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弃连着看了五六个,终于找到个没装辟谷丹的。 哦,这回装得是梅子糖。 凡间小孩儿才吃的梅子糖。 沈弃气笑了:“难怪上一世没见过,怕是太过愚笨玄陵没敢将人放出来罢?” 他顿时兴致缺缺将葫芦归回原位,正要再去别处看看时,忽然收到了赤隼传讯。 这么快便回来了? 沈弃念头一闪,元神便归了位。 刚抬起头来,就见慕从云自门外走来:“师尊同意你留在无妄峰了,我带你去拜见师尊,若是你根骨尚可,还能拜入师尊门下。” 说这话时,慕从云的眼睛似在微微发光,面上冰雪之色都微微消融。 从回到无妄峰之后,他便放松了许多,眼中也有了近乎笑意的轻松情绪。 拜入谢辞风门下? 沈弃下意识皱眉,但很快他便又想明白转了念头。 玄陵是道门之首,而谢辞风很可能是玄陵下一任掌教。若他成了谢辞风的亲传弟子,日后真相揭开时,这些名门正派的表情一定会很叫人惊喜。 而且玄陵传承久远,其中定然藏着许多外头没有的功法宝物。 眼下距离火精出世还有一段时日,他正可以借着这个身份留下,物尽其用。 心中主意已定,沈弃看向慕从云,漆黑眸子适时露出疑惑和期待:“拜师了,就可以叫师兄么?” “嗯。”慕从云耐心地给他解释:“师尊只收了四个亲传弟子,你见过的金猊排第三,另外还有二师妹关聆月和小师妹肖观音。若是你能拜入师尊座下,便是最小的小师弟了。” 他扭头和沈弃说话,没有注意到另一头走过来的关聆月与金猊。 关聆月看着他耐心解释的模样,好奇问金猊:“你们这一次下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师兄实在变了许多。” 金猊挠头不解:“也没有发生什么啊?”他琢磨道:“大概是沈弃比大师兄话还要少吧,两个闷葫芦对上,总得有一个说话吧?” 关聆月却摇摇头,并不觉得是他说的这样。 同门这些年,她再清楚不过的知道,大师兄的心防比谁都要重。 她虽然是师妹,但其实年纪比先入门的大师兄还要大一岁。 十五岁那一年,父母为了给弟弟凑读书的钱将她卖进了花楼里。她不甘心就此沦落风尘,趁着花楼守卫不备逃了出来。只是没逃多远就被花楼守卫追上来,走投无路之时,她撞见了大师兄。 那时大师兄只有十四岁,一身白衣似富贵人家的金贵小公子。 她拼命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哀求他救自己。 少年时的大师兄比如今还要冷一些,冰雕玉琢一般没有半点活泛气,面对她的哀求没有任何回应。 但就在花楼的人追上来要将她捉回去时,这样的大师兄提剑却挡在了她身前。 后来她被师尊收为弟子,才知道师尊觉得大师兄性子太冷清,为了让他多看看人间烟火,才带着他四处游历。 救下她那一次,是大师兄四年来第一次主动与除了师尊之外的人有交流。 即便他并未作出回应,只是挡在了她的前面。 后来回了宗门,她心存感激,将大师兄视为救命恩人,也曾试图报答,但却发现自己的感激反而给对方带去了很大的困扰。 ——他不喜与人有过多过密的接触。 师尊说他是有心结,需等他自己走出来。 关聆月不知道他曾经历过什么,但也不再去打扰。只一心打理无妄峰的事务,叫他能在无妄峰过得更自在一些。 如今六年过去,他们都已不再是少年,但大师兄却一如既往的冷清。若不是师尊要求,他怕是可以一直待在明月藏鹭不出来。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轻易对一个相识不久的人敞开心防? 必定是有些她们不知道的缘由。 关聆月看向边上沉默的沈弃,自他身上发现了某些和大师兄形同的特质。 她没有出声叫住两人,而是静静看着他们逐渐走远。 心里却盼着,希望这一次便是师尊所说的契机吧。
第10章 不诚实的骗子 慕从云带沈弃去了晦星阁。 进去之前,还特意安抚了两句:“等会儿你别怕,只是给你摸摸根骨。师尊虽然表面看起来有些严厉,但其实脾气很好,待我们都十分慈和。” 他没有注意到,面对沈弃时,他的话比开始多了许多,态度也更加柔和。 但沈弃却注意到了。 没想到不过随便演一演,这蠢兔子竟还真将他当做了同类。 他沉默着点点头,实则袖中的手不动声色抚过腕上木镯,体内压制的秽元霎时流转,被秘法封在了木镯之中。 为了吸收蚀雾之力,他在重生之后便自己散去一身灵力,四处寻找出现异变之处吸纳蚀雾修炼。如今他一身秽元尽数封在了木镯之中,体内不剩半点灵力,与普通人无异。 西境之人对秽元一无所知,别说谢辞风了,就算是羽化仙境的大能来探查,也未必能发现异样。 沈弃落后半步,跟在慕从云身后入内。 谢辞风已经坐在了堂中。 他身着蓝灰道袍,黑白驳杂的长发用一根竹枝随意别在脑后,露出的面孔相当俊朗,尤其是那双比常人颜色要浅的灰色眼眸,仿佛包容着浩瀚星河,与之对上时,会生出一种悠远亘古的苍凉之感。 仿佛看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广袤星空。 修行之人过了忘尘缘境后,衰老的速度就会变得极为缓慢。等入了无上天境,更是可以青春常驻。谢辞风不到百岁就入了无上天境,面容瞧上去不过二十来岁,但周身气息却有种返璞归真后的质朴,并不会叫人因过于年轻的容貌而小觑了。 沈弃立在堂中,感受他气息之中的玄妙,心想谢辞风这“星河万抟”的雅称,并不算浪得虚名。 若有机会,他必要试一试那把可碎星河日月的三垣剑。 “师尊。”慕从云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才介绍边上的沈弃。 沈弃不卑不亢地立在那儿,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像初生不畏虎的牛犊。 谢辞风打量着他,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你上前来,” 沈弃依言上前。 谢辞风起身行至他面前,手按在他头顶,有温和的灵力缓缓注入。 沈弃压下了心里生出的烦躁,假装是自己是根木头,才不至于反抗。 那只手从头顶灌入灵力,又去摸他的后脑和脊柱。 沈弃眼底已经蓄起了风暴,忍耐快要濒临极限。 好在谢辞风终于收回了手,颔首道:“根骨不错。” 慕从云眼底绽出几分喜意,他轻轻推了沈弃一把:“还不快给师尊敬茶?” 沈弃磨了磨牙,压抑着不快斟茶敬上。 谢辞风抬手接过,却没有立即喝,而是对慕从云道:“为师有几句话要同他交代。” 慕从云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依言退到了外面等候。 内堂,谢辞风放下茶盏,已不似面对慕从云时那般慈和,眉眼之间霜雪凝结:“天生反骨,灾殃之源。这是我从你的命盘中所窥见。” 沈弃微微眯起眼睛,与他对视,亦不如之前驯服。 “我本不欲收你。”谢辞风没有拐弯抹角:“但从云很在意你。你与他的命盘交织,我亦看不清未来。” 他复又端起那盏拜师茶,轻啜一口,叹息道:“不论往后如何,你且记住一句话。祸福无门,惟人所召。三世因果,循环不失。” 茶盏搁在玉碟上,发出清脆一声响。谢辞风起身离去,声音飘飘袅袅散开来:“你去吧。” 沈弃眯眸凝着他的背影,将他说的话品味两遍,嘴角翘起讽刺弧度。 祸福因果,能奈他何? 慕从云有些忧心地等在外面,见沈弃终于出来,立即转身盯他。 那双见底的眼眸里担忧询问之意明明白白。 沈弃心情不甚好,转了转腕上木镯,重新运转秽元,故意没有回应他的目光。 慕从云憋不住了,不得不开口:“师尊说什么了?” 沈弃这才抬头,眼眸怏怏垂着,瞧着有些无精打采:“师尊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 师尊对每个弟子都十分关切,当初他刚被捡回来时,饿得脱了力,又脏又臭还不肯理人,是师尊亲力亲为照顾他,为了让他开口,甚至每日每日地给他念书同他讲话。 这样的师尊,怎么会不喜欢沈弃呢? 慕从云觉得沈弃肯定是会错了意。 但他的语言系统实在贫瘠,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消除这个误会,只能生疏地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你这么讨人喜欢,没有人会不喜欢你。不要瞎想。” 讨人喜欢? 沈弃都要被这蠢兔子给逗笑了,他前后两世活了百多年,可从来没人说过他讨人喜欢。 连亲生父母都对他弃如敝履,还有谁会喜欢他? 那些人只会欺辱他,或者看他的热闹。 就算是这只蠢兔子,现在说得好听,等日后得知了真相,恐怕也要翻脸不认人吧? 眼底有浓郁暗色流转,沈弃心中恶意汹涌,表面上神情却越发落寞。 他没有回应,只是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沈弃的表情太过可怜,慕从云心口像被针不轻不重被扎了一下,酸涩的厉害。仔细想想这样明显安慰的话,若是换成旁人说给他听,他也不会信的。 他再次摸了摸沈弃的头,这回动作没有那么生硬了,表情也郑重起来,非常认真地说:“不管别人怎么想,师兄肯定喜欢你。” 沈弃抬眸看他,被他认真的神色刺痛,心底恶意越发乖张。 他倏尔勾唇笑了下,上前一步将慕从云抱住,感受着他陡然僵硬的身体,将脸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相信师兄。” 若是日后你食了言,可别怪本座将你碎尸万段。 不诚实的骗子,惩罚总是要更重一些。 温热的、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让慕从云背后迅速窜起了鸡皮疙瘩。他从未与人如此亲密过,心底的排斥源源不绝,本能让他想将对方推开。 但理智又让他按捺住了。 这个时候将人推开,岂不是在沈弃的伤口上撒盐?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本能,僵着身体,费劲地挪动一阵阵发麻不受控制的手臂,在沈弃后背安抚性地拍了拍。 沈弃亦是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 他只是看出这蠢兔子不喜与人肢体接触,才故意为难他。但真将人抱在怀里时,却觉得……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样恶心和排斥。 这蠢兔子身上不知用了什么香,带着股草木气息,很清冽干净,像长在雪原里的树,没有一丝杂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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