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极致的痛楚叫他感到了一丝熟悉的危险,金猊本能就意识到——必须要保持清明。 此时神智还在一阵一阵地混沌,像陷入了泥潭沼泽,身体也被异力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别无他法,情急之下只能念起最简单的“清心咒”,一遍遍地诵读,死守灵台,保持住意识清醒。 不知道是不是清心咒的效果,天灵处的痛楚都仿佛减弱了些许。 金猊一边不断默念清心咒,一边分神留意身后的动静。 身后那个奇怪的人已经有许久没有说话了。 正思索着对方是不是在憋什么坏招、他要如何脱身时,耳边忽然传来一身沉闷的“咚”响,像是身体倒地的动静。 天灵处那股刺痛骤然减弱,身体的禁锢似乎也快要消失。 金猊心中暗喜,小心地睁开眼去身侧,就见那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对方恰好面朝上,那张方才还年轻似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孔,此时已经布满了暗红尸斑,露出来的皮肤上皱纹堆叠,同样爬满了斑点,看着邪异诡怪得很。 他不敢多看,快速扫了一眼之后便毫不迟疑地往门口冲。 只是才迈出一步,灵台便传来比之前痛苦无数倍的刺痛,像有什么东西在生生往里钻。 金猊脚步一个踉跄,瞬间跪倒在地,抱着头痛苦地翻滚挣扎。 屋里的陈设被撞翻倒了一地,接连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没有任何人前来查看。 撕裂魂魄的巨大痛苦吞没了意识,金猊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叫喊声,口中胡乱喊着“师尊”、“师兄”,甚至控制不住地用头去撞紧闭的门扉,凄厉的叫喊声和撞击声传到院外,有巡夜的下人听见了,神色惊恐地看向中央那座沉寂的主屋,却谁也不敢靠近查看,甚至连议论都不敢,慌慌张张地往远处避开了。 叫喊声从尖锐到虚弱,直至再也听不见。 “成了?” 密切关注主屋动向的花千锦神情热切。 在他身侧,还坐着另一个相貌威严,看上去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正是花千锦的父亲、花家如今的家主花震英。 此时花震英亦下意识抓紧了扶手,目光紧紧盯着主屋的方向。 “父亲,可要去看看?”花千锦询问道。 “不着急,再等等。”花震英松开了扶手,起身前行了两步,叮嘱道:“老祖宗灌顶传功时,擅入者死。我们只需在此恭候就是。大功告成时,老祖宗自会出来。” 花千锦恭声应是。 两人立于高处,继续密切关注着被浓重夜色掩盖的主屋。 就在这时,忽有两道极其微弱的气息掠过。 “有人夜闯!”花震英神色微变:“你在此处恭候老祖宗出关,为父去会一会贼人。” 话音还未落,花震英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 慕从云与肖观音隐匿了身形,小心往中央的主屋潜去。 越是靠近主屋,越没有人气儿。 外围的房屋虽然没有人住,但至少院中檐下还点着灯,但主屋附近却诡异得很,别说巡夜守夜的下人了,就连灯火都看不见一盏。 整座院落被深沉的夜色笼罩着,死寂一片,像在酝酿着什么。 慕从云看着前方的黑暗,心中滋生出些许不安。 “进去之后,我们分头去找。” 肖观音的脸色也凝重起来,看着掌心显得有些躁动的蛊虫,颔首道:“师兄小心,大雪很讨厌这里。”她安抚地摸了摸十分抗拒的蛊虫,轻声道:“大雪都讨厌的地方,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 两人潜入了院中,正欲朝不同方向分头去寻金猊行踪,慕从云却忽而感觉有一道雄浑的掌劲袭来。 他将肖观音往反方向一推,挥手拔剑、剑身竖挡硬接下了花震英一掌。 “何方宵小,敢夜闯我花家?”花震英惊疑不定地扫视慕从云,他并没见过两人,自然不知道他们身份,只是惊讶于对方的年岁与实力。 慕从云不语,横剑封住他的去路,看了另一头的肖观音一眼。 肖观音意会,当即去往另一头去寻金猊行踪。 花震英余光注意到,却并不在意。在他看来,如今老祖宗已大功告成,这两个年轻人虽然实力不凡,但若是撞到了老祖宗的手里,也只有乖乖受死的份儿。 他这才拔出腰间的佩刀。 慕从云见状神色一正,毫不迟疑地提剑与他对上,为肖观音争取时间。 * “师兄也找过来了?” 听着赤隼的传讯,沈弃微微皱了下眉。他一路尾随师兄来到花家,刚进花家的地界,就察觉了主屋这边弥散的那股陈朽衰败、隐隐沾染了一丝蚀雾的气息。 所以他比师兄还要早到一步。 ——就在金猊被强行夺舍、失去理智满地打滚的时候,他恰好寻了过来。 “啧。”沈弃有些不耐烦看着目光邪异、不断试图攻击他的“金猊”,吩咐赤隼道:“你们设法去将肖观音引开,拖上片刻。” 说完又看向“金猊”,不高兴地自言自语:“我最后助你一次,若你还是如此没用,便是死了也与我没什么干系了。” 他指尖凝起一缕暗芒,无视了“金猊”的攻击,抵住对方的眉心,将之送了进去。 “金猊”的动作霎时一顿,怨恨地看着他:“你是何人?为何坏我好事?” 沈弃后退一步,拿出帕子擦了擦指尖,嫌恶万分地看着他:“你没觉得自己都臭了么?” “金猊”脸色一变,神色愈发怨毒。 他靠着夺舍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原本的身体早就已经化作尘土。后来靠着不断更换年轻身体,倒也还算凑合。但万万没想三年前他遭了花千重的算计,叫对方逃脱不说,魂体还遭受重创。 临时选择的身体没有经过灵药温养,与他的魂体并不契合,不过短短三年间便开始腐败,连带着他的魂体也沾染了除之不去的秽气。 想到此处,“金猊”心中恨意怒意大盛,掌中灵力喷薄而出化作无数利刃,就朝沈弃刺来—— 万千利刃汹涌而出,掀起阵阵气浪。 沈弃负手而立,袍袖被气浪荡开,却岿然不动地瞧着那些灵力刃,唯有指间的锁红楼暗芒频闪,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收割—— 但就在灵力刃即将刺中沈弃的那一刻,“金猊”忽而神色一变,痛苦地捂着头半跪在地上,汹涌的灵力刃亦在一瞬间溃散,化作了气浪冲向四面门窗。 “老、贼。”金猊以手肘撑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花炎强行夺舍的那一刻,那些因为魂体受损而丢失的记忆纷至沓来,他便都想起来了。 这世上本没有金猊这个人,有的只是花家旁支子弟花千重罢了。 花家支脉众多,嫡系却只有一支。 嫡系人丁不旺,又鄙夷旁支,这么一代代传承下来,当初如日中天的阆州花氏,到了后来本家连无上天境的强者都没有一个,只能重金从外招揽。 但这到底非长久之计。 为了壮大花氏的实力,保住花氏在朝中的地位,嫡系这才开始从旁支挑选天资出众的子弟进行培养。 每隔十年,旁支挑选出根骨资质最为出色十名子弟送到重阆花家进行培养。而其中最为出色的子弟,则有可能被选中继承羽衣候的衣钵。 ——嫡系有一门秘法,每一任的羽衣候在临终之前,可以灌顶之功,将毕生功力传给下一任继承人。但前提是下一任继承人需拜前任羽衣候为师,与之修行同一门功法,还需要以特殊的灵药调养身体。 到了他这一代时,正逢羽衣候寿元将尽,需要选人继承衣钵。 而他正是那一批被选中的子弟中资质修为最为出色的那一个,毫无意外地被选中,成为了下一任的继承人。 他拜花炎为师,修千花功,日日以灵药沐浴浸身,以为自己将会是光耀花氏的第一人。 却不知所有的一切只是一个弥天大谎。 嫡系精心挑选的继承人,不过一个容器罢了。
第45章 花炎 花氏西迁之后,花氏当时的族长花炎扶持姬氏为帝,得封羽衣候,尊为国师,地位超然。 花氏一族亦鸡犬升天,成为黎阳皇室之下的第一大族。 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末法时代灵气稀薄,修士境界难以提升,再强大的修士亦有寿元终结之时。未曾见证过“雾蚀大灾”之前修真界繁荣昌盛、长生飞升景象的新一代修士们尚且能接受现实,但如花炎这般亲眼见证过前辈长生甚至飞升的修士,却难以认命。 他们以各种秘法苟延残喘下来,试图与天争一分生机。 而花炎所掌握的秘法,却是一门夺舍转生之术。 这门秘法只能在血缘亲族之间使用,却若想延续寿命,就必须要挑选资质根骨好的少年人,这样方能在夺舍转生之后继续修炼,延长寿命。 而且夺舍转生之法太过霸道,若是被选中之人的身体太过脆弱无法承受,极容易失败。因此在夺舍之前,被选中之人需要日日以灵药沐浴浸身增强体魄,又要修炼与花炎同出一源的千花功,才能使魂体与容器更加契合。 但资质根骨上好、适宜修行的子弟,乃是一个家族未来的根基。花炎此举无异是断了花氏的根基,对于当时尚且十分强盛的花氏而言,根骨上佳有无限可能的年轻子弟,自然比一个寿元将近行至末路的无上天境强者要珍贵。 花炎心知族中取舍,故而精心编造了一套“灌顶传功”的谎言。言他寿元已尽,但曾侥幸得到一门灌顶传功的秘法,可在临死之前将毕生修为传给族中子弟,好为花氏再添一名无上天境强者。 花氏一族听信了他的说法,按照他的要求挑选了族中最为优秀的子弟接受“灌顶传功”。 而花炎则借此夺舍转生,顶着对方的身份活了下来。如此到了寿元将尽之时,又效法“前人”,挑选继任人选“灌顶传功”。 数代下来,便在花氏族中形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花氏一族一开始并未发现他的谎言。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修行越发困难,即便花炎挑选的夺舍人选已经是资质绝佳的天才,但蚀雾海的威胁日益严重,即便有之前的积累,花炎的修为境界终归不如从前。 修为境界一旦低了,夺舍转生之法就更容易失败了。 能被选中接受“灌顶传功”的花氏子弟,皆是嫡系中十分出色且出身尊贵的子弟。“灌顶传功”的折损太过,终于引起了族中众人的质疑。 而花炎的谎言也终于被戳破。 只是这个时候花氏已经大不如前,族中优秀的弟子折损,眼看着后继无人,强者又已至暮年寿元将了,更还有皇室在侧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下,无人愿意与花炎撕破脸皮,只能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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