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只有步九照变了,他却完全没变。 谢印雪低头看看自己仍旧纤细的十指,又看看步九照的非人模样,思忖道:“我为何没变?” 他也问步九照了:“步九照,你看我是什么样子的?” 步九照言简意赅回答道:“人样。” 谢印雪说:“可我看你,你却没有一点人样。” 步九照:“……”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是在骂人呢? 但这件事不是当下最要紧的,谢印雪便暂时没有深究,他只走上前在苦娑婆叉尸体旁半蹲下,伸手抚了下它身上的其他弹孔,随之启唇道:“这些弹孔是昨天留下的,不是今天。” 一分钟后变回人形的步九照听他这么说,也即刻推算出这只苦娑婆叉的身份:“昨天卓长东和崔浩成那边遇到的,吃了叶舟脑袋的第一只苦娑婆叉被我们杀了,第二只被他们打烂的只剩下半边身体;郑书那组遇到的苦娑婆叉被完全捕杀;柳不花和铛铛未进行狩猎;谢阿戚她们遇到的苦娑婆叉只剩下左臂能用,被她们带回基地了;那这只苦娑婆叉,只可能是穆玉姬或是袁思宁那两组人放跑的。” 穆玉姬那组和袁思宁那组昨天只说了她们没能猎到苦娑婆叉,至于她们遇上的苦娑婆叉被枪打成了什么情况,却没交代。 “是谁放跑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谢印雪垂眸轻语,“这表明我们遇到的苦娑婆叉,始终是同一批。” 这一关键细节,自己早该在昨天于被杀死的那只苦娑婆叉肚子里看见叶舟的头颅时,就该有所察觉,可惜它太表层了。 表层到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就会泛起涟漪一样普通寻常——死去的苦娑婆叉肚子里有叶舟的头,这代表着他们遇到的这只苦娑婆叉,和叶舟他们遇到的是同一只。 看,如果时间只停留在昨天,这种事有什么特别的? 但只要时间进行到今天,当所有人再遇到一只身上有伤的苦娑婆叉就会发现:他们遇到的苦娑婆叉始终是同一批。 一座森林里如果只有三只老虎,那么猎人数量再怎么多,装备再百般精良,他们最后总共能猎杀到的老虎,也仅仅会是三只。 假设在这个副本中,苦娑婆叉的数量是有限的,那么谢印雪和步九照无论如何强大,都不可能每天都猎杀到拥有完整五肢的苦娑婆叉,甚至他们或许还会遇上被其他枪法奇烂的参与者击伤、浑身上下无一肢肉能用的苦娑婆叉。 同理,其他出门猎杀苦娑婆叉的参与者也是如此。 步九照闻言,声音依旧不高不低,平静道:“这对我们来说没有多少影响,我们就算不进行任何狩猎,也能通关。” 是,这件事对于已经已经知晓仅需要三肢肉制造抗体疫苗就能通关的谢印雪、步九照还有柳不花来说,影响的确不大;可对于不知晓其中关窍的其他参与者来说就不一样了。 等他们也发现这个细节时,他们就会明白,光靠着猎杀苦娑婆叉有可能无法存够能支撑他们活到通关的疫苗,那参与者中目前维持的“和平”气氛就会被打破,一切都将转回到昨日的原点:必须找到饿鬼迦摩,才是通关的最有力保证。 如果昨天谢印雪和柳不花没有因为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而选择食自身之肉,那他们就不会变为迦摩,今天被所有参与者针对的饿鬼迦摩就依然只有步九照一个。 想的再深入些,倘若这个副本中谢印雪不在,步九照和别人组了队,以苦娑婆叉在附近一死他便会变为兽形的情况来看,他想瞒住自己迦摩的身份就更难了。 所以谢印雪定定地望了会步九照,忽地挑眉问他:“我怎么觉着,这个副本是冲着你来的?” “不止是这个副本。” 结果步九照给了谢印雪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他微微怔住,听男人继续说:“所有副本,都是冲着我来的。” 这话说的好像步九照也是“锁长生”之中苦苦求生的参与者一样,可步九照手这些话时声调平平,语气淡淡,就像在阐释自己早饭吃了什么一样稀松寻常,映着谢印雪身影的苍色眼底,细看之下也全拢着往日的寂静与幽凉,没有丝毫的波澜或是起伏。 谢印雪收回目光,垂睫敛去眼底所有情绪,扯唇笑笑说:“你我目前同为迦摩,冲你而来和冲我而来如今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啊,我们同为一体。”步九照却是只注意听了谢印雪话里的这个词,还曲解了语义,把自己哄得眉梢染笑,俯身挨近青年,整个人竟是难得的温驯,“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我全都听你的。” 可惜这般谦顺的话,自他口中说出却是“行行行,都依你”的纵容意味更深些。 谢印雪倒是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张唇道:“先回去看看情况吧。” 他将今天猎到的这只苦娑婆叉两条足肢砍下收入玻璃长瓶中后,就和步九照一道返回了战舰。 回去的路上,谢印雪还在想他和步九照在外面散步花费了太长时间,其他参与者应该都已经回去了吧? 他今天让柳不花和其他女生都待在战舰上休息,她们不出门狩猎,就暂时不会知道“出现的苦娑婆叉始终是同一批,数量有限”这一细节,而已经离开战舰出去狩猎的郑书、陈宁默,还有卓长东、冯劲杉、崔浩成几人却是不可控的未知因素。 目前副本中一共有几只苦娑婆叉谁也不清楚,要是郑书、卓长东这两组人碰上了身上有弹洞伤口的苦娑婆叉,或许他们也能推测出该要点。 就算没有发现,那他们只要看到他和步九照只带了两肢肉回去,同样会生疑,届时自己该如何解释他们今天只带回两肢肉的事,是实话实说?还是编个别的理由? 谁知他们回去一看,禅房内却一个人都没有。 步九照见状也颇为意外:“没人?” 谢印雪嗅了嗅弥漫在四周空气的香甜奶茶气息,沉思几秒后想出了答案:“……应该都在柳不花房间里。” 步九照:“……” 没错,今日那些没去狩猎的女生们,此刻都聚在柳不花的宿舍房间里围观他煮奶茶,顺便品尝一杯。毕竟这些奶茶可以说是目前副本中,最正常也是唯一能“吃”的食物了。 更何况柳不花长相清俊,又会聊天说话,去看一个帅哥给自己泡奶茶不比待在这破禅房里打坐香吗? 谢印雪未曾料到这次带的奶茶全套行李居然还在此时派上用场了。 至于郑书、陈宁默,以及卓长东、冯劲杉、崔浩成等人,则回来的比谢印雪和步九照还晚,他们在临近天色全黑时,才堪堪踩着落日的最后一抹霞光回到禅房。 原因也很简单:他们就跟步九照和谢印雪一样,在外面转了很久才碰上苦娑婆叉。 事实也的确如此。 郑书和陈宁默今天同样几乎是走遍了整座城市,才遇上一只苦娑婆叉;卓长东、冯劲杉、崔浩成没走出太远,只在附近的一座公寓楼林间停守,却依旧等待到天色暗下,才见到滴着口水的苦娑婆叉现身。 在他们回到禅房之后不久,其他没去狩猎的女生参与者和柳不花也聚集到了这间禅房之中。 说来也是讽刺,禅房本是佛徒习静之所,僧人们在禅房中打坐静心,悟道学习,如今他们在这禅房之中却不能静心,反而要开始进行看不见刀光剑影,却处处隐藏杀机的博弈。 谢印雪轻轻抬眸,目光如惊鸿掠水转瞬即消般,不着痕迹地扫过郑书和陈宁默那边玻璃长瓶中还未转成抗体疫苗的五肢肉——看来他们运气很好,碰上了一只全须全尾的苦娑婆叉,也像昨日那样顺利将它完整的猎回了战舰。 不过另一拨人——卓长东、冯劲杉、崔浩成他们运气显然就没那么好了。 因为他们的玻璃长瓶中只有那条旧人臂诱饵,没有新的肉肢。 这表明他们今天既没能猎到苦娑婆叉,也没有队友“牺牲”,所以只能空手而归。 冯劲杉一跨入禅房整门就骂道:“妈的!今天真是倒霉,早出晚归蹲了一整天才蹲到一只苦娑婆叉!” 谢阿戚问道:“那你们猎到它了吗?” 卓长东深吸一口气,语气间满是压抑的烦躁与不耐:“不知道怎么说,那只苦娑婆叉是被我们搞死了,可它尸体的每个部位都被射机枪打中了,没有一肢肉能用,这和没猎到有什么区别?” 作为新兵的卓长东是没有使用射机枪的权利的,能使用射机枪猎杀苦娑婆叉的是冯劲杉跟崔浩成,他这句话和讲话时的神情都像是在说冯劲杉和崔浩成枪法不好。 故他话音才落,冯劲杉就嘟囔道:“它出现时天差不多都黑了,外面那破城市又没灯,啥都看不到,咱们怎么猎?” 走过无灯区的人都知道,一旦附近没有光源,当太阳落山天色渐晚之后,眼前的一切景物将会有多么昏暗,尤其他们防止诱饵的狩猎地点还是在破败的公寓楼之间,这里白天光线都明亮不到哪去,等到黄昏,那几乎就和摸黑狩猎没有多少区别了。 若是冯劲杉和卓长东的枪法有步九照和陈宁默那样好也就算了,可他们昨天在白昼里都没能准确猎杀到一只苦娑婆叉,更何况是天色暗下以后? 崔浩成闻言却道:“我确信我第三枪打中了那只苦娑婆叉的脑袋。” 冯劲杉一听他这么说就不乐意了,冷笑着阴阳怪气道:“是是是,你开了三枪,我也开了三枪,苦娑婆叉身上却有六个大洞,所以你的第三枪打中了它脑袋,我的三枪就全打到身上去了是吧?” 崔浩成没接话,但他脸上的神色分明就像是在说“这不是明摆的事实吗”一样。 “有些话我需要提醒一下你,卓长东和我才是搭档。”冯劲杉见状越发不满,他阴沉着脸说,“而你,不过是我们‘队伍’中多余的那个人。” 崔浩成的搭档叶舟昨天就已经死了,如今的他已没有搭档可以去放置诱饵吸引苦娑婆叉和切割肉肢,因此他必须和另外一个队伍组队行动,才能顺利狩猎苦娑婆叉。 眼下他和冯劲杉杠上了,那如果卓长东也不支持他,崔浩成就会被踢出他们俩人的队伍。 只是或许他刚刚那句“我确信我第三枪打中了那只苦娑婆叉的脑袋”的话在卓长东心中荡起了些涟漪,所以卓长东谁也没偏袒,转移话题道:“现在吵这些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想想今天的疫苗要怎么办,我们昨天的疫苗还剩两支,不够咱们三个人分。” 昨天剩余的两支疫苗被保管在崔浩成身上,毕竟叶舟是他的搭档,三个人里还是有个人必须得出钱买疫苗才行。 “可以和郑书、谢印雪他们买啊,昨天穆玉姬她们不就买了吗?”冯劲杉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抱着胳膊正在看戏的郑书,随即又望向盘腿坐在蒲团上,敛目垂眸,神色平静的黑发青年,“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多余的存存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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