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无数的自问自答来淹没掉那个确定的事实,让自己和那个事实之间堆满乱毛球团一样的问题障碍,这样他就不用直面那个事实了,甚至在面对白萧时还能调动脸部肌肉扯出一个微笑的动作。 白萧并没有看见朝浥的笑,他看见的是朝浥面如死灰,唇色苍白,双肩耸落,动作僵硬,宛如木偶。 白萧把朝浥扶到沙发上,顺着朝浥的背说道:“网上传的不一定真,你先等等,一有消息肯定立马就能知道。” “好。”,平淡的声音几乎全是气流的震动。 朝浥坐在喻慆濛坐过的地方,心脏隐隐作痛,不是熟悉的痛感,而是因为看着心爱的人一世一世命运坎坷,死于非命,心酸哀痛到极致而产生的疼痛。 飞机坠下的时候,慆濛应该很害怕吧,怕他最爱的朝浥承受不住他的死。 朝浥突然想起那年剖心生祭,他站在天台上远远地看到慆濛外衣宽袖上水蓝色的云纹在猛烈的风中翻飞,也远远地看到苍穹一个伸手间,血色包着透明色就从慆濛的脸颊蔓延到颈部,再到双手,安静地应着泉济城的爆炸轰隆声。 朝浥嘶吼着“不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反抗苍穹的独断,但他又乞求“师父”,为了慆濛,朝浥甘愿被苍穹当个笑话。 朝浥难得一次发出的虔诚祈祷没有被苍穹听到,厉风摧毁一切如同大象碾死蚂蚁。 来不及了,朝浥决定用刀,用慆濛的刀违背慆濛的意愿,毁掉自己,让慆濛生。 那一刀割下去太疼了,血气直往喉咙涌去。本想祭出一整颗心的朝浥突然停止了动作,他不想让慆濛背负送刀杀人的负担,更不想慆濛醒来后找不到自己,体会刀割般的痛苦——虽然慆濛沉默应他的表白,但他知道他对慆濛风筝找到绳索一样的依赖。 朝浥像亡命之徒,献出半颗心供慆濛的魂魄汇聚不散,保留半颗心供自己活命,这是他能想出的,不让自己痛苦,也不让慆濛难受的,最好的办法了。 朝浥跪在地上,紧紧地盯着慆濛无起伏的胸口,他想去碰一碰慆濛的指尖,但他不敢,似乎只要碰到了,慆濛的死亡就被一锤定音——苍穹那伸手间的神力震得慆濛从身体到灵魂尽碎。 苍茫半空,无数的尘埃从远处飞起,四下散开如灰色无光的烟花,一簇簇几近透明的魂魄奔向带着血色的金色,金光黯淡落于地面,地面上两个浸在血里的神使身影幢幢,一躺一跪,静谧地宛如雕塑。 朝浥垂着头,似乎感受到血液仍在流出身体,他想,你怎么还是散了,我可是剖了半颗心去生祭你的啊,你怎么还能,还舍得就那么一下子灰飞烟灭了,我舍不得你难过,你倒叫我恨不得去黄泉路的尽头讨要一碗后悔药。 朝浥无力地扯了一下嘴角,对苍穹在云端消失前的最后一句“逆子”充耳不闻。 行,那就从此人间无神使,天下大乱吧。 朝浥倒在地上,头与慆濛同向,耗尽了力气。 ----
第51章 来世-节气-等候归来 ==== 朝浥去隅言山看了慆濛。 隅言山的凌影湖里放着慆濛的身体,起初靠着朝浥的半颗心托着,后来一边靠逐渐回来的灵魂神格滋养着,一边靠凌影湖的天地精华。 “扑通!” 朝浥百无聊赖地往深池里扔了块石头,晶莹水珠高高弹起,映出一片翠绿竹林后毫无留恋地落下融于母体。 “你放宽心,他总会回来的。”,白露小心翼翼地用手探进深池,生怕水凉。白露因主人慆濛九百年前身魂受损而浑身是伤,死心眼人偶一直在隅言山守护,直到朝浥回隅言山才劝动白露去祁云山深池治伤。 朝浥郁郁寡欢,又朝水里扔了块石头。 “你之前以为茫茫人海找不到慆濛,还不是在梁朝遇到他了嘛,所以放宽心。”,白露继续劝解,她蹲在深池边,双手抱在怀里,像没人要的小乞丐。 朝浥扶额,无力解释道:“那是因为我那年弄丢了柳家人的话本,慆濛才能将自己的魂魄填上去,跟现在不一样。” 白露叹出一口气:“那你去找他呗。” “不找。”,朝浥瞳孔一沉,扔下两个字转身离开竹林。 不是他不找,是找不到。地府不问诸神事,苍穹九百年前消失不见,凤落英那几个神使已魂飞魄散,成日站在观世镜前也无济于事,他想不到还能问谁,他只能等待。 “啪嗒” 白露打起一片水花,对朝浥模糊的背影,话到嘴边却止于舌尖,朝浥固执,白露已劝了很多次。 九百年前,白露正在地府交接一批新话本,本来该放下就走的,但自从朝浥出了丢话本被惩罚的事之后,慆濛要求她把话本名字和数量一一对过了才行,花了她好些时间。 突然,一个鬼差狂奔来到在白露面前,怒气冲冲地说:“别对了!祁云山三神俱灭!你赶紧去看看怎么回事吧,酆都大帝都出动了!” “啊?”,白露一惊,匆匆掠一眼话本就扔到鬼差手上,一步跨上了祁云山,只一步的功夫,白露心口到肚腹好似被利刃划开,触手一片湿腻。 祁云山高,透过云层就能看清所有,清明和谷雨没有出来迎白露。 白露很快锁定了慆濛的位置——茶楼。 她来迟了一步,到茶楼楼顶的时候,朝浥和慆濛两人已倒在血泊里,白萧正往朝浥体内推送灵力。 “怎么回事?!”,白露一把扶起慆濛,同样给慆濛推送灵力。 “我……我不知道啊,师尊要杀了慆濛,朝浥剖……剖心救他……”,白萧唇色苍白,气喘吁吁地说。 白露轻轻拿开两人胸口的衣服,探了他们的鼻息,努力稳声道:“别推了,这样推下去我们都得竭力而亡。他们不会死,短时间内也不会好,慆濛神格根基全损,朝浥……还是先把他们送到深池吧。” 深池边上,兄妹二人看着池中水变红,红色又沉入水底,流入缝隙,被山灵吸收,水色复又清澈起来。 那是白露第一次看见白萧流泪。 - 朝浥一直等慆濛回家,并不刻意去世间找慆濛,不停地祁云山和其他地方来回穿梭,就怕慆濛在祁云山醒的时候,看不到自己。 他照顾周彤,把方思还给白萧,附带一块曾经承载记忆的玉环,把沉云还给兰素采。去参加万医生的结婚典礼,还喝了小孩子的满月酒。去了他和慆濛想去的地方踩点,准备好了上好的绿豆糕和马蹄糕。 他把他、慆濛、他和慆濛的所有故事写成话本,悲欢离合,阴晴圆缺,让这世间的人都尝一尝。 五年后的立春,朝浥去祁云山的南藏书阁找世人话本,路过中庭,看见了师父苍穹,旁边站着清明和谷雨。 不,旁边站着立夏和小满。 朝浥知道苍穹不会彻底消失,毕竟欲望无处不在,但也不知道苍穹什么时候能活过来,所以在苍穹请他坐下喝茶时,朝浥眨巴了好几下眼睛,确认不是幻觉后才敢行动。 “朝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苍穹捋着胡子客套道。 “师父。”,朝浥站起来鞠躬作揖,如今慆濛本身能否真的回来全看苍穹,而在苍穹面前妥协这件事,朝浥一回生,两回熟。 “你到底是和慆濛在一起了。”,苍穹的语气里尽是无奈和不满。 “啊?”,朝浥一愣,苍穹早就知道他和他的师兄卿卿我我了? “你可知,苍穹为天,讲究阴阳平衡,你和慆濛已然扭曲平衡,违了天道?” “所以您为平衡自然,为天道天理,也为无法排解的恶意,惩罚我和慆濛。”,朝浥不留情面地戳穿苍穹的伪善,重重强调“无法排解的恶意”。 “……是,这是我的道理。慆濛逆天改命,阻拦我降灾于你维系平衡,你为慆濛剖心保命,宁愿剔神格进轮回找他。”,苍穹微微摇头,轻笑一声,“呵。” 朝浥看向曾经他和慆濛住过的温末阁,对慆濛遭受天谴的原因已了然,他不自禁地皱了几下眉毛,控制好泪水的源头。 “神格这东西,我得得到,也剔得了,但是慆濛不行。人人都以你为信仰,我以慆濛为信仰。”,心动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可能是人间无数夜游,可能是落英携雨,可能是绿豆马蹄。 “人欲,天道或许可以战胜大部分,但是剩下的一小部分总能将天道压下。”,苍穹旁观朝浥慆濛生生死死几百年,终于妥协退步,承认自己意欲不劳而获靠沉云散解恶意,承认“人欲”,承认朝浥慆濛之间的爱情。 罚也罚了,离也离了,天谴也受了,但他们两个仍旧珍爱彼此。可能苍穹早就妥协退步了,不然方思也不可能以朝浥慆濛为蓝本写出世人的话本。 朝浥端起茶杯,做个了敬酒的姿势,一饮而下。 “不好奇慆濛什么时候回来吗?”,苍穹也喝了口茶问道。 “我不问,你那天机,神的命运,不可泄露。”,朝浥睨了苍穹一眼,“我可不想被你再打,我答应慆濛不讨打的。我有的是时间等他。” 苍穹大笑,旋踵离开。 - 春分这天,朝浥在茶楼看报表累了,便登上茶楼天台,天台站着一袭白衣,他的慆濛。 来回穿梭的朝浥还是没在慆濛醒的第一时间陪在慆濛身边。 朝浥闪到慆濛身边,狠狠地吻住慆濛的嘴,拆骨入腹一般扫荡慆濛的口腔。 两人闪入茶楼顶楼专属屋中,朝浥趴在慆濛的身上,从嘴唇到脖子,一路向下。 慆濛喘着粗气,搂紧朝浥后背,服软但不是真软:“我才刚醒欸。” 朝浥顺从慆濛醉翁之意,手嘴并忙,笑道:“这不是正给你松松筋骨么,师兄。” 朝浥肆无忌惮到处点火,茶楼主人终于在茶楼得到一切。 慆濛一个翻身俯身压上:“客气了,师弟。” 夜幕降临,无尽的黑暗拥抱着两颗星无比伦比的碰撞。 ---- 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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