起的纹饰。 他将手指伸到烛焰旁,注视着那一片小小的雪花。 “工作人员说,同样的风衣和手套您有很多。所以我做了一个记号, 以免日后您想不起来我还过您送我衣服的礼了。”安隅顿了顿,又低声补充, “这个定制450积分。” 秦知律用没戴手套的左手摩挲着右手食指的那枚雪花, “如果我没记错,高分子材料的衣服, 我整整送了你6套。” “我知道。”安隅有些不自信地挪开视线, “我最近从诗人那里买了很贵的东西,等面包店多赚一些钱,再多给您买几副吧。” “买了什么?”秦知律随口问。 “一本教人中彩票的书。” 秦知律:“……” 安隅谨慎道:“现在看来,应该有点用。” “中了么。”秦知律问。 安隅叹气,“因为我的一些错误操作,这次没有。” 秦知律没吭声,安隅偷觑长官的脸色, 隐隐觉得长官陷入了一种无语的情绪中,连忙说, “典也建议我先把书留着, 说不定以后真的会因为它发达。” “离诗人远点,黑塔总觉得他不对劲,只是一直没找到异常点。” 秦知律将另一只手套拿出来, 发现小雪花只有右手食指有, 左手则是一只普通手套。 “为什么选择雪花图案, 便宜?” 安隅轻轻摇了下头,“因为雪被认为不祥。” 秦知律倏然抬眸。 他们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那一簇轻微波动的烛光下对视。 “不祥,就像我一样。”安隅望进长官那双漆黑的眼眸,轻声道:“也像您的手一样。” 幽暗的空间中,那双金眸却被衬得更透澈了。 有那么一瞬,秦知律觉得自己注视的不是一对眼球,而是一星光晖,是某个庞大的东西诞生之际留存下的小小印记。他一恍间脑海里响起从前的声音,十六岁的他在回答心理医生温柔的提问时,看着自己的手,轻声道:“罪。” 这双手,这根扣动扳机的右手食指,送走了太多生命。那些畸变生物,意志弥留的人类,那些倒在警报声中的守序者,他的父母,还有妹妹……无数鲜血与命运在指尖纠缠,而在无数次重新上演的选择前,他都冷酷地扣下扳机,斩断一切。 安隅低低的说话声把他的思绪拉回晃动的烛焰下。 “您告诉过我,这些伴随畸变降临的东西其实不是雪,每一片酷似雪花的东西中都有科学无法破译的频率,也许那里藏着一个无法探及的时空吧。凌秋总是说,每当我睡着,世界上就有某个地方遭受风雪侵袭,会有畸种,所以我得把自己藏好,不能被别人发现我是个不祥的家伙。那时我不太服气,但现在,53区、孤儿院,这两个我生长的地方都遭受了灭顶之灾。”安隅被巨大的章鱼玩偶挤得快要掉到地上了,他往沙发上挪了挪屁股,把章鱼往旁边挤了挤。 秦知律深沉地注视着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安隅低头抱歉道:“我只是觉得人们对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事了解太少了。被认为是不祥的、罪恶的,也未必真如所想吧。” “倘若真是罪恶,也不是一人的罪。”他摊开手掌看看自己的掌心,“至少,我也罪孽深重。” 他话音落,对面那双黑眸似乎震颤了一瞬。 安隅不确定自己能否安慰到长官,他甚至说不清为什么要这样做。比长官过得苦的人太多了,他以为自己早已看惯,却久久难以忘记在探入长官回忆时心中的沉痛。 他确实是个没人性的家伙,只有两次曾感到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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