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律已经从系统里调出了于深的个人记录。 从工作日志上看,于深确实消失了八年,因为他一共只有五篇文档,标题全部签署着2122年的日期——最后一篇就是收容安隅的过程,详细记录了垃圾焚烧厂的实地信息、安隅当时的体表特征以及基因检测描述。这篇记录本应签署为2130年,可由于是他自己编写,便也将安隅的收容时间错误地写成了2122年。 但当秦知律点开那个文件的编辑记录,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最新编辑时间:2130年12月22日。 -上次编辑时间:2122年12月22日。 安隅呆了许久,反应过来时,一股毛骨悚然的颤栗感爬上脊背。 蓦然间,他又想起那首预言诗。 一个人的时间乱了,沉默的惊惶,他的死亡在河流中寂静地冲淌。 电脑熄灭,漆黑的屏幕上映出一双空洞无措的金眸。 “看来你的年龄要加上八岁了。”秦知律思忖着说道:“我们试着还原一下当时的经过——2122年,大灾厄降临的那一年,于深在主城外的垃圾焚烧厂捡到了你。基因检测无误后,他把你带回孤儿院,就在这个房间进行入院登记。在正式登记前,他按照规定先撰写个人日志,可刚写到一半——” 秦知律话语微顿,那双黑眸凝视着安隅,轻声道:“有一种力量,把你和他的时间同时向后拨动了八年。” “在客观世界中,你们同时消失了八年。” “八年后,你仍是沉睡的婴儿,而他——因无法解释的时间错乱,被暗中处置。”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25 沉默的轮毂 灾厄的那些年,有数不清的生命离开。 有人于轰动中死亡,有人于沉寂中睡去。 后者似乎占了绝大多数。 无论无辜与否,那些死亡都不会被人们关注和记忆。 就像往后的人们只知道纪念2148年的冬至,却忘记了2149年同一天那场美丽的大雪。 世界最庞大的意义,往往在无声中诞生。 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以他沉默的灭亡,推动了时间的轮毂。
第36章 高畸变风险孤儿院·36 秦知律随手翻出纸笔, 写下2122、2130和2138年的12月22日。 “从左到右,这些依次是于深捡到你的时间、你被孤儿院正式登记的时间,和离开这里的时间。” “如果以2122年出生来推算, 你今年本该是26岁,但在摆渡车遇袭后,大脑对你做过全面检测, 你的生理年龄确实只有18岁左右。也就是说,当你和于深的时间同时加速, 他的身体衰老, 而你却没受到任何影响,仍然是刚出生的婴儿。” 笔尖在纸上停顿, 他意味深长道:“根据经验, 不受异能影响的人,往往是能力的发起者。” 安隅正笨拙地用电脑搜索其他孩子的档案,轻问道:“所以您是想说,当年是我推动了自己和于深的时间加速?可当年我只是个婴儿,为什么会突然发动异能?” “没有人能彻底揭开过往。”秦知律走到半敞开的门旁,看着外面的风雪低声道:“不久前,你在摆渡车上因为突然遭受基因感染而触发了空间能力。2122是大灾厄的第一年, 也许婴儿时期的你也在承受着某种痛苦或恐惧,被动地触发了时间加速, 带你迅速逃离那段难捱的时光。” 安隅闻言下意识地看向左手背的伤口。 镜裂嘈杂之时, 他感受到莫名而深重的痛苦,而也在那一刻,伤口止血的速度错觉般地加快了。 秦知律忽然问道:“你新觉醒的第二个能力, 和时间加速有关吗?” 安隅顿了顿, “无关。” 真要说, 那倒更像是刚好反过来——诗人说过,记忆回溯是推动其他人的时间倒流,只不过是精神层面。 秦知律思忖道:“其实世上本来没有时间。人们发现细胞会老去,花朵会枯萎,食物会腐败,放在一起的两种物质会逐渐融合,任何规整有序的事物都在向混乱发展,也就是所谓的熵增。人们便创造了时间这个概念,用它记录熵增的过程。理论上,如果没有外力干扰,熵增不可逆转,因此时间也不会倒流。可是,你的基因熵曾经从0.2衰减回0。” 安隅抬眸,“您究竟想说什么?” 秦知律凝视着他,“如果你真的有操控时间的能力,那或许不仅仅是加速,也许有一天,你能让时间倒退,也能让混乱逆行。” 安隅立即道:“这不可能。” “对普通人而言确实不可能。时间是一条单向流淌的河流,常人投身其中,只能任其冲淌。但你不同——也许,你从未踏入那条河流。” 似曾相识的比喻…… 安隅愣了愣,“您认识诗人吗?” “诗人?”秦知律思考了一会儿,“你是说教堂的眼吗?他似乎不太喜欢我。” 安隅有些惊讶,“为什么?” 秦知律摇了下头,“他天然地能够亲和所有人,但唯独回避我。不知道原因,也没必要深究。” “诗人总是很神秘。”安隅输入最后一串ID,看着屏幕上弹出的记录说道:“果然,孤儿院已经十年没有新入院记录了。今天我们在食堂遇到的所有人都是在2139年之前来的,从外观上看,他们的年龄似乎也都停在了2139年之前。” “时空停滞不算罕见的失序现象。”秦知律点头,又问道:“最后一条入院记录是什么时候?” 安隅无声地叹了口气。 “2138年12月22日,就是我办出院手续那天刚好在办入院的那个孩子,他是最后一个。” “也就是说,在你离开后,这里立即陷入了异常。” 安隅很不想承认,但他只能点头。 秦知律问,“既然如此,这里的孩子应该都和你在孤儿院期间有时间重叠,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人?” 安隅摇头,“我没关注过别人。” “那有没有人频繁向你提起一些名字?”秦知律循循善诱,“总有一些人的存在感比别人强吧。” “长官。”安隅小声说,“根本就不会有人频繁和我说话。” “……” “从小到大,只有凌秋总是主动来找我聊天。”安隅平静地回忆道:“他常说,认识他是我三生有幸。” 秦知律点头,“确实。” 耳机里突然响起提示音,帕特上线说道:“各位,我发现了空气墙。” 频道里传来轻轻敲击玻璃的声音,帕特一边摸索着一边说道:“我们在孤儿院最外圈的四个角上,似乎只能沿着外圈行动,如果试图向里走就会遇到空气墙。视觉上看不到,但如果触碰就能感知到它的质地,像一块玻璃。” 风间天宇立即问道:“最外圈的可活动区域有多宽?” “天上的镜子监控被分割成了小格子,外圈可活动的,就是一个小格子的宽度。” 安隅轻声说,“我记得镜子监控是七排七列。” “是的,所以推测孤儿院可以分成四个圈子,逐渐向内缩小,第四圈只有中心的一格。”帕特停顿了下,“多年的任务直觉告诉我,超畸体就藏在最中心的那一格。” * 天已经黑了。 夜晚的风雪更加喧嚣,纷纷扬扬的雪沙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安隅身上那件破布袋子灌满了风,他冻得直哆嗦,埋头抱紧了自己,在风雪中艰难地迈步。 两只漆黑光亮的触手忽然从一旁搭过来,揽在他的肩膀上缠了一圈,又向下一圈接一圈地绕,一直到小腹,把他上半身完全包裹起来。 那些触手收紧,底下很快就蓄起体温,也隔绝了冰冷的风雪。 秦知律在风雪中的步伐仍然很稳,“比利没有让你买一件高分子材质的衣服吗?可以伪装成低保服的款式,又能同时抵御极端天气。” “我在商店见到过,好贵,要十万块。”安隅说着,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环绕着他的触手收得更紧了一点。 他一边努力维持平衡一边瞟着长官。 秦知律表达了53区章鱼的基因。考虑到孤儿院的孩子都比较矮小,基因熵也低,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强大,他保留人类的手脚,只随意地长出十几根触手意思了一下。 那些用来意思意思的触手是从风衣下摆钻出来的。不知是否安隅错觉,他觉得这种半畸变形态的长官有点像那个贵得离谱的玩偶。 秦知律手上戴着一副白色手套,是档案室储物柜里找到的,脏旧的棉布料和他的气质格格不入。 他问道:“去哪里?” 安隅道:“活动室,应该离这里不远。” 高畸变风险孤儿院食物供给很匮乏,也没学校可上,但是设有几间小小的阅读室和活动室,给久居于此的孩子们提供了一些看书娱乐的空间。 阅读室会不定时更新一些报刊,这里的孩子都渴望着外面的世界,因此经常泡在那里。但一墙之隔的活动室却很少有人使用——饭都吃不饱的人不会想着运动,更别提摆弄那些高雅而无用的乐器了。 但在安隅少有的清醒时间里,他最喜欢去活动室。 孤儿院的日子其实很让人紧张,每次沉睡醒来,刚混脸熟的孤儿就已经被放出去了,连收保护粮的霸凌者都换过人。安隅每次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搞清楚新的生存规则和惹不起的人。这样的生存压力让他从小就很焦虑,管理老师希望他多出去走走,因此他常到活动室找个墙角一猫,这个没人的黑暗角落给了他无穷的安全感。 活动室似乎比记忆中小了一些。这里的灯依旧年久失修,木地板踏上去会发出陈旧的嘎吱声。 从窗外透进来的昏暗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照着堆在墙角的几个脏皮球和一把木吉他。 秦知律的触手从安隅身上撤退,随手捡起那把木吉他,“明早再去食堂碰一次陈念。” 安隅点头,“嗯。” 隔壁传来孩子的说话声,他顺着窗口往外看,窗外的雪地上投着一道明亮的灯光。 一墙之隔,一边是孤儿院最温暖热闹的地方,一边是被遗忘的昏暗角落,这样的对比几乎贯穿了安隅对孤儿院的全部记忆。 秦知律收起触手,随性地坐在地上。木吉他搭着他的腿,他的左手隔着手套虚攥着那弦板。 “很多年没见过木吉他了。”他轻声道。 昏暗的光线让他的神情很难被捕捉,只是那个淡淡的口吻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缥缈。 安隅回头看去——古朴的木质乐器本应和长官格格不入,但或许是房间太昏暗的缘故,他竟觉得眼前的画面出乎意料地和谐。 “木吉他很少见吗?”他轻声问。 “从前常见。大灾厄后,人类也算是得到了八年缓冲期,在那时还很常见。”秦知律回忆着,“只是后来灾厄愈演愈烈,整个世界都被加速了,主城人精神高压,饵城人需要麻木,电子娱乐因此垄断了一切。现在到处都是电子音乐,我已经很多年没听过最原始的乐器声了。”
180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