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不花:“……不愧是您。” 谢印雪笑了笑,未再言语,垂眸从桌屉里拿出一块晶莹润泽、白如羊脂的玉石料子,取刀开始雕刻。寥寥八刀下去,便雕出一只线条锋直,形神皆具的精巧小玉蝉。 柳不花心思不在欣赏玉蝉上面,草草瞟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低声问:“那您刚刚还说,这是您最后一次……” “是。”谢印雪接过他的话头回道,“就是最后一次。” ——是他此生,最后一次使用奇门术法。 谢印雪捏起玉蝉,对着雪光观赏的同时,和柳不花说:“去给沈家打电话吧。” 柳不花应声:“好。” 谢印雪有令,沈家莫敢不从。 离明月崖距离近的,当天夜里就来到了明月崖山脚;距离远些的,也在次日匆匆赶到,候在山脚,设灵台、穿白衣、扎白布、簪白花,为谢印雪披麻戴孝。 第三日早上六点,柳不花和沈秋戟和聘请的白事班子把谢印雪的空棺材运到了山脚——他就从这里出殡。 其实按理来说,人死出殡是要从家里出的,可谢印雪不能回沈家,明月崖也不是家,是坟,是他们这一门所有人的坟——生前住阳宅,死后葬入后山,所以谢印雪便只能从山脚出殡了。 到了七点,谢印雪也下山了。 他自己换好了寿衣,不过说是寿衣,其实和他以往穿的长衫也没甚差别,肩头处依然绣着皓白如雪的梨花,就是衣衫颜色很艳,殷红如血,是这场丧事中最浓、最烈的一抹颜色。 雪仍在下着,很快就在才扫净的地面上铺出一小层薄白。 柳不花撑着把白伞走到谢印雪身旁为他挡雪。 谢印雪抬手拂去肩头落雪,他化了殓妆,那张精致秾丽的面庞便不再苍白冷淡,笑时如皓月倾辉,动人心魄:“不习惯?很少见我穿这么艳的颜色吧?” 柳不花“嗯”了一声:“尤其是这样正的红。” 谢印雪又笑道:“因为我以前觉得,这样红的颜色,应该只在婚礼上穿才对。但其实不是,葬礼上也可以。” 毕竟“谢印雪”不会有婚礼,在他走入明月崖,从沈秋霖改名为“谢印雪”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穿喜服的机会了,他能把这么艳的颜色穿在身上的那天,只有葬礼。 不过谢印雪觉着,他穿这身衣服进锁长生见步九照,应该也和穿喜服一样吧? 想起那人,谢印雪不由转了转无名指上的素圈金戒,然后交代柳不花:“我走以后,名下遗产都给你,给阿戟他得全败光,后续沈家那边打的钱你也都收着,不够花再去要,别替他们省钱。” 柳不花今天穿了一身黑,头发也染黑回来了,闻言哑然失笑道:“那么多钱,我花不完的。” 谢印雪继续说:“还要记得帮我照顾着点阿戟,别让他以后真穷得去要饭,那太丢人了。” 就站在柳不花左手边的沈秋戟面无表情:“我都听到了。” “听到了那就记住,以后要好好活着,要过得随心所欲。”谢印雪在他面前蹲下,双手按着小徒弟的肩,柔声祝愿,“去做你想做的事,去爱你想爱的人,别生新愁,勿念旧憾,如中秋之月,永远圆圆满满。” “我穷,我圆满不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你看开点,你就圆满了。” “我看不开。” “……逆徒。” 谢印雪忍下想收拾徒弟的念头,直膝起身,沈秋戟却一把拉住他的袖角,脑袋压得低低的:“师父……我如果想你了怎么办?” “如果你很想我……那就梦我吧。”谢印雪摸摸他的头顶,“师父也常梦到想念的人。” 沈秋戟缓缓松开了手,松的很慢,就像当年谢印雪舍不得陈玉清那样慢。 一瞬间,谢印雪也有些怔忡,待抬眸再看向柳不花时,眼中似浮了层水雾,唇角却仍弯着:“不花,做我干儿子这么久,一直没问过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最想要的,而我却还没能给你的吗?” “有的,干爹。我最想给您送葬,说不出缘由,但我就是想亲自送您上路。”柳不花认真思索片刻,告诉谢印雪,“今天您已经给了。” 谢印雪沉默几秒,欺身抱了下他:“……有你是我的福气。” 柳不花轻轻回抱他:“快上路吧,干爹,别误了吉时。” “如果有天,你小干妈出来了,帮我……”谢印雪顿住,和柳不花分开,“算了。” 柳不花赶紧向他承诺:“不不不,怎么能算了?干爹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小干妈好好感受现实世界里的美好,阿戟我也会照顾好的,绝不会让他去要饭。” 谢印雪笑了笑,拍拍柳不花的肩:“你这么说我更不放心了。” “了”字落下后,谢印雪便转身走向金丝楠木棺,躺入其中,将那枚白玉蝉含在口中,无声闭目。 柳不花牵着沈秋戟的手,走到棺材旁最后看看谢印雪的“遗容”,棺材里,青年穿着最艳的红衣,默无声息,宛如永不退色消腐的尸体。 俄顷,柳不花后退两步,开口高声道:“合棺——” 白事班子工人依言合上棺盖,彻底遮去棺中人面容。 柳不花再道:“封棺——” 工人闻言再向前,在棺材上放置七枚棺钉,由红着眼的沈秋戟持锤,颤着手枚枚钉死。 柳不花长呼出一口白雾,绕到棺材另一侧,与沈秋戟一左一右并立:“跪棺——” 站在明月崖山路两边的沈家人纷纷跪下,与周围飘飞坠落的苍茫白雪融为一色。 柳不花和沈秋戟一起抬手,扶住棺身,哑声长唤: “送七叔——” 此后,沈秋戟极目远眺,见明月崖处处是雪,却又处处不再见“雪”。 恍惚间,他想起去年刚来这里时所拍的,那张有自己、有谢印雪、有柳不花和陈妈的全家福。 那张照片上的他没笑,他还想,等今年拍时,一定要记得笑,要拍出一张最好的全家福,可惜到底是拍不了。 正如古人书上所言: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第247章 他们像是跌入了一场血色与黄金交织而成的瑰丽梦境。 ——这是陈云睁开眼眼睛后的第一反应。 她横躺在地上,身上还有种被热棉被沉沉盖住的厚重感,入目不是漫天的黄沙,就是高悬于天空上赤红的朝霞,在这铄石流金、火云如烧的炎热中,陈云额角很快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本能地抬起手,想要将其拭去,手指却在举起的途中触碰到一些微小的沙砾。 它们从指间穿梭流逝的感觉很舒服——干燥、光滑,如同将手插入大米时获得的快乐与愉悦一样。 但陈云没有沉浸太久,两三秒过后就骤然回神,迅速把自己从沙子里刨出。 没错,她被半埋在沙砾里! 这就是她觉得身上盖了层厚棉被的原因。 “萧斯宇,吕朔,快醒醒——” 陈云醒来后立马在附近找到了同样被沙砾半埋住的吕朔和萧斯宇,把两人从沙里“拔”出来轮流拍他们脸颊。 “哎哟我嘴巴好干……”吕朔被甩了两巴掌后捂着脸转醒,打量一圈四周问,“这里是……沙漠?好热啊。” 萧斯宇坐直身体,眯着眼睛道:“是,不过前面好像有片绿洲。” 那片绿洲位于他们所在之地前方约五十米外的地方,碧莹莹的,卡血色天穹与金色大漠之间,宛如一颗绿宝石般醒目,而绿洲旁潺潺流淌的蔚蓝河流则如同一条青金石串成的项链,艳丽又神秘,无声引诱着每个人前往靠近。 陈云抖落藏在头发里碎沙:“沙漠里出现绿洲,搞不好是海市蜃楼,我们等会儿再过去看看,其他人呢?” 其他参与者也被半埋在沙砾里,在他们之后陆续醒来,陈云扫了一眼,只在里面看见一张熟面孔——卞宇宸。再数下人数,加上她、吕朔和萧斯宇,窜动的人头共十一个,六男五女,是一个不算多也不算少的数字。 “我怎么在沙子里啊?真他妈热。”十一个人中身材最高大男人站起后骂骂咧咧的,“老子人都快埋熟了,锁长生搁这做沙土炒货呢?天天针对我是吧?” 可不管他骂得再难听,此刻也没人会看重听他说什么,因为大伙的注意力,全在他们不断下陷着被流沙吞噬的行李上。 “日!我的行李——!” 吕朔一个纵身飞扑想拉住行李柄,却也是白费力气,徒劳无功。他不由垂了下沙面,气恼道:“靠了,我还想把水拿出来喝一口呢。” 而其余参与者的状况和吕朔也差不多,没一个人的行李能幸免于难,那个骂脏话的健壮男人甚至一头扎进沙砾里刨掘,但仍是无济于事,不过他没挖出自己的行李,却挖到了另一件东西。 “这是……”男人拧着眉,把那件物什上的沙砾拂开,“棺材?” 他的话吸引了其他人向他靠近。 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女人疑声问:“这怎么还有副棺材?” 健壮男人说:“里面不会装着个木乃伊吧?” 沙漠,棺材,这两个要素结合起来,的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木乃伊。 “这分明是具中式棺材,里面不可能装有木乃伊。”这时另外一名乌发如瀑,长至腿根的女人却说,“万一是楼兰古尸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健壮男人招呼着其他人上前帮忙,“来,给我搭把手,我们把它挖出来看看。” 这具棺材非常的重,健壮男人再如何结实,也难凭一己之力将其从沙砾中完整挖出,好在这具棺材其实只被埋了一半,只因棺材木质特殊,颜色奇特,几乎与周围的金色沙砾融为了一体,故众人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它的存在,所以眼下有人帮忙配合,将其挖出倒也不用废太多力气。 然而棺材出土后,陈云、吕朔和萧斯宇却望着那那隐有金丝浮现的棺材齐齐愣住了。 来帮忙的一个花臂男人则绕着它转了一圈,啧声道:“竟然是龙鳞纹的金丝楠木棺材,难怪刚刚没发现。” 健壮男人问:“有什么讲究吗?我只知道金丝楠木棺材很贵。” “金丝楠木的天然纹理分五个等级,龙鳞纹为最顶级的纹路。” 花臂男人这次没说话了,回答健壮男人的是另一位戴着金丝圆框眼镜的斯文男人,他穿着深灰色的夹棉长褂,说话时还用食指推了推镜框,一边弯腰细细打量着棺材,一边给众人讲解:“这具棺材龙鳞纹面积大,纹路清晰,幽香绵长,无需多加雕刻修饰,便能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金玉满堂花纹,乃珍品中的极品,市场上有价无市,千金难求。” 健壮男人听懂了——这棺材很贵。 他问:“能卖多少钱?” “至少七位数起步。”斯文男人给他比了个数字,随后又作揖,向众人自我介绍说,“我叫明生,家里就是做白事生意的,所以对这方面的了解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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